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婷攥着那张三十五万的支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出租屋的灯光昏暗,却足以照亮她脸上混杂着茫然与一丝解脱的神情。爷爷的遗愿完成了,一笔对她而言堪称巨款的债权事项两清了,可她心里却空落落的。那个叫贺少一的男人,眼神锐利如刀,举止间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在核算债务时出乎意料地公事公办,甚至……在她问起旧事时,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温和。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新邮件通知——贺氏集团旗下“创芯”科技公司的入职offer。她差点忘了,一周前病重的爷爷还未去世时,她抱着渺茫的希望投过简历,奢望一份高薪工作能支付昂贵的医疗费。如今爷爷走了,这份offer却来了。去,还是不去?
就在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不决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眩晕攫住了她。眼前的景物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疯狂扭曲、闪烁,耳边响起刺耳的嗡鸣。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扶住摇晃的旧书桌。
几秒后,不适感潮水般退去。
甘婷缓缓睁开眼,愣住了。
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昏暗的出租屋变成了宽敞明亮、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身下是柔软舒适的人体工学椅,面前是宽大豪华的实木办公桌,桌上摆放着苹果电脑、精致的咖啡杯,以及一个写着“副总经理 甘婷”的金属名牌。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旧牛仔裙,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套剪裁合体的干练西装套裙。触感细腻昂贵。
“我……这是在哪?”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时空。
贺少一刚结束一场冗长的商业晚宴,正松了松领带,坐进他那辆黑色宾利的后座,准备闭目养神片刻。同样一阵毫无预兆的天旋地转袭来,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和视觉扭曲。
司机透过后视镜,担忧地问:“贺总,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贺少一摆摆手,强压下胃里的翻涌。再抬眼时,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困惑。
车窗外掠过的,不再是繁华的市中心景象,而是狭窄的街道、老旧的居民楼,路灯昏暗。而他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变成了一件普通的棉质t恤和有些磨损的牛仔裤。车内皮革香氛的味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女孩的清甜气息?
“停车!”他声音微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车应声而停。他看向窗外,完全陌生的环境。这不是他回家的路,更不是他该在的地方。
“这是哪里?”他问司机,却愕然发现,驾驶座上的人不见了,车内只有他一人。而这辆车……他仔细看去,根本不是什么宾利,而是一辆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年头的国产代步车。
贺少一推开车门下车,夜风吹来,他感到一丝凉意,也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梦。
他摸向口袋,手机还在。解锁屏幕,壁纸是一个穿着学士裙、笑容灿烂的陌生女孩和一位慈祥老人的合影。他蹙眉快速翻看通讯录、微信……所有信息都指向一个他完全陌生的身份:一个刚大学毕业、名叫“甘婷”的女孩。
而他的身体……他抬手,看到的不再是那双骨节分明、适合签署亿万合同的手,而是一双 smaller、指尖圆润,甚至指甲缝里还带着一点点……颜料痕迹?的手。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他。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创芯 hR 张经理”。
贺少一盯着那个名字,脑中电光火石般闪回白天在停车场遇到的那个女孩,那个拿着泛黄借条、眼神清亮却强装镇定的“债主”。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种超越所有商业逻辑和科学认知的猜想浮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滔天的巨浪,接听了电话。
“喂?是甘婷小姐吗?关于明天的入职手续,还有一点需要跟你确认一下……”电话那头传来职业化的女声。
贺少一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清亮柔和,属于那个叫甘婷的女孩。
“……请说。”他艰难地适应着这个陌生的嗓音和身份。
办公室内,甘婷也正经历着同样的震撼。她试图从“自己”的包里找到线索,翻出的却是一堆她看不懂的艺术展策划稿、油画颜料订单和一张印着“贺氏集团 艺术投资部副总监 甘婷”的名片。
她的手机(现在是贺少一的)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法务部李律师”。
甘婷手忙脚乱地接起,学着贺少一那冷峻的语调,生硬地应道:“喂?”
