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对上那双黯淡无光,只有杀意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后撤一步。
旋即恼怒,又往前走上两步,大声斥责:“孽障,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钧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为何开棺?”依旧是那平静的语气。
“侯爷,咱们府上最近出了不少事,请先生测算过,是老夫人的坟茔出了些问题,需要改动一下。”
管家沈进见事不妙,一边解释,一边朝躲在一旁的江湖术士打眼色。
江湖术士疯狂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您放心,开棺前我都已经做过法事,保证不会打扰到老夫人。”说这话时,他心虚的看了一眼那写满符文压在墓碑上的石头。
沈钧行瞥见他的动作,当即猜到符文有鬼。
“你是何人?”
术士道:“我是你父请来做法事的……我都反复测算过,你家祸事皆是因为老夫人的坟茔出了差错,只要重新开棺下葬即可。”
沈钧行取下压在墓碑上的石头,掀去盖住母亲名讳的红布,把墓碑扶正,缓声问道:“可有向官府报备?”
所有人一愣。
沈进迟疑着说道:“这还需要报备吗?”
沈钧行道:“私挖坟茔已触犯律令。”
沈进小心翼翼地提醒:“侯爷,那是盗墓,咱这是自己家。”
“发冢罪没有例外。”
沈钧行转身直直地盯着沈檀,一字一句道:“我朝律法规定,挖掘他人坟墓,挖坟者判处流刑三千里,并加服苦役三年;已开棺者,判处绞刑。此条律令不排除亲眷,即便是夫君也不例外。”
暂领京兆府后,他曾细细品读过《大陈律》,因这是唯一一条不受血缘、伦理纲常束缚的律法,所以他的印象格外深刻。
术士一听,扑通一下跪坐在地,原来不盗墓也犯罪吗?还是死罪?
“孽障!依你之言你还要弑父不成!”
沈檀一把夺过江湖术士用来做法的桃木剑,剑尖直指沈钧行眉心——一点血红倏然沁出,血迹沿鼻梁缓缓而下。
沈钧行纹丝不动,只转眸看一眼被扔在土堆上的另一具骸骨,眼中怒意更盛。
骸骨上缠裹着凌乱的红布,旁边插着一柄长刀。
那长刀正是他方才投掷的,为的就是阻止江湖术士把这具不知名的尸骨放入他母亲冯璎的棺木中。
“我以代京兆府尹的身份问讯于你,这是何人?”
“孽障!吾为汝父,你敢问讯于我!早知你这般忤逆不孝,当年就不该手软,一刀劈了你省事!”
“谢少卿可有亲眼看到!公爹要以刃故杀我夫!”
骤然响起的女子颤声,如一道惊雷落下,劈开凝滞的气氛,让众人心头一震。
沈檀看到来人,瞳孔一颤。
温清宁冲向沈钧行,一把抱住他的腰,突如其来的冲劲推的他身形轻晃。
了解到女子的意图,沈钧行带着人撤到一旁,不让桃木剑碰到她。
温清宁从袖袋中取出伤药,把微黄的药粉直接往那冒血的眉心上糊。
“这是竽瑟给石坦学习勘验所配,止血效果很好,你别动。”
沈钧行感受到她手上的颤动,声音里不自觉带上愧疚叹息:“下次我会躲开。”
“不会再有下次!”温清宁转头看向谢景俭,扬声道,“谢少卿!公爹要以刃故杀我夫,此事该如何!”
“胡说!我何时要杀他!”沈檀怒声反驳,“自你进门,搅事不断,惹的家宅不宁……”
“既然不杀我夫,为何又持剑相向!我夫额上为何又会有伤!”
温清宁朗声驳斥:“说我搅事,可惹的家宅不宁的明明有违遗训、不尊礼数的您!公爹以妾为妻、宠妾灭妻,甚至违背祖父遗训,私自将宋书翠以正妻之名记在族谱上,这才惹出这许多事端!”
沈檀自觉做的隐秘,没想到会被温清宁当众揭穿,又惊又怒:“放肆!”
“放不放肆的先放到一边,老侯爷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做什么?”谢景俭慢悠悠地走到沈檀面前,视线落在想要偷偷逃跑的江湖术士身上,“把人拿下。”
早就恨的牙痒痒的张三接立刻上前捉人。
温清宁借着帮沈钧行上药的时机,悄声说道:“他占着身份上的优势,将此处之事交给谢少卿,今日我们只做受害者……夫君以后不要再用苦肉计。”
沈钧行喉头哽咽,哑着声音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哎呦!轻点轻点!我啥也不知道,我就是拿钱办事。”术士痛得脸扭曲成一团,“轻点,胳膊要断了!我都交代,你轻点!”
谢景俭却挥挥手:“不着急,先把他堵了嘴,绑起来。”
他跟着看向那些手里拿着铁锸的安陆侯府的护卫们,抬了抬下巴:“把手里的铁锸都放下,本官才经历了一、二、三场刺杀,此时正怕着,见不得这些。不愿意放下,本官只能当你们有刺杀之举,皆为刺客。”
话音一落,所有护卫赶紧放手。
“收起来,都作为刨坟的物证!”
闻言,沈檀的脸色瞬间铁青:“谢少卿,这是我府上家事。”
“以刃故杀有爵位的儿子、私自刨坟挖尸,甚至还有一具骸骨……老侯爷,这真不是家事,以您的身份,这是该上我大理寺待上几日,再到朝堂上说的正事。”
谢景俭悠悠道:“您在这忙活的时候,怕是不知道府上已经出了大事,昨日安陆侯府遭遇贼寇。”
沈檀大惊失色,紧接着瞪向沈钧行:“孽障,你就这么容不下他们!”
张三接再也忍不下去,大声说道:
“你少冤枉人!真正容不下人的是你们自家人!如果不是我们侯爷,沈锐行早就被人砍死了!还有你那个长孙!如果不是我们侯爷请来大夫,他也早就马下风没气了!”
张三接无视沈檀的黑脸把昨夜之事直接戳破。
“昨晚安陆侯府出事,只有你那大儿媳和大孙子的院子没有任何损失,其余地方都遭了难,到底如何你自己回去瞧瞧!”
谢景俭附和:“此事已经上报圣人,说不得这会儿已经派人过去调查。”
沈檀脸色剧变,再顾不得此间纠缠,当即拂袖转身,急欲归家
然而他才走出两步,就被谢景俭唤住:“老侯爷怕是不能走,这挖坟撅尸的事还是在这里说清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