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娇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拉,璇炀一个踉跄,顺势与她一同缩在了肖博宽厚的背影之后。
他面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惊慌与无措,目光却在不经意间与高踞马上的萧何对上。
萧何见这新面孔年纪甚轻,气息也不过炼体三四段的模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野生猎户的土气,顿时失了深究的兴趣,只当是飞叶佣兵团新招的底层杂役。
他大手一挥,狂放地笑道:“来人!老规矩,把这些贵客请回寨里好好招待!还有这个新来的小兄弟,也一并带上!等飞叶佣兵团带着诚意来赎他们的宝贝!”
此言一出,娇儿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恐惧的泪水,泫然欲泣。
肖博等人亦是面色难看,却敢怒不敢言。
璇炀心中顿时明了,之前肖博提及的“不给好果子吃”和“宝贝”,原来指的是绑票勒索的勾当。
如此看来,这霸刀寨的行事作风,与那些寻常的山匪强盗并无本质区别。
但这萧何的狂妄,还是超出了璇炀的预料。
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附近有名的飞叶佣兵团当作大金库,听其语气,这已非初次。
看来在这片缺乏强力城镇管辖、高手罕至的边境之地,霸刀寨确实有些肆无忌惮的本钱。
“萧寨主!”
肖博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更低,语气带着恳求,“这位白璇小兄弟只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落单猎人,并非我飞叶佣兵团的人,他孤身一人,身无长物,还请寨主高抬贵手,放他离去。他的那份赎金,我们……我们一并承担!”
听到肖博竟为自己这个陌生人求情,甚至愿意多付赎金,璇炀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原本的计划便是顺势潜入霸刀寨,亲眼看看这伙山匪的虚实。
娇儿的“相助”和肖博的仗义执言,虽打乱了他独自行动的打算,却也让他心中微暖,暗忖若情况允许,保他们平安离去倒也无妨。
“嗯?”萧何浓眉一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肖博,你是在跟老子谈条件?我说了,通通带走!一个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对左右吩咐道:“对了,给这几位贵客的待遇提高一层,毕竟是老主顾了,得好生款待,别亏待了人家!带走!”
“是!寨主!”
身后如狼似虎的山匪们齐声应和,随即涌上前来,粗暴地将璇炀、肖博一行人推搡着,塞进了几个特制的、用来运送“货物”的铁笼囚车之中。
一路行去,萧何似乎对抓到飞叶佣兵团这支“肥羊”颇为满意,沿途再遇到其他零星的商旅或修士,也只是骑着马嘿嘿一笑,并未再下手劫掠,仿佛有了主要目标,便看不上这些小虾米。
这份“专一”,倒是让璇炀觉得有些意思。
颠簸了约莫半日,队伍终于抵达了位于险峻山坳中的霸刀寨。
寨子依山而建,木石结构的营垒颇为坚固,哨塔林立,防卫森严。
璇炀等人被直接从囚车中押出,关进了一处专门用于囚禁人质的石屋监牢内。
监牢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并无想象中牢狱的污秽腥臭。
“白璇小兄弟,实在对不住,连累你了。”一进牢房,肖博便对着璇炀深深一揖,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肖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了。”璇炀连忙摆手,故作轻松地宽慰道,“再说了,我一个人哪跑得过他们的快马。”
在来的路上,凭借三品阵灵师的强大精神力,他已将山寨的大致布局、明岗暗哨探查得七七八八。
除了寨主萧何气息浑厚,确实达到了化灵境上重,给他一种隐隐的威胁感外,其余寨众实力普遍在炼体境徘徊,无人能对他构成实质威胁。
这萧何年纪看来不过二十五前后,能有此修为,在这穷乡僻壤,的确称得上天赋不俗。
“小兄弟放宽心,”肖博见璇炀并未惊慌失措,心下稍安,出言安慰道,“这霸刀寨主萧何,虽行事霸道,但颇讲规矩,很少伤及肉票性命。他把我们关在这里,无非是等团里送来赎金。钱一到手,他自会客客气气地放我们离开。”
“白璇小弟,肖大哥说的都是真的!”娇儿也凑过来,虽然自己眼圈还红着,却强作镇定地安慰璇炀。
“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而且……而且说不定等下还会给我们送好吃的来呢!”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但那微微发抖的尾音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这强撑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纯真。
璇炀配合地点点头,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安心表情。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道:“肖大哥,娇儿姐,我听说……这霸刀寨好像不怎么骚扰普通村民?这是真的吗?他们抓人,是不是也看对象?”
