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在黑暗中不知躺了多久,直到窗外透进一丝熹微的晨光,将糊窗的桑皮纸染上淡淡的青白色。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外衣,看了一眼炕上依旧熟睡的妻儿。
陈淑琴侧卧着,呼吸平稳,林辰则四仰八叉,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正香。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冬日的清晨,寒气刺骨,呵气成霜。四合院里静悄悄的,各家的窗帘都还紧闭着。
林默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往常一样,步履轻捷地穿过院子,走出了胡同。
他并没有去市局,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南锣鼓巷附近一条早已热闹起来的小街。
这里有几个早点摊子,供应着四九城老百姓最寻常的早餐——豆浆、油条、焦圈、炒肝。
虽然物资紧张,但这些依托着国营粮店和副食店的小摊,还能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供应。
林默在一个相熟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认得这位虽然年轻但气度不凡、时常光顾的林干部。
“林干部,您今儿个早啊!老规矩?”老师傅热情地招呼着,手里麻利地夹着油条。
“嗯,老规矩。豆浆要热乎的,油条来四根,焦圈也来两个。”林默点点头,目光扫过摊子上金黄油亮的吃食,又补充了一句,“再包两个糖油饼吧,孩子爱吃。”
他付了钱和粮票,拎着用草纸包裹好的、还烫手的油条焦圈,以及一铝饭盒热腾腾的豆浆,转身往回走。
这点简单的早点,在当下已是难得,尤其是那糖油饼,更是需要些门路才能买到。
刚走进四合院的大门,就看到东跨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豆爱国穿着一身半旧的警服棉大衣,正一边戴着棉帽,一边低着头往外走,显然也是准备去上班。
“爱国。”林默叫了一声。
豆爱国闻声抬头,看到林默,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快步迎了上来:“默哥!您这……买早点去了?”
他看到林默手里拎着的东西,有些惊讶,很少见他这么早亲自出来买这些。
“嗯,辰辰念叨好几天了,正好起得早,就出来转转。”林默语气随意,将手里的东西示意了一下,“吃了没?没吃一起吃点?淑琴应该也快起来了。”
“不了不了,”豆爱国连忙摆手,压低了些声音,“我吃过了,食堂对付了一口。这正准备去分局呢,今天有个治安联席会,得早点过去准备。”
虽然嘴上推辞,但豆爱国看着林默手里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油条,喉结还是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分局食堂的伙食,比起市局还要差一截,清汤寡水是常态,像这样现炸的、油汪汪的油条,可是稀罕物。
林默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分说,从油纸包里抽出两根最粗最蓬松的油条,用干净的草纸垫着,塞到豆爱国手里:“拿着,路上垫吧一口,开会还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
“默哥,这……这怎么好意思……”豆爱国还想推辞,那温热油润的触感透过草纸传来,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让他拒绝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默笑了笑,“最近分局那边情况怎么样?下面兄弟们士气还行?”
豆爱国接过油条,心里暖烘烘的,也不再矫情,一边跟着林默往院里走,一边低声汇报起来:“士气没得说!比前阵子强太多了!上次您……您想办法弄来的那批物资,可真是救了急了!兄弟们肚子里有了油水,干活儿都有劲儿!现在街面上也安生了不少,救济粮发下去后,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儿少了一大半。”
他说着,咬了一大口油条,外酥里软,满口油香,满足地眯了下眼睛,继续道:“就是……就是底下的兄弟们,还是馋肉馋得厉害。上次分到的那点,也就够塞塞牙缝,解解馋虫。这天天清汤寡水的,时间长了,怕这劲儿头又泄下去。”
林默静静地听着,走到西跨院门口停下脚步。他理解豆爱国的担忧,基层干警任务重、压力大,体力消耗也大,长期缺乏营养确实会影响战斗力。
“肉的问题,我再想想办法。”林默沉吟了一下,“不过眼下刚经过救济,风声还紧,大规模动作不合适。你回去跟兄弟们透个底,让他们再坚持坚持,组织上不会忘了他们的辛苦,等过了这阵风头,肯定给大家改善。”
“哎!有您这句话,兄弟们心里就踏实了!”豆爱国连忙点头,他知道林默向来言出必行,而且门路广。他又咬了一口油条,像是想起什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林局,还有个事。我们分局最近在摸排社会闲散人员的时候,发现点异常。有几个以前跟雕鸮那边有点瓜葛、但没抓住什么把柄的家伙,最近好像又有点活跃,虽然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但总感觉……像是在观望什么,或者等什么指令似的。”
林默眼神微凝。这印证了他的判断,敌人的残余势力并未死心,只是在蛰伏和观望。
“名单有吗?”
“有,我都记下来了。”豆爱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一页,递给林默。
林默快速扫了一眼,上面写着三四个名字和简单的住址、特征,其中有两个名字,他有些印象,确实是之前监控名单上的人。
“我知道了。”林默将本子还给豆爱国,“这些人,你们分局先盯着,不要打草惊蛇。重点是摸清他们最近接触了什么人,有什么异常动向。有任何发现,直接向我汇报。”
“明白!”豆爱国郑重地收起本子。
这时,西跨院的门开了,陈淑琴探出身来,她已经起来了,头发简单地挽着,看到林默和豆爱国站在门口说话,温和地笑了笑:“爱国来了?站着干嘛,进屋坐会儿?”
“不了不了,嫂子,我赶着去分局开会呢!”豆爱国连忙摆手,又对林默道,“林局,那您忙,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林默点点头。
看着豆爱国匆匆离去的背影,林默目光深沉。基层的士气需要维系,暗处的敌人需要清理,广州和津港的线索需要追踪……千头万绪,都压在他的肩上。
他转身进屋,将早点放在炕桌上。林辰已经被妈妈穿好了衣服,正眼巴巴地看着油条和糖油饼,小鼻子一耸一耸的。
“快吃吧,趁热。”林默摸了摸儿子的头,对妻子说,“你也多吃点,现在需要营养。”
一家三口围坐在炕桌边,吃着简单的早餐。油条的焦香,豆浆的醇厚,糖油饼的甜腻,充满了小小的房间。
林辰吃得满手是油,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陈淑琴小口喝着豆浆,看着丈夫和儿子,脸上洋溢着满足。
吃完饭,林默帮妻子收拾了碗筷,又逗了儿子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市局。
“今天能按时回来吗?”陈淑琴替他整理了一下警服的领子,轻声问。
“尽量。”林默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很少有准时下班的时候。他俯身,在妻子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又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在家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