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山的异常活动报告被特意标注了出来,放在了秋山慎一少佐的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这份由特战小队通过远距离观测和信号截获综合而成的报告,细节并不多,但指向性却异常明确。
秋山慎一看着报告,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牛头山里藏着的秘密,或许是一个足以改变当前平安县地区力量对比的砝码。
“命令特战小队,”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加大对牛头山区域的侦察力度,投入双倍的人手和观测设备。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与对方发生战斗。绝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嗨依!”
身后的副官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迫切,必须唤醒“豚鱼”。
赵大勇,这个老对手极难缠,己方已两次围剿失败。而要想穿透独立团精心布置的迷雾,确认自己的猜测,并找准那个最能致命的下刀位置。
他需要来自对手核心层的确切信息。“豚鱼,这颗埋藏已久、唤醒后一定能提供他急需的视角。”
想到此,秋山摒退了左右,独自坐在办公桌前。他取出一本极少动用的专用密码本,亲自起草了一份极其简短的密电。
第二天,这则关于“一批优质辽东干菇寻长期合作商”的广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最新一期《平安商讯》中缝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份报纸在平安县城内流通甚广,是县城内一家早已被日军秘密控制的报社。
这就是唤醒“豚鱼”的信号。秋山相信,只要“豚鱼”还在,并且依然保持着对报纸信息的关注,就一定能知道这个信号。
接下来的几天,秋山表现得异常耐心,他照常处理军务,听取汇报,甚至出席了县商会举办的联谊活动,谈笑自若,静候“豚鱼”的回音。
独立团这边,周锐领导的内部调查,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僵局后,终于取得了一丝微小的、却足以让人精神一振的突破。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导致黑风岭失利的“利剑”行动前夕。
在反复比对、核验那段时间所有的通信记录、人员行踪、物资调配清单时,一个极其不易察觉的疑点浮出了水面。
当时,为了迷惑敌人,掩护真正的作战意图,独立团团部曾在一个小范围内,非正式地讨论过一个假的增援方案。
这个方案计划向西线的马家镇方向,佯动调动一个连的兵力,制造主力西移的假象。
这个假方案仅仅在赵大勇、牛剑锋、自己以及参谋长之间进行了口头讨论,最后并未形成任何正式命令下发。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期,安插在西线的地下交通站传来一个模糊的信息:日军在西线的一个前沿观察哨,似乎有过短暂的、异常的兵力加强迹象,虽然这股敌人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但时间点上的巧合,让周锐无法释怀。
他调阅了那几天的团部人员进出记录和勤务安排,最终将名单锁定在了当时负责在场记录会议工作的团部文书陈安。
陈安,二十五岁,来自省城,参军两年,成分是城市知识分子。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文笔也流畅,政治审查通过后,被选拔到团部担任文书。
平时沉默寡言,工作认真细致,交给他的文件总是整理得井井有条。在周围人印象里,这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年轻人。
周锐没有声张,他将怀疑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他深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或者冤枉一位好同志。
他调来了陈安更详细的个人档案,以及他进入团部以来经手过的所有文件存底,开始逐字逐句地进行秘密审查,寻找任何可能的疏漏或异常。
同时,他安排了两名绝对可靠、经验丰富的保卫处干事,对陈平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不着痕迹的监视。
观察他日常的交往对象、言行举止、生活习惯,甚至是他丢弃的垃圾,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这一切都在极度保密的状态下进行,周锐甚至没有立即向赵大勇做详细汇报,他需要实质的证据,才能将这个沉重的怀疑摆到桌面上。
秋山慎一的等待终于有了回应,以一种他预料之中、却又始终带着悬念的方式,到来了。
一个看似寻常的清晨,平安县城外约五里处,一座早已荒废、香火断绝的土地庙。
按照固定的巡查路线,一名化装成樵夫的日军特工,如同往常一样,熟练地检查着几个预设的死投点。
当他挪开那个布满灰尘和鸟粪的石制香炉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丝异样。在香炉底座的凹槽里,藏着一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铅丸。
这正是日特系统内部常用的、传递绝密信息的死投方式。
铅丸被火速送到了秋山慎一的面前。他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铅丸,里面是一卷比小指甲盖还小的微缩胶卷。
在专用的冲洗室里,胶卷被放大冲洗出来,相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同样是由密码写成。
秋山带来的、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的密码专家迅速进行了破译。当译文被送到秋山手中时,即便是以他的沉稳,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译文内容简洁而致命:
“马家镇为饵,意在练兵惑敌。近期团部似有异动,排查内部,缘由不明。牛头山用途待查。‘渔夫’。”
信息量巨大,且每一条都极具价值!