肖博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想到璇炀也是接了剿匪公告的人,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就我们多次被请来做客的见闻来看,确实如此。
他们的主要目标,一是过往的富商队伍,劫掠货物为主,但太烫手、背景太大的他们也不敢动,似乎也怕踢到铁板;其二就是我们这类佣兵团成员,或者像娇儿小姐这样的富家子弟,绑了换赎金;其三,便是落单的修士,这类人通常需要萧何亲自出手才能拿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困惑:“至于普通的村民……我们确实从未在这寨子里见过,也从以往被赎回去的兄弟口中得知,霸刀寨似乎真的不针对平民。”
“但是……”
旁边的苏雨汐突然插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目光扫过牢房冰冷的石壁,“奇怪的是,附近村落一直有青壮村民莫名失踪的传闻,从未间断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牢房内的气氛,因这句话骤然变得有些诡异和凝重。
璇炀眸光微闪,心中疑云更甚。
不扰村民,却又有村民不断失踪?
这霸刀寨,以及山下的莽荒村,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这趟“虎穴”之行,看来是来对了。
……
夜色渐深,冰冷的石牢本该万籁俱寂,然而,从霸刀寨深处传来的喧嚣声却愈发清晰。
欢呼声、笑骂声、酒杯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透过狭小的透气窗钻入牢房,显得格外刺耳。
这哪里像是一个被悬赏剿灭的山匪巢穴?
分明是一派灯火通明、彻夜欢庆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外,正是寨主萧何。
他手里居然还提着一只烤得金黄流油、香气四溢的羊腿,正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
“走了一天山路,没吃饭,饿坏了吧?”
萧何咧开嘴,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一种与他匪首身份格格不入的、近乎憨直的笑容,目光扫过牢内几人。
不等回应,他随意地一摆手,身后便走出三位女子。
她们年纪不一,有面容清秀的少女,也有神态温婉的妇人,每人手中都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清水,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从容,自顾自地将食物从栏杆缝隙中递了进来。
其中一位约莫三十许的妇人,目光落在肖博身上时,眼角竟自然而然地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一边递过碗筷,一边用熟稔的语气唠家常般说道:“肖大哥,这才过了多久,你怎么又来做客了?”
“咳咳……”肖博老脸一红,尴尬地掩嘴咳嗽两声,讪讪回应:“许、许妹子,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好着呢!托寨主的福,吃得好睡得好,前儿个称重,还胖了两斤……”
那被称为许妹子的妇人掩嘴轻笑,又与肖博低声交谈了几句,言语间毫无身处匪窝的恐惧,反倒像是在邻里串门,这才施施然转身离去。
这一幕看得璇炀也不禁莞尔,这霸刀寨的绑票业务,竟透着一股诡异的……人情味儿?
然而,就在这看似荒诞而和谐的画面中,璇炀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几位神态从容、甚至带着满足笑意的妇人身上,大脑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变得一片清明!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想通,之前在莽荒村感受到的那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究竟源于何处!
是人口结构!是生活气息!
莽荒村看似“正常”,村民对修士们热情感激,筹备剿匪的气氛热烈。
但那份“正常”太过刻意,像是一出精心排练的戏剧。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一个饱受山匪威胁、朝不保夕的村庄,为何村民眼底深处看不到真切的忧虑与恐惧?
他们的笑容背后,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
现在他明白了!
他在莽荒村里,见到的多是青壮男子,而妇女、孩童、老人的数量,稀少得不合常理!
一个正常的村庄,清晨应该有孩童的嬉闹哭笑声,有鸡鸣犬吠,有妇人呼唤孩子吃饭的吆喝……而这些,他在莽荒村几乎没有感受到!
那里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执行任务的空壳。
反观这霸刀寨!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看到了健硕的匪众,也看到了从容的妇人,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孩童玩闹声,甚至闻到了家家户户升起的、带着生活温度的炊烟!
这里虽然粗犷,却充斥着一种完整、鲜活、甚至可以说是“安居乐业”的生活气息!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璇炀的脑海:
剿匪公告,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吸引像他们这样的“援军”前来,而真正的村民——那些妇女、儿童和老人,很可能早已被秘密转移到了这个看似是“匪窝”的霸刀寨之中,得到了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