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小满绘声绘色的讲述,屋子里的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半晌,李秀兰才缓过神来,她伸手拍了一下周逸尘的后背,力道不轻。
“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儿,在信里一个字都不提!”
声音里带着点后怕。
“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嘛。”周逸尘笑着说道。
“哥,你太牛了!”周小玲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简直就跟话本里说书先生讲的那些主角一样!”
周逸尘敲了敲她的脑袋。
“少看点闲书。”
陈小丽拉着江小满的手,不住地拍着。
“好孩子,你们俩在外面,都受苦了。”
“妈,不苦,”江小满靠在自己妈妈的肩上,声音有点发糯,“有逸尘在呢。”
一顿饭,就在这种震惊、后怕、骄傲和温馨交织的复杂情绪里,慢慢吃到了尾声。
李秀兰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都吃好了吧?吃好了就赶紧撤了,小玲,过来帮忙。”
“哎!”
“来了!”
“我也去!”
几个女人进了厨房,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又响起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压低了声音的笑谈声。
桌上只剩下了三个男人。
周建国给自己又倒了半杯酒,慢慢地呷了一口。
他没看周逸尘,眼睛盯着桌上的油灯火苗。
“以后,在外头,多留个心眼。”
“嗯。”周逸尘应了一声。
“你编的那个协和老中医的事,烂在肚子里,谁也别再提了。”
“我懂,爸。”
江建伟也端起酒杯,对着周逸尘。
“逸尘,叔敬你一杯。”
“你是个有担当、有脑子的好孩子。小满交给你,我们两口子,一百个放心。”
说完,他仰头就把酒干了。
周逸尘也跟着喝完了杯中剩下的酒,酒液辛辣,一路烧到胃里,却很暖和。
有些话,男人之间不用说得太明白。
一个眼神,一杯酒,就够了。
没过多久,厨房里收拾妥当。
江建伟和陈小丽站起身,准备回家。
他们家就住在对门,穿过院子就到。
“行了,我们回去了,你们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陈小丽说。
“陈姨,我送你们。”周逸尘站了起来。
“送啥送,就两步路。”
话是这么说,周逸尘和李秀兰还是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到了门口。
刚拉开门,一股夹着雪粒子儿的冷风就灌了进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
正巧,住西厢房的王叔披着件旧棉袄,端着个搪瓷盆,看样子是刚从公共水龙头那儿接完水回来。
他是轧钢厂的,上中班,估计是刚下班。
“哟,建伟兄弟,弟妹,都在呢?”王叔笑着打招呼。
“王哥,刚下班啊?”江建伟回道。
王叔的目光落在周逸尘身上,愣了一下。
“这是……逸尘吧?都长这么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叔好,今天刚到家。”周逸尘礼貌地喊了一声。
“哎,好,好!回来就好!”王叔乐呵呵的,“瞧这小伙子,现在看着可真精神!”
几个人在门口又寒暄了两句,王叔才端着盆回自己屋了。
江家三口也回了对门的南屋。
周逸尘关上门,把寒风挡在了外面。
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家人。
周建国坐在桌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李秀兰开始给他们铺床。
周小玲凑到周逸尘身边,缠着他问东问西。
周逸尘耐心地给她讲解着,只是一会,他们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一样,没有一点生分。
夜渐渐深了。
院子里最后一点动静也消失了。
周建国摁灭了烟头,站起身。
“都早点睡吧,后天就过年了,明天还得准备准备。”
“知道了,爸。”
周逸尘点了点头。
他睡在外屋的行军床上,这是他下乡前睡的地方。
躺在床上,能闻到被子上阳光和肥皂的混合味道,是妈妈早就晒好的。
很熟悉,很安心。
他没有立刻睡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熟悉的横梁。
江小满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又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听着是惊心动魄,可其中的每一步,他都走得无比踏实。
天道酬勤。
这个天赋,不是凭空变出知识和技能。
而是他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能得到百分之百、甚至更多的回报。
他在乡下那两年,没日没夜地看书,好多本医书都翻得卷了边,每一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
为了练好八极拳,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拳,一招一式,重复了千遍万遍,汗水浸透了不知多少件衣裳。
这一切,江小满都看在眼里。
所以,她讲出来的故事,才那么有说服力。
因为那不是谎言,而是被隐去了最关键内核的事实。
想到这里,周逸尘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气血正在随着一种玄妙的节律缓缓流淌。
这是八段锦满级带来的效果,行走坐卧,皆在修行。
疲惫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恢复着。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在京城的日子,会很安逸,很舒服。
但他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停留。
松江市人民医院,京城,还有更远的路,在等着他。
周逸尘缓缓闭上了眼睛。
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城里的清晨,没有乡下那种清脆的鸡鸣。
取而代之的是隔壁院子里换煤球的哐当声,还有主屋里父亲压抑着的咳嗽。
这些声音,陌生又熟悉。
周逸尘睁开眼,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糊。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
外屋的光线很暗,只有窗户纸透进一点点灰蒙蒙的亮光。
他看了一眼睡在里屋的父母和妹妹,他们的呼吸声均匀而平稳。
周逸尘没有开灯,摸索着穿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又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冷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带着京城冬日特有的干冽。
他缩了下脖子,反而觉得精神一振。
院子里空无一人。
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未化的薄霜。
周逸尘走到院子中央那片空地,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