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府的后续手尾,林淡全权交给了处事老练的田知府处置,无需他再多费心。正好此时,沈景明的信件也快马加鞭送到了他手中。
林淡在灯下展开信笺,仔细阅读。
当他看到沈景明在信中描述,是如何与乌县令进行“友好交流”的之后,下意识地为这位县令捏了把冷汗,随即,一丝不厚道的笑意便浮上嘴角。
他摸了摸下巴,心想:‘既然已经吓唬过乌斯道一次了,再来一次,相信他的承受能力应该也有所提升……吧?总能挺住的。’
虽然林淡心急,但此刻天色已晚,城门早已关闭。林淡虽有可以叫开城门的特权,但为了这点小事就兴师动众,他实在不想当这个“现眼包”。略一思忖,他还是决定按捺下急切,在惠州再休息一晚。
翌日,林淡还算人道地让奔波数日的随行人员都睡到了自然醒,直到日上三竿,队伍才不紧不慢地启程离开惠州。
——
数日后,深夜,会昌县。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十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苗姨娘和其子甄密所住的宅院。他们动作迅捷如猎豹,翻墙越户悄无声息,显然都是此道高手。
两刻钟后,甄家宅院那扇不算气派的院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拉开。
一名黑衣人快步走出,对着门外静立等待的两人躬身抱拳,压低声音道:“少爷,林大人,里面已经办妥了,干净利落,无人察觉。”这沉稳的声音,赫然是引路。
林淡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袍,竟是一马当先,径直朝着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宅门走了进去。
为了演好今晚这场“夜审”的戏码,他可是特意准备了一番——身上穿的,竟是一件颜色极为正的大红衣袍!虽说国孝期间不宜艳丽,但他心下自嘲:‘反正现在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勾当,更像是在扮黑脸吓唬人,也就不必拘泥这些虚礼了。’
猩红的袍角在沉黯的夜色中划过一道醒目的轨迹,与他平日素雅的风格大相径庭。
林淡在引路的引领下步履从容地走入甄家后堂。
堂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
地上,四个被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如同粽子般的人影正昏迷不醒,正是苗姨娘、其子甄密以及苗姨娘的父母。
林淡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主位太师椅前,一撩衣袍下摆,端然坐下。
随后,他又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把泥金折扇,“唰”一声展开,轻轻摇动。这把扇子还是他特意从萧承煊那里借来的,想的是能增添几分“邪气”。
准备好这一切,林淡才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泼醒吧。”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两名黑衣人提来早已备好的水桶,毫不留情地将冰冷的井水朝着地上四人头上泼去!
“哗啦——”
虽是盛夏,但这深井打上来的冷水依旧冰寒刺骨。
地上四人猛地一个激灵,立刻从迷香的效力中清醒过来。待他们看清周遭环境——自家后堂、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的黑衣人、以及端坐上首那个摇着折扇、一身红衣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时,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他们拼命挣扎,奈何口中被破布塞得严严实实,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惊恐至极的“呜呜”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别白费力气了。”林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本官若是想要你们的命,你们早就去见阎王了,还能在此地挣扎?”
这话像是一盆掺着冰碴的水,兜头浇下。惊恐中的苗姨娘身体一僵,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她到底是经历过甄家起伏风浪的人,强压下心中的骇浪,努力抬起头,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仔细打量着上首之人。
只见那人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姣好,甚至一时难以分辨男女,一袭刺目的红衣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近乎透明。手中那把缓缓摇动的泥金扇,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能如此无声无息闯入家宅,行事如此肆无忌惮,甚至不屑于遮掩面容的人……苗姨娘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来人的身份,恐怕与甄家垮台的大案脱不了干系!
其实,甄应嘉早已派人暗中示警,她也确实增加了护院人手,但在真正手握强权、可调动非凡力量的人面前,她那点防备简直如同纸糊的窗户,一捅即破。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苗姨娘心头。
她暗自嘲笑自己:原来在甄府做姨娘时,自觉甄家已是富贵逼人,手眼通天。直到此刻,亲眼见识到这红衣官员的手段和气场,她才恍然明白,曾经的甄家,在这些真正的权势者眼中,或许根本算不得什么。
林淡没有错过苗姨娘眼神中变换的神态。他心中大致猜到了她的心路历程,见她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这才用折扇虚点了她一下,再次开口:“既然本官能找到这里,就说明甄家的事,彻底发了。苗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苗姨娘闻言,赶紧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顺从的“呜呜”声,眼中流露出哀求和配合的神色。
林淡学着萧承煊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刻意放缓了摇扇的动作,身子微微前倾,对着苗姨娘露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容。
然而,配合着他今日这身诡异的红衣、昏暗跳跃的烛光,以及他接下来说出的冰冷话语,这笑容在旁人看来,简直充满了邪气和威胁:“苗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奉命抓你和你儿子回京砍头的御史,人已经到了会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