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已经夜里十一点半。
两人各自经历血雨腥风,终于迎来一个颇为安稳的夜晚,头还没落在枕头上,人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被一阵夺命连环call吵醒。
视频里,张禹澄举着一张机票,喜气洋洋地炫耀:“辰哥,我能去看你了!”
顾霜辰眼底闪过一丝抹惊喜,但很快又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张禹澄看不透的深沉。
“咋了,辰哥,你不高兴?我就是想你了嘛,保证不给你添乱!”
“不是的,禹澄。”顾霜辰顿了顿,“你现在还不能离开京都,我需要你配合梁晖,把顾霜桥在京都做过的事情都爆出来。”
“什么?梁晖?那个叛徒?”
“他不是叛徒。”顾霜辰认真地说。
那次梁晖受顾远指使,把郁江离拉到曲水别苑。顾霜辰便意识到,梁晖在顾远眼中有一定信任度,而那次之后,梁晖每次遇见顾霜辰都躲躲闪闪,愧疚之色溢于言表。顾霜辰便悄悄地约他喝了一次酒,两人敞开心扉聊了许多,从那之后,梁晖就成了顾霜辰插在顾氏的一枚暗棋。
顾霜桥对梁晖一直不是绝对信任,但对顾霜辰这个嫡子的病态嫉妒心理,让他忽视了这一点。他要羞辱顾霜辰,梁晖这个“旧臣”就是最好的工具,事实证明,梁晖的确很会羞辱顾霜辰,每一次都把顾霜辰折磨得惨不忍睹,他十分满意,甚至还有发自心底无法言说的愉悦感,欲罢不能。
玉莳禾在京都高调出现,顾霜辰并不知情,直到顾霜桥拿着那幅字出现在他面前。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
是当年在怀明县城的那个雨夜,郁江离借用形容书法的诗句形容他的舞姿。
而字迹,也是被他调侃过绵软无力的郁氏赵体。
除了郁江离,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
但玉莳禾就是郁江离这一事实,还是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他紧紧抿着发白的唇,心脏就使劲往上蹦,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装不下去了,谁知顾霜桥却以为他是为玉氏的财富以及将来能否成为自己的助力而激动,于是对他言语羞辱了一番,大笑出门,一边准备和郑晚宁离婚,一边准备和玉氏联姻。
也就是这天夜里,梁晖第一次主动联系了他。两人都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在顾霜辰的策划之下,梁晖把顾霜桥联姻玉氏的打算,间接透露给了廖菲菲。
于是便有了京都那一场。
当时张禹澄都傻眼了。明明他还没报警,警察却来了,而且干巴利落脆,当即就把顾霜桥扣下了。
张禹澄嘶了一声:“啥?”
“卧槽!“
张禹澄突然跳了起来,挂了视频就往外跑,把正抓着芭蕉叶荡秋千的小黄吓了一跳,一人一猫,都跑出了残影。
昨天夜里,梁晖主动联系他。他假意逢迎,把人家约到自家在京郊的老宅,把人给捆了,现在还绑在廊柱上吹雨夹雪呢。
老宅少有人来,青砖小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天亮以后轻微融化,便形成了冰水交加的状态。张禹澄一步仨跟头,连滚带爬跑到后院,朱红色的廊檐下,梁晖从头白到脚。
走近一看,才看到他的头发和眉毛上落了雪,雪又结成冰,脸色比雪还白,嘴唇紫得吓人。
张禹澄吓得双腿发软,急忙把人解开,脱下外套套在他身上。但他的手凉得和死人一样,张禹澄心一横,把人抱进自己怀里,并把梁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抄起来进了暖阁。
过了一会儿,梁晖渐渐苏醒。
他抬着沉重的眼皮,看着张禹澄,无力地骂了一句:“张禹澄,我x你祖宗。”
“没问题!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他们。”
不一会儿,救护车赶到,张禹澄跟着去了医院。
忙忙碌碌,转眼到了腊月。
顾氏恢复如常,风光傲迎来了重新开业的热搜,与此同时,作为风光傲母体的青简,也荣归宁江省出版协会首席代表的名单。
顾霜桥经手参与的政府工程,接连被爆偷工减料,验收不过关,事情大到难以遮掩,国家接管了他的案子,纵有顾远在临溪百般奔走,也无济于事。
尹静姝寻死觅活,顾远无奈之下,只好去求顾荒容。不论怎么说,顾霜桥到底是顾家血脉,尹静姝进门后对顾荒容也是百般孝顺,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孙子被关进那种地方。
自从顾霜辰出事,顾荒容就开始装疯卖傻。顾霜桥和尹静姝看不出,他却明白,他的父亲经历过更沉重的打击,是不会轻易被击垮的。
汽车到了绿谷巷口,速度减慢,他意外得发现绿谷巷和以前不一样了。
巷口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有两个身姿板正的男人,看似坐在花坛边缘闲聊,实则眼神犀利,早将周围一切看在眼里。
顾远没有下车,他们也没拦,只是在看到车身拐进巷口时,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移开目光,又闲聊起来。顾远在后视镜里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
除此之外,绿谷巷成为别墅区后冷清了不少,但今天,路边散步的人却三三两两前后相继,陆陆续续延伸到顾家宅院附近。
顾远怀着疑惑的心情踏进家门。
院里空无一人,就连平日里迎客接物的昭伯也不见踪影。
转到入户门前,只见门口站着两个黑衣男人,约莫都是一米九的身高,昂首挺胸,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
顾远兀自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迈上台阶。
不出意外,他被拦下了。
一番交涉之后,仍旧无济于事。终于,门开了,是昭伯。
顾远忽然把心提了起来,“昭伯,发生什么了?”
