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呼喝声、兵刃碰撞声,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断断续续,忽远忽近,每一次响起,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庙内三人紧绷的神经上,也狠狠砸在陈意晚那颗被希望与绝望反复撕扯、濒临破碎的心上。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与焦灼的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河神庙内,腐朽的寂静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寒风从门缝窗隙钻入,呜咽着,卷起地面的浮尘,打着旋,又无力地落下。远处芦苇丛中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声,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在几声不甘的、充满暴戾的嘶吼后,骤然归于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这死寂比之前的金铁交鸣更令人窒息,它抽空了庙内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无声地蔓延。
陈意晚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神像基座,身体因巨大的惊悸和剧痛而蜷缩着,剧烈地颤抖。她的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积满灰尘的夯土地面,指甲翻卷断裂,渗出的鲜血混着肮脏的泥土,留下十道扭曲的、暗红的抓痕。嘴角,新的血沫不受控制地溢出,沿着下颌滑落,滴在粗布棉袄的前襟,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体内,焚心岩髓本源枯竭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寸寸欲裂的经脉中疯狂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
影七紧靠在她身侧的墙壁,乌沉短刃横在膝上,握刀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她的气息同样紊乱,肩头被“灰蝎”阴寒掌力侵蚀的地方,寒气虽被药力暂时压制,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的体温和力量。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此刻也翻涌着浓重的阴霾和警惕,死死盯着庙门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入择人而噬的凶兽。
影九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紧贴在破旧的木格窗边。他侧着头,耳朵微微翕动,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窗棂缝隙,死死锁定着庙外那片寒风呼啸的河滩和枯黄的芦苇荡。远处厮杀声彻底消失后的死寂,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硬弓,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箭矢。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爬行,每一息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终于!
芦苇丛深处,再次传来动静!不再是厮杀,而是杂乱的脚步声、拖拽重物的摩擦声,以及……几声带着明显沮丧和暴躁的咒骂!
“……妈的!让那杂种跑了!”
“跳河了!这鬼天气跳进黑水河,冻也冻死了!”
“断了一条胳膊还这么能跑!真是见鬼!”
“搜!沿着河岸往下游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头悬赏的千两银子,不能就这么飞了!”
“对!那小子流了那么多血,肯定跑不远!仔细搜!连河里的浮尸都给我捞上来看看!”
粗嘎的、充满戾气的叫嚷声随着寒风断断续续地飘入庙内。
跳河了?!流了很多血?!
陈意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云凌!他跳进了这寒冬腊月的黑水河?!他本就本源破碎,断臂重伤,又流了很多血……在这冰冷刺骨的激流中……
一股无法言喻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比焚心岩髓的反噬更痛!比经脉寸断更痛!她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虾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意识瞬间沉沦。
“陈姑娘!” 影七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瘫软的身体,手指迅速搭上她的腕脉,脸色骤变。“气血逆冲!心脉紊乱!”
影九在听到“跳河”二字的瞬间,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从窗边弹射而出!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同融入寒风的鬼魅,借着破庙墙角的阴影和枯黄芦苇的掩护,朝着那片刚刚结束厮杀、人声嘈杂的芦苇丛方向,无声无息地疾掠而去!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影七看着影九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血沫的陈意晚,沉静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近乎焦灼的凝重。她迅速将陈意晚放平,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撕下内衫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小心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迹。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将影九留下的最后一点金疮药粉,混合着自己口中用力咬破舌尖逼出的、蕴含着微弱纯阳内力的精血,强行撬开陈意晚紧闭的牙关,将那混合着药粉和血沫的、带着强烈辛辣与腥甜气息的糊状物,一点点渡入她口中!
这是饮鸩止渴!陈意晚本源枯竭,经脉脆弱如纸,任何外力的强行刺激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此刻,影七别无选择!她必须吊住陈意晚这口即将断绝的心气!否则,不等追兵杀到,她就会因巨大的心绪冲击和伤势反噬而心脉崩裂而亡!
“撑住……云凌未必就死……影九去找了……” 影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她耳边重复着。她一边用沾染着自己体温的手掌,不断揉搓着陈意晚冰冷发僵的手心虎口,试图刺激她的生机,一边警惕地倾听着庙外的一切动静。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无声的救治中缓慢流逝。庙外火蝎帮喽啰们搜索的叫嚷声和脚步声在芦苇丛附近徘徊、咒骂,似乎并未立刻发现这座隐蔽的破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庙门旁那扇破旧的木窗,如同被风吹动般,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一道矮小精悍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无声无息地从窗外滑了进来,正是影九!他动作轻巧得没有带起一丝尘埃,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处,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浓重得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