它直接印证了秋山对“独立团意图攻打马家镇”是假情报的判断“意在练兵惑敌”。
它也证实了独立团内部确实开始了秘密的排查工作“团部似有异动,排查内部”。
这说明赵大勇对内部可能存在渗透者已经有所警觉,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了内部的清洗!这既带来了风险,也印证了“豚鱼”的价值。
更重要的是,它提到了“牛头山用途待查”。这说明“豚鱼”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点,但尚未掌握具体情况。而签名“渔夫”,则是“豚鱼”在这次被唤醒后,按预定方案启用的临时签名。
秋山的嘴角,难以自控地露出一丝冰冷而满意的笑意。
“哟西!”
“豚鱼”不仅被成功唤醒,而且依然身处能够接触到核心信息的位置,甚至可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内部的排查工作!这枚棋子的价值和所处的他立刻下达了一连串清晰的指令:
“通知各部,停止对马家镇方向的一切针对性部署和兵力调动,解除警戒状态。集中我们所有的侦察力量,包括特高课和便衣队,全力查明牛头山的秘密!命令特战小队,给我盯死牛头山,允许他们使用一切非接触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摸清独立团在那里的隐蔽点到底是什么!重复一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交火,我要的是情报,不是战斗!”
同时,秋山亲自起草了对“豚鱼”的回复,指令同样简短而明确,使用了相同的密码和投送渠道:
“继续潜伏,查清排查范围及牛头山真相。保持静默,非紧急不用此渠道。‘园丁’。”
“园丁”,是秋山与“豚鱼”单线联系时使用的代号。他要求“豚鱼”继续深度潜伏,优先摸清独立团内部排查的进展和范围,保护好自身安全,避免暴露,同时,将查清牛头山的真实用途作为当前最优先的任务。
独立团团部,气氛同样凝重。
赵大勇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耕种和民兵训练的文件,周锐便敲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进展后的锐利。
“团长,关于内部的调查,有了一点初步的方向。”周锐关好门,压低声音说道。
“哦?是谁?”赵大勇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
“陈安。”周锐说出了这个名字,同时仔细观察着赵大勇的反应。
“陈安?”赵大勇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总是坐在角落安静抄写文件、有些清瘦文弱的年轻面孔,“那个小文书?有确凿证据吗?”
“没有直接证据。”周锐回答得非常谨慎,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目前只有时间点上的巧合。他是当时除了您、政委、我以及两位参谋之外,唯一接触过那个假增援方案细节的人。我已经在秘密调查他的档案和经手的所有文件,并且安排了监视。但目前,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问题。”
赵大勇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不要轻易下结论,老周。一个文书,确实能接触到一些核心机密,但毕竟层级不高。如果……如果‘豚鱼’真的是他,上次黑风岭的情报泄露,他有机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吗?那次行动的知情范围更小。”
周锐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黑风岭行动的核心部署,知情范围控制得更严,陈安当时并未参与相关的记录工作。如果他真是‘豚鱼’,上次的情报泄露,可能并非直接来自他本人,或者他通过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间接方式,比如偷听、或者从其他文件碎片中拼凑出了信息。”
“继续查!”赵大勇停下脚步,语气坚决,“但要更加小心,更加周密。如果他不是,我们绝不能冤枉一位好同志,挫伤内部团结。如果他是……”
赵大勇的声音沉了下去,“那就说明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狡猾和耐心,这个内奸隐藏之深,危害之大,可能超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他顿了顿,转而问道:“另外,敌人最近有什么动静?对马家镇的计划,他们上钩了吗?”
“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周锐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散布的马家镇计划,日军那边似乎毫无反应,西线的据点没有任何加强的迹象,平静得反常。倒是我们布置在边缘地区的几个秘密哨所,最近陆续报告,在牛头山外围的一些山林里,发现过一些不明身份的‘山民’活动,这些人行动很谨慎,对我们的哨所有很强的警惕性,一靠近就迅速消失了。”
“牛头山?!”赵大勇心中猛地一凛,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李大牛他们难道暴露了?”
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极端严重性。秋山慎一显然没有被他抛出的马家镇这个诱饵所迷惑,反而精准地将目光投向了真正可能藏有关键秘密的牛头山。
这说明要么是李大牛他们的行动在某个环节上不够隐蔽,留下了痕迹;要么……就是”豚鱼”被唤醒,提醒了秋山,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了那里!
后一种可能性,让赵大勇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立刻!”赵大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通过秘密渠道通知李大牛,提高警戒级别到最高!加强牛头山隐蔽点的所有警戒哨和伪装,没有我的亲笔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该区域!同时,让他立刻选派两个最机灵、身手最好的队员,组成侦察小组,反向侦察,摸清楚到底是谁,在什么位置,用什么方式打我们牛头山的主意!一定要抓到他们的尾巴!”
“是!”
周锐也感到了事态的紧迫,立刻领命。
赵大勇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牛头山的位置。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由阴谋和杀机构成的大网,正在从内外两个方向悄然收紧。
秋山慎一,果然名不虚传,他的敏锐和耐心,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而内部的“豚鱼”,则像是身体里一颗不断长大的毒瘤,随时可能溃烂,导致致命的后果。时间,变得空前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