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峰府东城门外，薄雾未散。
城门外不远处，陈杨舟正与谢执烽、沈尽低声交谈。
他们靠得很近，显然在商议要事。
另一侧，张虎、李大山等人围作一团，话别声此起彼伏。
李大山重重一拍张虎肩头，朗声笑道：“虎子，谢军师可就交给你了！你小子得给老子护周全喽！”
张虎胸膛一挺，声如洪钟：“放你一百个心！老子就是把命撂在那儿，也绝不让老谢少半根汗毛！”
“谁要你撂命了？都给老子全须全尾地回来。”
唐杰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张虎闻言转向唐杰，半真半假地叮嘱：“小子，跟在将军身边可得仔细些，要是出了岔子，别说虎哥不饶你，谢军师头一个跟你算账！”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郑三护着妻儿站在人堆外头，瞧着弟兄们笑闹，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
不远处，陈杨舟正与谢执烽、沈尽交代后续事宜，闻声抬眼望来。
虽未听清具体内容，但见众人笑得开怀，只当是兄弟间又在说闹，便也未多在意。
她收回视线，继续对沈尽嘱托：“南夏我们志在必得，故而在其境内铺设情报网，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知道了。”沈尽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手整了整绸缎衣襟。
见他这般作态，陈杨舟心下无奈。
这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在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性子虽如此，大事上却清楚分寸。
“还有一事，”她语气放缓，“陈安年纪尚轻，此行就托付你多加照应了。”
“你放心，”沈尽敛了神色，语气是少有的郑重，“我会护他周全。”
见他难得认真，陈杨舟心中稍安，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我办事，”沈尽唇角一扬，又恢复了那副散漫神态，“何时让你失望过？”
陈杨舟见他这样，无奈扶额。
谢执烽向前半步，“我昨日推演过全局。如今天下四分，北渊势大，以拓跋哲的性子，断不会自降身份与他人联手。但南夏不同，他们已至存亡之秋，必定会四处寻机求变。”
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陈杨舟：“我料定，他们很快便会遣使前来游说。届时，还须你亲自权衡应对。”
“好，我知道了。”陈杨舟微微颔首。
晨光中，她的侧脸线条柔和了一瞬，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熟稔，轻声道：“这话，你昨夜便已同我说过了。”
谢执烽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是我啰嗦了。”他坦然承认，语气里听不出半分不耐，沉吟一瞬后又道：“只是不知南夏会派何人来游说，此间变数未知，我心中难免有些忧虑。”
陈杨舟听出他话中未尽的牵挂，目光微暖，转而看向一旁的沈尽，“沈尽，你去与张虎他们话个别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谢执烽说。”
沈尽目光在二人间不着痕迹地一转，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什么也没问，只利落地应了声“好”，便转身朝张虎他们走去。
“有什么事需要让沈尽避开？”谢执烽目送沈尽走远，这才低声问道。
“陈安昨夜单独来找过我。”陈杨舟微微皱眉。
“嗯？”谢执烽眉峰微挑，“怎么？”
“你还记得他为何姓陈吧？”
“记得。他本是流浪乞儿，无名无姓。几年前曾得你弟弟陈杨旭照拂，心中感恩，便随了恩人的姓氏，单名一个‘安’字，取平安之意。”
“正是。”陈杨舟颔首，声音压低了几分，“他昨夜同我说，曾与九日军那位统领有过一面之缘。虽隔着面具，那人待他却格外温和，却未曾深想。”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复杂的光芒：“他昨夜忽然想到，‘九日’二字，不正是一个‘旭’字拆开的么？再联系那位统领给他的感觉……他怀疑，九日军的统领，很可能就是阿旭。”
谢执烽凝视着她微微发亮的眼眸，轻声问：“你希望我此去西北，确认他是不是你弟弟？”
“嗯。”
陈杨舟点点头。
“不瞒你说，当初听闻九日军之名时，我也曾有过这般妄想。却不敢深思，怕期望越大，失望越重。可陈安的话，让我这颗心又活了过来……若非军务在身，我恨不得立刻飞马前去亲眼看个分明。只是陈安必须随沈尽南下，通过他才能与范瀚文搭上线……”
“我明白了。”谢执烽打断她的话。
“他可有什么独特的小习惯？或是容貌上有何特征？”
听到这话，陈杨舟垂眸沉吟，“他思考时，食指总不自觉地画着圈。至于样貌……清秀斯文，尤其那双眼睛，笑起来如月牙般弯弯的。”
“好，我记下了。”谢执烽颔首，目光却仍停留在她脸上。
他向前略倾了身，声音低沉：“除了这件事，可还有什么……要单独与我说的？”
陈杨舟抬眸，正对上他专注的视线。
晨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一时静默。
“注意安全，”她终是开口，声音比往常轻柔，“遇事多与张虎商量，莫要一个人硬扛。”
“嗯，”他眼底泛起暖意，“张虎是你特意安排护我周全的，我知道。”
“也不全是，”她微微别开脸，“你虽有些拳脚功夫，终究一人难敌四手。有张虎在身边，我才安心。”
“你在后方，更要万事谨慎，护好自己。”谢执烽温柔道。
“这么多弟兄陪着我呢，不必挂心。”陈杨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谢执烽深深看着她，忽然极轻地说：“你若受伤，我会心疼。”
或许是离别在即，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竟忘了分寸。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抬起，轻轻揉了揉眼前的小脑袋。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两人都怔在了原地。
陈杨舟浑身一僵，只觉得被他抚过的肌肤都在发烫。
“时候不早了，”她匆忙后退半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慌乱，“该出发了。”
说罢转身便朝众人走去，步伐略显急促。
谢执烽垂眸看着尚存余温的掌心，无奈地笑了笑。
不远处，李大山正挤眉弄眼，张虎也咧着嘴，众人皆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陈杨舟正了正脸色，“看够没有？都严肃些！”
话音未落，谢执烽已走了过来。
陈杨舟目光掠过他与整装待发的沈尽等人，“前路漫漫，万事小心。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平安归来。”
晨光渐亮，两支队伍同时翻身上马。
蹄声响起，一队向西，一队往南，在漫天朝霞中分道扬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