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钥匙那天,她特地请人放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得整条街都在抖。
硝烟弥漫中,红纸屑飘了一地。
隔壁街的邻居们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谁这么倒霉,买下这没人要的破楼?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没人相信这栋楼能翻身。
可也没人知道,叶辞霜和周晓月已经在心里画好了未来的蓝图。
焦佳玥和顾元珍没来。
她们早就收拾好了行李,踏上了去往京市的绿皮火车。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铁轨发出规律的哐当声。
顾元珍靠在硬座上,一手抓着包,一边拉着焦佳玥不停地说:“现在这世道,遍地都是钱,只要你肯弯腰去捡。特别是京市,那地方机会多得数不清,我听说啊,连要饭的都有手,都能在路边捡到金元宝,你说神不神奇?咱们去投奔顾希苒,肯定能混出个样子来!”
焦荣贵死了。
他死在自己大舅家的老宅门口。
那天夜里下了大雨,天亮后才被人发现。
有人说他是醉酒摔死的,也有人说他是被债主打的。
但没人真正关心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替他收尸。
直到亲戚们忍不下去,才报了警。
没人找得到焦佳玥。
最后在桥洞底下,找到了刘小芸。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穿得光鲜的人了。
她的脸苍白而干枯,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曾经整齐熨帖的衣裳,如今早已破烂不堪。
她蹲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旁,枯瘦的手指在残羹剩饭中翻找着还能换钱的废品。
听说焦荣贵死了,她只是顿了顿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随手把一根生锈的铁丝扔进袋子里。
随后慢慢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焦荣贵的丧事,是他哥焦诚安一个人张罗的。
亲戚不来,邻里回避,没人肯搭把手。
焦诚安一个人跑前跑后,借了推车去拉棺材板。
他脸上写满疲惫,可没人同情他。
请来的先生踩着罗盘,在村外看了三块地,都说风水吉利,宜葬先人。
可地主人一听是焦荣贵,立刻摇头,说:“他这种人,死了也不能埋在我家地界上,脏了风水,吓了祖宗!”
大伙都记着他生前贪污回扣的事,骂他死有余辜。
如今他一命呜呼,没人掉一滴眼泪。
尸体搁久了,味儿太冲,屋里都进不得人。
苍蝇围着棺材嗡嗡乱飞,地上爬满了蛆虫。
邻居们路过都掩鼻快走,孩子吓得不敢靠近。
焦诚安只好在地里挖了个坑,草草埋了。
他一锹一锹地挖土,手磨破了,血混着泥糊在铁锹柄上。
坑挖得浅,棺材勉强能放下。
他把弟弟放进坑里,眼睛一眨不眨,没哭,也没说话。
土一铲一铲地盖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坟头堆得矮小,连块碑都没立。
风一吹,荒草瑟瑟作响。
天渐凉了,叶辞霜的饭馆总算开了张,名字叫万家灯火。
店面不大,是租来的临街平房,刷了层淡黄色的墙漆。
门口挂着红灯笼,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
开张那天,叶辞霜一大早就站在门口迎客,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
菜不多,但上得快,味道正。
叶辞霜亲自掌勺,火候拿捏得准,从不偷工减料。
她做菜时动作利落,锅铲翻飞,油烟升腾。
每一盘菜端出来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她不靠味精提鲜,全凭食材本味和多年经验。
顾客刚坐下,菜就上了桌,热乎乎的,让人心里也暖。
比国营食堂强太多了。
味道好,人也热情,老板娘嘴甜手脚勤快,价钱还公道。
国营食堂的菜,油少盐多。
常年一个味儿,吃多了腻得反胃。
而叶辞霜的饭馆,每道菜都有烟火气,让人吃得满足。
她待人和气,见人就笑。
谁带孩子来,她还额外给个小菜。
老人腿脚不便,她亲自端菜送水。
饭菜定价也实在,一碗羊肉汤三毛钱,一盘回锅肉一块五,学生来吃还能打折。
没多久,整个片区都传开了。
街坊邻居口口相传,说万家灯火开了家好馆子,便宜又好吃。
一到中午,门口排队的人能绕三条街。
顾美玲不管老公怎么拦,铁了心来帮忙。
姚鹏飞劝她:“你一个有正式工作的,跑去饭馆端盘子,像什么话?”
可顾美玲把话堵了回去:“我挣的是干净钱,丢什么人?”
姚鹏飞刚开始觉得丢人,冷脸相对。
可顾美玲不吵不闹,照常上下班,脸上还带着笑。
那天,顾美玲正擦桌子。
叶辞霜递来一杯热茶,轻声说:“秀秀,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他不心疼你,你得心疼自己。”
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围着姚鹏飞转,却从没问过自己想不想。
顾美玲真没理他。
她依旧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换上干净的蓝布衣裳出门。
中午和儿子在店里吃饭,叶辞霜总给孩子多加个荷包蛋,说是长身体”
晚上收工,她拎着饭盒回家,儿子写作业。
她一边洗碗一边看,时不时提醒一句头抬高点,别驼背。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她感到久违的宁静。
从前,她总盯着姚鹏飞的脸色,看他对菜咸了淡了有什么反应。
现在,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心里反倒轻松了。
儿子也变了,不再调皮捣蛋,成绩也稳住了。
她发现,当她不再一味付出,生活反而更顺了。
领了工资,买了她攒了半年都没舍得买的百雀羚。
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
脸还是那张脸,可气色亮了,皱纹似乎也淡了些。
原来,被人嫌弃的日子过去了,她也能活得体面。
姚鹏飞一看她不围着自己转,急了。
他发现家里不再热饭,连电视遥控器都找不到。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顾美玲回家后只和儿子说话。
他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越想越憋屈,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周末偷偷摸到店里,想抓她现行。
他躲在街对面的电线杆后,穿着一件旧风衣,帽檐压得很低。
可他看到的是,顾美玲正踮着脚挂灯笼,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结果呢?
他那个被他骂了八百遍的媳妇,竟成了店里最受欢迎的招牌人物。
客人一进门。
远远瞧见她站在收银台后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