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叟接过文书,略一翻阅,目光在裴之砚脸上停留了片刻,道:“裴判官不必多礼。
“你在杭州的政绩,本官亦有耳闻。开封府不比地方,京畿重地,百万人烟,户籍、刑狱、漕运、治安,实是关乎朝廷体面,官家安宁。
“望你谨守本分,勤勉任事,勿负皇恩。”
“下官谨记府尹教诲,定当竭尽全力。”
裴之砚肃然应道。
王岩叟点了点头,对下手一位官员道:“李推官,裴判官初来,衙内事务及分判职司,便由你先行交代。”
那位李推官起身应是。
王岩叟又对裴之砚勉励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显然还有更多要务处理。
李推官是个面色微黑,身形干练的中年人。
他引着裴之砚来到属于判官的公廨。
房间宽敞,书架案牍俱全,已有两名书吏在此等候。
“裴判官,按惯例,您主要分判左、右两厢刑狱、户籍及部分钱谷事。这是近日积压待决的文书案卷,”
李推官指着案头堆起的半尺高的文卷,“府中规矩,寻常案件由推官与判官审决,大事方需禀明府尹。各厢公事每日呈报,若有紧要,随时可入内禀告。”
他将府衙运作的大致流程,几位主要属官的情况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简要说明了一番。
“多谢李推官。”
裴之砚拱手。
他能感觉到,这位同僚办事态度还算公事公办,但眼神中带着审视,显然在观察他这位空降的新人。
李推官离去后,裴之砚在宽大的书案后坐下。
两名书吏上前行礼,自报姓名,算是他在府衙直接使唤的人手。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翻开,是一桩关于商贾债务纠纷的诉讼,看似简单,却牵扯到城西某位颇有背景的豪商。
他放下,又拿起一份,是城南某坊关于户籍清查中发现的隐户问题……
案头文卷如山,每一份背后,都可能牵扯着汴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裴之砚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杂念,对其中一名叫吴光明的书吏道:“将近日所有关于刑狱、户籍的呈报,按轻重缓急,重新整理一份摘要给我。”
“是,判官。”
吴光明连忙应下。
他提起笔,蘸了墨,开始批阅第一份文书。
午后,吴光明将名目放在案头。
裴之砚看了下,牌子啊最前面的几项,多是些商贾纠纷、邻里殴斗、户籍纠错等日常讼案。
他正欲按顺序处理,视线却在名录中段微微一顿。
那上面简略地写着:
城西金水河畔,民夫疏浚河道,掘出无名白骨一具,裹残破草席,发现些许零散铜钱。地保已报,暂无人认领,亦无苦主。
一具无名白骨。
在汴京这等百万人口的巨擘,每日生老病死,失踪逃亡者不知凡几,一具无名尸骨本不算稀奇,多半记录在案,若无人追问,久而久之也就尘封了。
但他想起陆逢时曾言,风水地气与人间运势息息相关。
横死无名之尸,若处置不当,怨气积聚,轻则影响一地安宁,重则可能扰动更大范围的气运。
尤其是在京城之下,龙气盘踞,更需小心。
“吴书吏,”
他抬头,“将城西决出白骨一案的卷宗调来我看。”
吴光明略感意外。
这类无头公案通常最是棘手,费力不讨好,这位新判官竟主动过问?
他也只是心里嘀咕,还是忙去将那份卷宗找来呈上。
卷宗记载果然十分简略。
发现时间、地点、现场情形与名录所述无异,附有仵作的勘验笔录,断定尸骨属成年男性,死亡时间至少五年以上,无明显外伤痕迹,死因不明。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线索。
“备轿,去现场看看。”
他起身吩咐。
“是,判官。”
傍晚裴之砚回府时,陈平时已带着水声将门前、门内打理的井然有序,见到裴之砚,执礼甚恭,言语得体。
裴之砚有些意外,入内后问陆逢时:“这位陈管事……”
“是蒙思带过来的。”
陆逢时正忙着在看家中账本,并未抬头,“我观他气正,是可用之人。有他在外支应,你我都能省心不少。”
裴之砚点头。
他对陆逢时看人的眼光素来信服:“如此甚好。今日在府衙,便觉得千头万绪,有个熟知京城诸事的管家,确能帮衬许多。”
闻言,陆逢时这才看他:“今日衙中事务可还顺利?”
“还不错。”
“我看你靴子有淤泥,今日不在衙中?”
裴之砚这才道:“遇到一桩棘手的旧案。城西疏浚河道,掘出了一具陈年白骨。”
他带着吴光明和承德去现场看了,已经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你打算从何入手?”
“明日再去现场看看。有些痕迹,总是容易被忽略。”
“需要我同你去看看么?”
“暂时不用。我先查探,若真有蹊跷,再劳烦夫人出马。”
翌日,裴之砚又去了。
不过,他刚下马车就看到了一个熟人——章昊然。
其实,是章昊然先喊的他。
当年从贡院出来,一别已经三年。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次相遇,章昊然激动的抱住裴之砚:“墨卿兄,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裴之砚也有些激动。
少年时期,怀揣着梦想,他们在科考的那半年,朝夕相处,这份情谊总是特别的。
好一会,章昊然才松开手,后退两步,上下看了看裴之砚的官袍,感慨道:“真没想到,不过是三年时光,你竟已有如斯成就。不过当时我们几个,的确就属你最有才学。”
裴之砚笑了笑,道:“章兄如今住在何处,等我下了衙,我去找你,好好聚一聚。”
章昊然这才恍然,拍了拍脑袋:“瞧我,一时高兴便忘了,你先忙,我便不打搅了。”
他说了个住址,又拍了拍裴之砚手臂,这才告辞离去。
裴之砚看着章昊然的背影。
一时间有些感慨。
当然年的他是他们几个中最肆意的。
只是这次相见,却觉得他心里藏着事,连笑容也没有之前明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