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
地藏那沉沦的意识,如同沉没在万古冰洋最深处的微尘,感受不到时间,感受不到存在,唯有那点不灭的道心执念,在众生信念的微弱滋养下,如同风中残烛,维系着一丝几乎不可察的灵光。
然而,这死寂并非永恒。
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与层层屏障,一股奇异的力量,混合着靡靡之音与扭曲的法则波动,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寻隙而入,悄然渗入了这片绝对的黑暗域,触碰到了地藏那沉寂的“点”。
是陷仙剑意!
并非直接的杀戮,而是勾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迷茫、执着与恶念!
它无视了地藏肉身的消亡与道基的破碎,直接作用于他那仅存的不灭道心与灵魂本源!
刹那间,死寂的黑暗被撕破,地藏的意识被强行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颠倒迷离的幻境世界——
他看到了自己初入轮回时的彷徨与弱小,看到了面对冥河时的艰难挣扎,看到了星墓传承时的凶险,看到了立道时的万丈豪情,也看到了诛仙剑阵中四圣那漠然俯瞰、视众生如蝼蚁的眼神……无数记忆的碎片被扭曲、放大,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诱惑与绝望的网。
幻境之中,三道与他本源同出一辙,却气息迥异的身影,自那迷障深处缓缓走出。
左侧一人,身披暗金战甲,周身煞气冲天,眼中只有毁灭与征服的欲望,手持一柄缠绕着暗红诅咒气息的巨棍,咆哮嘶吼:“忍什么?退什么?杀!杀光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以杀证道,方为痛快!吾即汝之恶念!”
右侧一人,身着素白道袍,面容慈悲祥和,眼神却带着一种令人沉溺的妥协与软弱,手持一卷看似玄奥却束缚心灵的经卷,温声劝诱:“罢手吧,地藏。顺应天命,皈依圣人,可得大自在、大解脱。
何必逆天而行,徒增苦楚?吾即汝之善念。”
居中一人,则是一块顽石模样,古朴、顽固、毫无生气,仿佛亘古不变,散发着拒绝一切、封闭自我的气息,它无声地传递着意念:“放弃吧,归于沉寂,化为顽石,无思无想,无痛无伤。
外物皆虚,唯存本石。吾即汝之执念。”
三尸显化!恶念倡杀伐,善念诱妥协,执念引寂灭!
它们不仅是心魔,更引动了地藏血脉中那一直纠缠不休的诅咒之力!
暗红色的诅咒气息如同活物,缠绕在三尸之上,放大着它们的负面情绪,并试图彻底污染地藏那最后一点不灭灵光,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杀戮、奴役或死寂之中!
“融入我们吧……你本就是我们……”
“这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反抗……毫无意义……”
靡靡之音灌入识海,三尸身影与诅咒之力里应外合,疯狂冲击着地藏的道心。
那点不灭灵光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被这内外交攻的魔障彻底吞噬、同化。
一旦灵光湮灭,地藏将彻底沉沦,要么成为只知杀戮的疯魔,要么成为失去自我的傀儡,要么化为真正的、毫无意识的死物。
绝境!比肉身毁灭、道基破碎更加凶险的绝境!这是源自生命本源的迷失!
地藏的意识在魔障中沉浮,几乎要放弃抵抗,融入那看似“轻松”的归宿。
就在那点灵光即将被魔障彻底淹没的刹那——
一直沉寂于地藏本源深处、与那点不灭灵光相伴的,那枚得自混沌、一直未曾显山露水的混沌青莲莲子所化的虚影,忽然动了。
它没有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只是轻轻摇曳,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至为纯净、至为古老的混沌源初气息。
一道清凉、澄澈、仿佛能洗涤一切污秽、照见万物本源的微光,自莲子虚影中流淌而出,如同甘露,洒落在摇曳的灵光之上。
如同混沌初开,清浊分离!
地藏那被魔障侵蚀、几乎混沌的意识,在这道澄澈微光的照耀下,猛地一个激灵!
他“看”清了!
看清了恶念的狂暴源于对不公的愤怒,但被诅咒扭曲成了纯粹的毁灭;
看清了善念的慈悲源于对和平的渴望,但被现实压迫成了懦弱的妥协;
看清了执念的顽固源于对自我的坚持,但被绝望引导向了彻底的封闭;
它们都是“他”,却又都不是完整的“他”!是被外界压力与内在诅咒扭曲、放大的片面!
真正的“我”,当有怒目金刚之勇,亦怀慈悲渡世之心,更需坚守本我之执!而非偏执一端!
“原来……如此……”
地藏那摇曳的灵光,在这一刻骤然稳定下来,并且变得更加凝练、纯粹!
他不再抗拒三尸的存在,而是以一种超然的视角,平静地“注视”着它们,如同注视着自己过往的阴影。
“尔等,皆为我之道阻,当……斩!”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通碰撞,没有法则能量的剧烈爆发。
地藏以那点被混沌莲心澄澈之光护持的不灭灵光为引,以自身前所未有的明悟与决绝为刃,对着那纠缠而来的三尸虚影,以及其上的诅咒气息,轻轻一“划”!
这一“划”,蕴含着他斩断过去、明见本我的无上决意!
“嗤——!”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斩断了。
那咆哮的恶念、诱劝的善念、沉寂的执念,连同其上缠绕的诅咒气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化为最本源的精气神三宝,反哺回地藏那残破的本源之中。
幻境如同破碎的镜面,轰然消散。
地藏的意识回归那片绝对的黑暗,但他感觉自身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通透”。
那点不灭灵光不仅未曾熄灭,反而如同被洗练过的水晶,更加璀璨凝实。
残破的道基碎片在这精纯的三宝反哺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愈合的迹象。
混沌青莲莲子的虚影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动过。
地藏知道,他并未真正恢复力量,前路依旧漫漫。
但他已斩去迷障,见得了真我。
道心,于此至暗绝境中,淬炼得……澄澈如莲,坚逾金刚。
他于黑暗中,缓缓“睁”开了无形的双眼,望向前方那无尽的虚无。
该……寻找归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