“贺总,关于白天那位甘小姐的债务处理后续,需要向您报备一下,支票已经兑现了……”
甘婷听着电话,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张老照片上——贺少一的爷爷,贺正坤。她想起白天的对话,想起那个“帮过贺家”的瞬间。
两个时空,两个人生,在这一刻发生了离奇的交错。
债主变成了位高权重的企业副总。
债主口中的“贺总”,变成了刚刚入职、身无长物的新人。
他们互换了身份、身体、乃至所处的世界。
甘婷(在贺少一体内)看着窗外属于贺少一的商业帝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措。
贺少一(在甘婷体内)站在陌生的老旧街角,握着那部属于甘婷的旧手机,听着hR的入职安排,锐利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但随即,更深的好奇与探究欲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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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婷是被冻醒的。
空调冷气开得太足,她打了个寒颤,伸手去摸床头的遥控器,指尖却撞上一片冰凉的金属——不是熟悉的塑料外壳,而是雕花繁复的黄铜台灯。
她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是复古的石膏线,窗帘是酒红色丝绒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老洋房屋顶。这不是她住了三年的极简风公寓,更像……她猛地坐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锁屏壁纸是个女人的自拍,烫着波浪卷发,涂着正红色口红,笑起来眼角有颗痣。相册里塞满了派对照片、艺术展门票根、和不同男人的合影,最新一条朋友圈是三小时前发的:“明天要见那个AI怪咖了,希望别太无趣。”
甘婷的心脏骤然缩紧。这是贺少一的手机?不对,相册里有张身份证照片——姓名栏写着“甘婷”,照片上却是那个卷发女人的脸,和自己一样却又不一样的脸。
与此同时,某一个世界的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另一个“甘婷”正对着镜子尖叫。
镜中人穿着宽松的灰色卫衣,头发扎成乱糟糟的马尾,脸上连点粉底都没有。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额头——那颗标志性的痣不见了。更可怕的是,手机相册里全是代码截图、神经网络模型图,还有一张在实验室的工作照,白大褂上沾着咖啡渍。
“搞什么鬼?”她抓着头发转圈,脚下踢到一个硬盘,外壳上贴着便利贴:“情感计算核心算法v3.7”。
甘婷(现在顶着卷发女人的脸)冲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五官轮廓和她原本的脸有七八分像,只是气质完全不同,像朵被精心浇灌的红玫瑰,而她自己,更像株在实验室墙角疯长的绿植。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贺少一”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意:“醒了?我在你公寓楼下,带了早餐。”
甘婷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白。她记得昨天的计划——今天要和贺少一讨论“情感计算”项目的用户画像。可现在她不仅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还得扮演这个明显和贺少一很熟的“甘婷”。
“……马上下来。”她模仿着相册里那个女人的语气,尽量让声音软一点。
楼下停着辆复古摩托车,贺少一穿着黑色皮夹克,看见她下来时吹了声口哨:“今天换风格了?没戴你那堆叮叮当当的耳环。”
甘婷下意识摸向耳垂——果然空荡荡的。她扯出个僵硬的笑:“有点过敏。”
贺少一挑眉,没再多问,把一个纸袋递给她:“你最爱的可颂,加了双倍杏仁碎。”
咬下第一口时,甘婷差点呛到。太甜了,甜得发腻。她原本的口味是黑咖啡配全麦面包,可这个身体的记忆却让喉咙自动分泌出唾液,甚至觉得这甜腻很熟悉。
“对了,”贺少一发动摩托车,“昨天说要带你来我工作室,今天正好顺路。”
甘婷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得搞清楚这个“甘婷”和贺少一到底是什么关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暧昧不清。
而另一个甘婷看着手机贺少一叫她“婷姐”,她回“小贺同学”,最近的对话停留在“明天见了再跟你细说那个AI的事”。
摩托车拐进一条老巷,贺少一的工作室藏在一栋老厂房里。推开门的瞬间,甘婷愣住了——墙上挂着的不是画作,而是用电路板、芯片、旧硬盘拼贴的装置艺术,最中间那幅赫然是她昨天看到的《半机械人脑》。
“这些是……”
“你的建议不错,”贺少一递给她一杯热可可,“把技术元件当素材,确实比画布更有张力。”
甘婷接过杯子的手一抖。原来这个“甘婷”不是外行,她懂艺术,也懂技术,甚至在和贺少一合作创作?
而此刻,在实验室里的另一个“甘婷”正对着屏幕抓狂。
满屏的代码像天书,她连基本的编译指令都看不懂。助理敲门进来:“甘工,贺总监到了,说要和您讨论情感混合模型的可视化方案。”
“让他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换上僵硬的微笑,“请他进来。”
贺少一走进实验室时,明显愣了一下。今天的甘婷太安静了,往常讨论起技术来眼睛会发光,现在却像只受惊的兔子。
“怎么了?没休息好?”他放下手里的画筒,“我画了几个情绪光谱图,你看看能不能转化成数据模型。”
画纸上是渐变的色彩带,愤怒是锯齿状的红,悲伤是流动的蓝,而最中间那抹紫灰,标注着“怀念与遗憾的混合”。
另一个“甘婷”盯着画纸,突然想起手机相册里的一句话:“情绪不是非黑即白,是光谱里的无数种灰。”这是那个卷发女人写在备忘录里的。
“这个……”她硬着头皮,“可以试试用RGb三色通道模拟,每个情绪对应不同的波长参数。”
贺少一眼睛亮了:“你居然能懂?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在胡闹。”
她干笑两声,心里却在哀嚎——刚才那句话是她乱编的,鬼知道RGb通道怎么模拟情绪。
与此同时,老厂房工作室里,甘婷正看着贺少一给装置艺术接线。他手指灵活地穿过电路板,动作和她调试服务器时惊人地相似。
“你学过编程?”她忍不住问。
“大学辅修过c语言,”贺少一笑着抬头,“不过后来发现,我更喜欢用视觉表达逻辑。就像你说的,代码和色彩都是语言,只是语法不同。”
甘婷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和她论文里的观点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时空的“甘婷”在同一时刻收到了消息。
实验室里的她看着手机屏幕:“婷姐,画廊催你交新作品了,主题是‘科技与人性’。”
工作室里的她看着手机屏幕:“甘工,服务器检测到异常,需要你立即回公司修复算法漏洞。”
她们同时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贺少一。
一个穿着皮夹克,手里拿着焊锡枪,眼神里带着期待。
一个穿着白衬衫,手里捏着画纸,嘴角噙着笑意。
甘婷突然意识到,她们掉进的或许不是简单的身份互换,而是掉进了彼此的人生代码里。而那个叫贺少一的男人,似乎是这两段代码里,唯一重叠的变量。
“我有点事,”两个“甘婷”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贺少一在两个时空里,都露出了相似的、带着探究的笑容:“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