“父皇。”
阿彧脱离宫人的拉扯,独自朝殿阶走去,那里坐着的颓丧的男人是他的父皇。
母后疯了,父皇也很难受。
是因为他的阿姐。
他唯一的手足。
褚昭闻声抬眸,向阿彧敞开怀抱,哄他过来。
“阿彧。”
阿彧小小的身躯被他揽抱着,褚昭问他:“去见过你母后了吗?”
阿彧点点头,“嗯。”
褚昭溢出一丝苦笑:“阿彧啊……你母后她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你母后很漂亮,是父皇见过最漂亮的人,她只是病了,等她病好了,一定会再抱你,教你识字念书。”
“你母后很厉害,以前……父皇的皇位都是你母后帮父皇一起争来的,不要怕你母后,她变成如今这样……很可怜。”
“不要怕她,她只是现在太难过了,才会那么凶。”
阿彧认真倾听他的话,也看见他脸上脖子上手臂上被抓出的伤,他的父亲是天子,无人敢僭越,这些痕迹只会是他母后留下的。
“你不要埋怨你阿姐……她在天上也不想你母后变成这样……”
褚昭逐渐哽咽,逐渐无言。
他的精神,也濒临崩溃。
他也喘不上气,他担心言攸余生都是这样度过的。
褚昭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阿彧似懂非懂,但是褚昭劝他不要怕不要恨的话他都听了进去。
父皇说母后会好。
要到哪一天才会好呢?
皇后“丧女悲痛,就此疯癫”的消息传遍六宫、前朝、玉京。
众臣唏嘘不已,也自有落井下石、蠢蠢欲动者。
然而即便言攸变成疯妇,褚昭仍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她的地位。
他的皇后,疯了也好、死了也好,都是他的皇后,最后一个皇后。
参商已经落葬,虽不是褚氏的血脉,褚昭仍将她葬在皇陵,给她追封,昭告天下,以此守住她的名分。
褚参商,就是褚昭的长女。
他也曾欢喜有参商在这世间陪他们一遭。
而薛疏得到参商夭亡的消息时,手中佛珠尽散,颗颗滚落。
这段痛,没有放过任何一个。
参商没了,意味着他和言攸之间的念想也全然覆灭,如今的言攸成了个疯子被关在栖梧宫,连褚昭都不得靠近。
薛疏向学宫请辞。
他这一生,从穷困中来,又平步青云,得爱人,失爱人,守平淡,如今当真是看破红尘。
带发修行,苦等数年已经毫无意义。
薛疏明白自己该去何处了。
他终于心如死灰般踏入佛寺,剃去尘缘,余生青灯古佛。
至少在此处,他还能为参商超度,祈求她来世降生在更好的命运中。
“参……商……”
参商是分离。
名字变成她的诅咒。
薛疏自始至终没有听过参商唤她一次“阿爹”。
他没有福缘等到那一天,那一天再也不会到来。
一切都成空。
俞繇死了,李知薇失踪,清和师妹疯了,褚昭大病……遇见的学多人,走向不同的死门。
薛疏很难接受,他竟是最幸运也最不幸的那一个。
他拜入佛门,其实并没有舍下在红尘中的牵绊。
只是他不得不逃避,逃避这些乱和祸。
所有人,都是疯子。
*
栖梧宫
言攸迷迷蒙蒙中看见一个女人。
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但不是后宫的嫔妃,因为那些嫔妃没有胆量再靠近这座宫殿,再来请安。
言攸躺在榻上,还是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时不时念女儿的名字。
“皇后娘娘,妾身真是为你心痛。”女人在她床沿坐下,试探地靠近。
御医给她开了药方,用过镇定精神的药物后,她的状况会好一点,不会肆意伤人了。
言攸眼珠子一转,女人没有碰她,但是这个位置,让她感到被侵略,很不舒服。
“商商……”
“皇后娘娘,妾身是来帮你的。”女人佝下身子近看她的面容。
美人即便是疯了病了,那也是美的。
不由得想,难怪连裕王殿下那样冷淡的人都会对她青眼有加。
言攸眸中一瞬清明,也仅有一瞬,又变得讷讷的。
这个人,是……裕王妃。
她对裕王妃的记忆还停留在俞澜,迟迟反应不过来,竟分不清是梦是真。
不重要。
她并未回答,而裕王妃热络地捧起她的手,好似很关切。
裕王妃正色道:“皇后娘娘,妾身能帮你。”
言攸迟滞地发声:“……帮……我?”
她木然的重复已经是今日最好的状态了,裕王妃知她变成这样的前因,不强求她能变得正常好交流。
她疯着才好。
就是要疯子,才能做那些事。
裕王妃颔首,微笑着向她手中塞入一柄短匕,还不忘提醒:“皇后娘娘小心些,这东西很锋利,不要伤了自己。”
言攸又傻傻念:“不要……伤……啊!商商……我的商商……”
说着,她又开始泪光闪烁,眼圈红彤彤的,又要控制不住发病。
她抓着裕王妃的衣裳,拼命撕扯,她疯得没有前兆,裕王妃被她的举动伤到,飞快退开。
好在言攸从疯了之后就被铁链拴着。
裕王妃惊魂初定,喘着粗气。
“皇后娘娘知道是谁杀了长公主吗?”
裕王妃壮起胆上前半步,靠在她耳边说:“是陛下。”
她不断地对疯子耳语:“是陛下。”
“陛下杀了长公主。”
“陛下害死了长公主。”
“长公主是因陛下而死。”
“皇后娘娘,是陛下将你和长公主分开的。”
“你不是恨陛下吗?”
“你恨他,恨得要死。”
“……”
言攸猝然握紧了裕王妃交给她的匕首,在榻上扭曲、挣扎,试图脱离桎梏去残杀。
裕王妃故作害怕,跌跌撞撞退离栖梧宫。
“皇后娘娘又发疯症了——”
“哈哈哈哈哈哈……”裕王妃低低笑着,笑声被栖梧宫中女人的尖叫声压盖。
“参商——!!!”
“啊——商商——”
“商商你回来啊……你回来……”
言攸攥紧了匕首,疯狂地刺入被褥和枕头。
死!
她要褚昭死!
她从一开始就放过狠话:若参商死,要他拿命偿!
天上地下,她的女儿排在首位,她可以,为了参商付出一切。
永远不能低估一个母亲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