昭伯张了张嘴,声音比口型慢了一拍:“先生,您进来便知道了。”
顾远顿时心慌,一个箭步冲进去。
然而,他的担心是错的。
顾荒容坐在轮椅上,呜呜地哭,像个孩子。
而顾荒容面前,一个一身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屈膝跪地,握着顾荒容干枯的双手不断安慰。
时光和风都静止了。苍凉的呜咽声将顾远带回到某段古早的记忆之中。
良久,他试探地喊了一声:“清怀。”
那人回过头,深邃立体的眉眼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脸部轮廓却浸透着西部的风沙。
走近一步,看得愈发真切。那双眼睛布满深红,眼底泛着无法彻底擦干的泪花,显然哭了很久。
“嗯。伯衡。”
郁正站起身,两人隔着岁月划开的银河,静静望着。
顾荒容让昭伯送他回房,把空间留给郁正和顾远,确切地说,是留给了玉清怀和关伯衡。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这个时候出现,是想做什么?”激动之后,老谋深算的顾远很快明白了郁正的来意。
“你和清微一样,都是难得的糊涂人。”郁正语气平静,眼神却充斥着犀利的失望,看得顾远心底发凉。
“清微?她怎么了?”
“她是阿离的母亲,你应该见过。”
“什么……”
“伯衡,小辰是你的儿子,他的母亲再怎样不好,也是你曾经下定决心要过一辈子的人,你就真的那么恨他们母子吗?”
顾远垂下头,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沙发上,“她当初说离就离,没有给我留一丝脸面。而小辰,他太狠了,初中时差点闹出人命,我怎么敢把顾氏真正交到他手里?”
“狠?呵呵……”郁正坐在顾远对面,无力地笑了笑,“我只看到一个可怜的孩子无底线地讨好父亲,结果仍旧一无所获。反正,江平不会那样讨好我,禹澄也不会那样讨好未知。他那时才十四岁。你知道有父亲不如没父亲的痛苦吗?”
郁正是在得知郁江离和顾霜辰订婚后才叫人调查顾霜辰的背景,当年那场架,仍旧时常被人提起,唏嘘一番,想弄清来龙去脉并不难。
“我不敢想象,一个孩子是怎样走过那样的黑暗的。伯衡,姨父为了保护妻子,一人扛起所有罪恶,这一点,你连半分都没有继承。”
“霜桥的错不是一夕铸成,你什么都清楚却不加阻止,而小辰分文未取脱离家族企业,你明知不公,却也不置一词,天底下有你这样当父亲的?有你这样当一家之主的?”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一年前,霜桥承接了一项工程,是靠近京都的一个县郊招标,要建高架桥,他成立了一个公司用来竞标,中标了,但实际施工用料远远达不到国家标准,工人在高空施工时发生坍塌,五死十六伤。当时被他花钱压了下去,又找了几个替罪羊,如今,京都那边又在重新调查这件事了。”
“我会尽量保住他的性命,以后的事,你自己斟酌。”
“清怀,”顾远抬起头,眼神从震惊到相信,又变得无比沉重沧桑,“谢谢你。”
他相信玉清怀没有说谎,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几把刷子,但这些年就好像魔怔了一样,陷在一种奇怪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走出顾家,郁正在警卫员的陪同下上了车,坐进车里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那些人命,他愿意赔上自己的前途把顾霜桥捞出来。但是,那些人命,那二十多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横亘在眼前,他不可能把良心蒙起来去捞一个人渣子。
商斗诚然会有见不得光的手段,但那些应该用于龙虎相争,而不是践踏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