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复一日。
参商人间蒸发一般。
言攸一边寻找,一边祈祷她平安。
她浑浑噩噩地靠在某一根立柱旁,连日的痛哭损伤了双目。
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了。
褚昭与她争执不休,为参商信中的桩桩件件对峙。
信任崩塌,怨憎徒生。
或许,当初不该轻易决定生下阿彧,可阿彧也是她的骨肉,同样的,何其无辜?
言攸生怕自己这副疯状会吓到阿彧,期间几乎没有见过他。
也不肯见褚昭。
褚昭没有想过,那么一个慧心巧思的人会疯。
那是一个雨天。
宫人将参商的遗骸抬回栖梧宫的时候,言攸要靠宫女的搀扶才能找到她的参商。
言攸哆哆嗦嗦伸出手指贴上姑娘已经冷下的面颊,捏了捏,青灰的皮肤已经绷得僵化,她仍不死心地反复抚摸,在口鼻处试探最多,可惜的确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
她看得不太清楚,只是参商的衣服斑斑驳驳的红、小脸儿也是,伤口横错,她还能摸出来划手。
“商商……”她一开口,声线是自己难以置信的沙哑。
她的眼睛还没有养好,嗓子也不中用了。
“商商……”
她艰涩地重复。
随后是一遍遍毫无回应的,从思念到诘问,那躺在地上的姑娘都没有回答她。
“商商。”
“商商!”
“商商,你为什么不看母后?母后今日陪你一整日……明日也陪、后日也陪……”
“商商,你说话啊,你出声啊!”
“呜呜……商商,你要怎么才不怄气?”
“……”
她开始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宫人靠近一点就会被她呵斥开去。
侍奉她多年的大宫女眉心紧皱着,即便不能感同身受,也实实在在地为母女哀恸。
“娘娘……长公主她……”
“闭嘴!都闭嘴!”言攸头也没转一下,恶狠狠地警告他们,此后,除了她时不时的抽噎和言语,便没有其他的声音。
还有谁敢靠近她?
一个无有理智的母亲,如同野兽哀哭着、咆哮着,呕哑难听,撕心裂肺。
商商,她的商商为什么不醒来?
她在无措时指尖挨到参商的小手,那里冷硬而曲折,紧紧攥着什么,言攸费了些力才抠出来,两只手来回摸着形状,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是何时给参商的物件。
碎玉锋利,她举着它放到离眼睛几寸近的地方,双目呆呆地瞧也辨认不清。
眼睛……她的眼睛怎么了……
哪里都痛,哪里都难受,言攸似陷在一场重病中,轰然如山倒。
她倒靠在参商的尸骨边,留恋地扯着女儿的衣料,捧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和她紧贴,亲昵如昨。
“商商……”
“咳咳……”
言攸身上冷得打摆,剧烈的咳嗽之后唇角呛出血沫,尽数沾在参商的胸口。
那些华贵的配饰染血脏污,失去昔日的明亮,无人再追捧。
她眼目微微瞠着,侧仰起脸时望见男人深色的衣角。
言攸抱着参商蜷缩成一团,口中喃喃不清,宫人去请了褚昭来,这是置气多日后褚昭第一次来栖梧宫,得到的不是妻子的回应,而是倒在地上这一团呓语不明的、似鬼非人的。
褚昭蹲下来,刚碰到她手背就被她胡乱挥动手臂打开,尖利的指甲刮破了表皮,勾成几条红线。
“清和……是我。”
褚昭命其余人退下,跪在她身侧,当他想摸一摸母女二人时,言攸表现出极端的抗拒,搂紧了参商将他吼开。
他记得,他对这个人,是慕卿、也是清和,是一眼万年的悸动。
当初见她第一面,就想让她永留身侧。
原来到头来,都在警告他,这是劫。
他眼里的清和疼过、恼过、善过、坏过,唯独没有丑过,而这一回是真的觉得她露出了丑恶的面貌,狰狞到凌迟他心扉。
“啊!!!”
他都分不清她是在尖叫还是嚎哭。
太刺耳太瘆人,是一个母亲的绝望,变得神志恍惚。
“清和。”
“清和你醒醒,你清醒一些……”
褚昭是跪在她面前的,对于参商之死,他又何尝不悲恸,那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弥补和改变的证明。
参商的成长全都有他的参与,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什么都给她最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上苍是有多恨他?
他的母后说,泪是最一文不值的,他与清和都不是轻易落泪的性子,却都在此刻丢失分寸。
一个疯癫地嚎,张开血色的口,齿上都是血,还涕泗横流,狼狈无状;一个沉默地酸眼,直到放纵咸涩肆意流淌,看着他的妻子疯、棋子痴、女儿死。
言攸已经痛得神思混沌,她需要做些什么缓解这份痛,于是咬住手指,咀嚼指骨。
十指连心,可这样的痛都不能让她醒来,不懂自己是生是死。
这里还是人间吗?四周红乎乎的,时冷时热,该是炼狱。
褚昭与她争,扯她的手,不让她咬。
言攸褪去人的清明,举止疯狂,忘记自身的感受,只知要护住小小的参商。
“啊啊啊啊——”
“啊啊……”
“啊!!!!”
这个失去言语的疯子,是褚昭强求两世的妻。
参商一死,对她的打击不可逆转,是褚昭眼睁睁见她疯掉,头发寸寸变白,和俞繇一样。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俞繇临死前对言攸下了诅咒。
褚昭也快被磨得疯了。
可他不能疯,他要善后,处理好一切。
他冷血地分离这对母女,安排人为长公主准备丧事,并拟好了参商的封号,生前还未给她的,只能够追封。
褚昭抱着言攸强行喂饭,时常弄得一团糟乱,碎碗、残羹,到处都是。
言攸嗫嚅着,唇瓣都苍白起皮,看得人心如刀绞。
“商商……我要,商商……我的商商……”
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参商。
她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夫君,什么情人,什么幼子,她的世界全都被一个注定葬入矮矮土丘的孩子占据。
她如今这状况,已经差到影响寿数了。
御医为她诊脉后说得十分委婉。
喂药是个大麻烦,褚昭只能把她绑起来,撬开她的嘴,可这样束缚的处境反而让言攸回想起记忆里那些恐怖的圈禁的事,一再应激,疯得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