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气顺着呼吸被缓缓吐出,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道长长的白雾。
他双脚微微分开,与肩同宽,身体下沉。
一个标准的八极拳起手式。
下一秒,他动了。
没有呼喝,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拳头划破空气时,那沉闷而有力的风声。
贴山靠。
顶心肘。
怀中抱月。
一招一式,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
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是如何从脚底涌泉穴升起,通过腰胯的拧转,传递到脊椎,再贯通到手臂和拳锋。
每一分力,都用得恰到好处。
两年多来,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这具曾经有些单薄的身体,早已被千锤百炼,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主屋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
李秀兰探出头来,她起夜,听见院子里有动静,还以为是进了贼。
结果,就看到了儿子在院子中间打拳的景象。
她愣住了。
晨光熹微,儿子的身影挺拔如松,每一次出拳,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劲道。
那不是花架子,是真东西。
李秀兰的眼睛有点发酸。
她知道,儿子在外面这两年,肯定吃了很多她不知道的苦。
不然,一个文文静静的孩子,怎么会练出这一身功夫。
她没有出声打扰,悄悄地放下了门帘,转身回了屋。
一套拳打完,周逸尘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冷空气里蒸腾着热气。
他收了势,静静地站着,调整着呼吸。
“我就知道你肯定起这么早!”
一个清脆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逸尘回头,看见江小满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齐肩的短发被风吹得微微有些乱,娃娃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笑得像月牙儿。
“你怎么也起来了?”周逸尘笑着走过去。
“我妈让我过来问问,早饭想吃什么。”江小满笑嘻嘻的开口,“她说你刚回来,得吃点好的。”
周逸尘擦了擦脸上的汗,开口说道:“随便吃点就行,弄点面疙瘩汤就挺好。”
“那可不行,”江小满把手拢在嘴边哈了口气,“我妈说了,今天必须吃肉!家里买了肉,给你做个肉臊子面!”
周逸尘笑了。
“行,听陈姨的。”
两家本来就是对门的邻居,而且现在他和小满的关系也不一样了,虽然还没结婚,但这事已经定下了,说一句亲如一家也不为过。
到江小满家里去吃饭,周逸尘一点也不见外。
就在这时,院子里别的屋门也陆陆续续地响了。
住东厢房的刘叔端着痰盂走了出来,看见周逸尘和江小满,乐呵呵地打招呼。
“哟,逸尘回来啦!大小伙子看着可真精神!”
“刘叔早。”周逸尘点头回应。
后院孙婶尖着嗓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像是在骂她家那个闷葫芦男人。
巷子口传来了第一班公交车驶过的引擎声。
整个大杂院,就像一个睡醒了的巨人,开始慢慢地活了过来。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这种感觉,和在向阳大队那个安静的小院里,截然不同。
江小满看着周逸尘,小声问:“是不是有点不习惯了?”
“没有啊,挺怀恋的。”周逸尘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家啊。
江小满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
“那我……我回去跟我妈说了啊。”
“嗯。”
看着江小满像只小兔子一样跑回对门,周逸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转身回屋,李秀兰已经起来了,正在捅炉子。
“妈,我来吧。”
“不用,你刚练完拳,歇着去。”李秀兰头也不抬地说,“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别着凉。”
“知道了。”
周逸尘应了一声,心里暖烘烘的。
这就是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周逸尘转身,掀开了隔开里外屋的蓝布帘子。
帘子后面,就是他的小天地。
一张行军床,一个掉漆的旧木箱,几乎就是全部家当。
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半新的棉袄,还有一条蓝色的棉裤。
脱下身上汗湿的旧背心,能看到他后背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不夸张,但充满了力量感。
李秀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水在炉子上温着,赶紧擦擦身子,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
“知道了,妈。”
周逸尘应了一声。
他拿起搭在床头的毛巾,到炉子边沾了热水,拧干,快速地擦了擦上身。
温热的毛巾拂过皮肤,带走了一身寒气。
换上干净衣服,整个人都清爽利落了不少。
里屋的床上,妹妹周小玲翻了个身,发出了迷迷糊糊的嘟囔。
“哥……你起这么早干嘛呀……”
周逸尘笑了笑,压低声音。
“睡不着,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他走出去,李秀兰已经把炉子捅旺了,红色的火苗正欢快地舔着烧水壶的壶底。
她没看他,一边往炉子里添着煤球,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
“你刚在院子里,打的那是啥拳?”
“哦,那是八极拳,和我在乡下的师父学的。”
周逸尘解释了一下,顺便也把他拜师陈振林的事情说了一下。
听到周逸尘还在乡下拜了个拳法师父,李秀兰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儿子学拳是好事,人家想学还没地方学呢!
“在外面不容易,是得有个好身板儿。”
她转过头,看儿子的眼神里,心疼多过了探究。
“行了,快去吧,别让小满家等着急了。”
“哎。”
周逸尘推开门,又是一股寒冷的冷风。
他紧了紧棉袄的领口,快步穿过不大的院子,来到对门。
江家的门上,贴着崭新的红色剪纸窗花,喜气洋洋的。
他抬手,轻轻叩了两下门。
“来了!”
里面传来江小满清脆的回应。
房门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江小满已经换了件家常的碎花小棉袄,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扎成个小揪,娃娃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快进来,外面冷死了。”
她侧身让他进屋,顺手就把门给关严实了。
江家的屋子比周家稍微宽敞一点,收拾得也更利索。
陈小丽正围着围裙,在靠墙搭的简易灶台边忙活,看见他,脸上立刻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