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幽冥龙和奇奇走后,赢玉想要上前安慰却被白瑶的眼神阻止,旋即进入了屋内,而院子中只剩下了李忘川和白瑶。
白瑶脚步无声,像雪落,狐裘前襟贴上他白衣,湿冷的雨气与体温隔着两层衣料交融。声音低得只震动他脊骨,“还在担忧什么?”
李忘川则是转过身,手臂收得极慢,像怕震碎她。下巴搁在她肩窝,狐裘的细绒蹭过他唇角,带一点雪味。
半晌后才低语:“人心好似突破了七窍,这便是乾坤世界融合了破碎的修行异界的后果。我只是不知这后果到底带来的是灾难还是幸运,总之未知才让人担忧。”
热气拂过她耳后,狐耳本能地一抖,耳尖泛起淡粉。白瑶用手轻抚着李忘川的背,掌心顺着他脊线,一寸寸往下压,像在抚平看不见的褶皱。
声音极低,甚至带着一丝忧伤:“你已经付出了太多,你让我成为真正的生命,可你最后却.....”
李忘川侧头,用唇碰了碰她鬓边狐毛,声音压得温柔却笃定。
“好了,这是我自愿了,不要再提了,你也不要每次总是故意刁难老龙,当初的它灵智和记忆混乱,它只是为了活。总之,放心吧,我算是杞人忧天罢了,实在不行的话,其实我已想好了对策!”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掌心在她后背轻轻一拍,像给这句话盖了印。
赢玉这时不知从另一侧也钻了出来,雨线里,她踮着脚尖,白衣下摆沾满泥点,却笑得明亮。李忘川连忙用另一只手将她也环在怀中。
她则是一脸可爱模样的吐了吐舌头,脸上的三颗小痣更加衬托她的美,调皮的说道:“杞人忧天,你便是天,用词不当吧!”
李忘川哈哈一笑将两位佳人环的更紧,笑声终于带出一点温度,震得檐角积水簌簌落。
他的眼神却穿过雨幕,穿过山影,穿过天穹,一直看向那宇宙深处,那里,一道比夜更长的黑影缓缓蠕动,正是他其实一直忌惮的——烛龙巫咸。
........
百年后,天穹深处,李忘川仍着那袭白衣,立于空无一物的虚宙之间。
脚下是乾坤世界的星河缩影,亿万点香火如暗红火线,自地面升起,缠向高天,像一张永不会愈合的伤口。
每一线香火里都裹着一声“愿”,有人求长生,有人求力,有人求挚爱复活,有人求仇家灭门。
妖、兽、魅、魔、人……五族修士并无分别,他们跪在各自立起的神像前,焚香、割掌、磕头、泣血,把最炽烈的七情六欲炼成最精纯的愿力,献给他们心中那个“至强”的名。
那些名,有的叫李忘川,有的叫幽冥龙,有的是那些早已被驱逐的巫神的名字,甚至也有一个叫“天”。
而真正的“天”,李忘川,每日每夜,都在倾听。
初时,他闭目塞听,任由万愿如潮。
十年后,潮声成啸,他耳畔出现第一道裂痕——那是被亿万祈祷生生撕开的“天耳”。
五十年后,裂痕爬满识海,每一道都滴着众生的苦与贪。
百年届满,他睁眼,双目已不见瞳孔,只有旋转的星云,星云深处,是无数细小火线勒出的血痕。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终究无法靠“忍”来终结这场循环。
“既然众生要神,我便给他们一个神;既然他们要至强之路,我便指一条路——只此一条,再无二途。”
他抬手,指尖溢出苍色雷光,写下第一道“天旨”。
……
同一瞬,乾坤世界所有修士的识海,同时炸开一道宏大而冷漠的声:“吾为天,今赐修真终路,渡劫之后,可登真仙。仙居之所,曰:清微界。欲入清微,先断情丝;仙体无欲,仙心无瑕。凡恋红尘者,劫火自焚;凡触天规者,永堕轮回,不得再修。”
声音落,天地核心自虚空浮现,那是当年破碎的修行异界遗留的最后一枚“界核”,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内蕴混沌。
李忘川以指为刃,剖开自己胸口,取出一滴苍色心血,滴入界核。界核顷刻暴涨,化作一块悬浮大陆,立于九霄之上,云雾自生,雷火环绕,仙灵之气凝为实质,化作白鹤、玉龙、金莲,在云端盘旋。
清微界,仙界初成。
……
乾坤世界,五族修士仰望苍穹,只见一条白玉阶梯自云端垂落,共九万九千阶,顶端隐入雷池。
阶梯入口处,一座青铜巨碑矗立,碑上仅刻四字:“断情者上。”
幽冥龙立于北荒,金瞳映着那条通天玉阶,沉默良久,终是低头,把准备焚给“龙皇老祖”的最后一柱香掐灭。
奇奇拄杖立于人修圣山,花白胡须被风吹得猎猎,他回望身后一众弟子,嗓音沙哑:“自此之后,人修再无道侣之说,谁若动情,谁便自绝仙路。”
魅族王城,魅祖亲手封了千年香阁,阁内曾供奉着李忘川的画像,如今画像自燃,化为灰烬。
妖族深林,万妖齐啸,啸声里却带着惶恐,它们灵智晚开,情根最深,断情如断命。
魔族祭坛,众魔轰然大笑,笑里带血:“不敬天不敬地,却要敬一块冷碑?笑话!”
然而笑声未落,一道苍雷自青冥劈下,将祭坛劈成深渊,雷光里,李忘川的声音淡漠回响:“不尊者,便无需再修。”
……
清微界成后,李忘川独坐云端,面前浮现一面水镜。
镜中,无数修士踏上玉阶,有人行至一半,回望凡尘,想起道侣笑颜,一步迟疑,劫火自脚底燃起,惨叫都来不及,便化作飞灰。
也有人登顶,面容被仙灵之气洗成空白,昔日爱恨,一眼成空,跪地叩首,口呼“谢天恩赐”,声音却再无起伏。
日复一日,水镜里的飞灰越积越厚,最终凝成一层黑雪,落在李忘川脚边。
他低头,捧起一撮,黑雪从他指缝流下,像一场反向的落雪,冷得彻骨。
白瑶与赢玉站在他身后十丈外,不敢靠近。她们能感受到,那袭白衣之下,正有一股比烛龙巫咸更黑、更冷的东西,在缓缓生长。
李忘川没有回头,只轻声道:“我给了他们最公平的路,也给了我自己,永远的孤独。”
他抬眼,目光穿过清微界,穿过乾坤,穿过混沌,落在那道仍在宇宙深处蠕动的黑影上。
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忌惮,只有比黑影更浓的暗色。
“巫咸,你瞧,”
“我终也成了他们口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