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空无一物,镜中倒影却历历在目。那湿漉漉的、低垂着头的身影,像一帧恐怖的画面,深深烙在了郭宇的视网膜上。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浇透了他全身每一寸肌肤,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这不是幻觉,这是警告,是催促,是怨灵失去耐心后,更不加掩饰的显现。
他背靠墙壁滑坐在地,良久,直到双腿麻木,心脏才从疯狂的擂动中稍稍平复。他不能再等了。等待意味着被动承受,意味着肩头鬼印的不断侵蚀,意味着可能在某个夜晚,被彻底拖入那个冰冷的湖底。
赵永信,赵世杰的儿子,是他目前唯一可能找到突破口的方向。那个近乎疯狂的计划——潜入赵家寻找证据——从模糊的念头,变成了迫在眉睫的行动。
接下来的两天,郭宇像一头潜伏在阴影里的困兽。他利用一切能找到的公开信息和高德地图的卫星视图,反复研究赵永信所居住的“翠湖苑”别墅区。那是城西的高档社区,安保相对严格,但并非无懈可击。他注意到别墅区外围有一段围墙靠近一片待清理的小树林,监控探头似乎存在死角。
他购买了最简单的工具:一双柔软无声的黑色胶底鞋,一套深色运动服,一双薄手套,一个小巧但亮度足够的笔式手电,还有一个用来装可能找到的小物件的绒布袋。他没有专业开锁工具,只能寄希望于赵家是否有忘记锁上的窗户,或者……其他疏忽。
行动定在周六的凌晨。据他观察,赵永信周五晚上有时会参加商务应酬,回家较晚,周六早上通常起得也晚。凌晨三四点,是人最为困顿,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周五晚上,郭宇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然后和衣躺在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肩头的鬼印持续散发着寒意,甚至比往常更活跃,一阵阵细微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不断传来。它知道,它一定知道他要做什么。这刺痛是鼓励,还是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凌晨两点半,郭宇猛地从床上坐起。窗外月色昏暗,万籁俱寂。他换上那身黑色的行头,将工具揣进兜里,最后看了一眼茶几上那个属于苏秀宁的盒子和那面冰冷的镜子,深吸一口气,如同奔赴刑场的死囚,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夜晚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空旷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他避开主干道,专挑小巷穿行,感觉自己像一道游离于正常世界之外的鬼影。冷风吹在他脸上,非但不能让他清醒,反而加深了他内心的冰冷。
一个多小时后,他来到了“翠湖苑”外围的那片小树林。树林里黑暗浓稠,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他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那段围墙下。围墙约两米多高,上面果然没有看到明显的监控探头。
他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助跑几步,猛地向上一跃,双手扒住了墙头。手臂用力,引体向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墙内。里面是一片修剪过的草坪,连着别墅的后院,静悄悄的,只有一盏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确认安全后,他翻过墙头,轻盈地落在草坪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迅速蹲下身子,借助灌木的阴影隐藏自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栋三层高的欧式别墅。
大部分窗户都漆黑一片,唯有二楼的一个房间,还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像是夜灯或者某种电子设备待机的光芒。那是主卧室吗?
他猫着腰,贴着墙根,慢慢向后门移动。后门锁着,纹丝不动。他又尝试推了推一楼的几扇窗户,也都锁得死死的。赵家的安保意识显然不差。
难道要无功而返?郭宇不甘心。他绕着别墅慢慢移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终于,在别墅侧面,一个通往半地下室的、用于通风采光的小天窗,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天窗不大,是老式的木质边框,玻璃有些模糊。他凑近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一扇窗户的插销似乎有些锈蚀,而且没有完全扣死,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希望之火瞬间点燃。他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刀具里的小钳子,伸进那道缝隙,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拨动那个锈蚀的插销。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插销被拨开了!
郭宇心中狂喜,他轻轻拉开那扇小天窗,一股混合着灰尘和轻微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窗口不大,但足够他勉强钻进去。他先将双脚探入,然后身体慢慢下滑,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半地下室的地面。
地下室堆放着一些杂物和旧家具,光线昏暗。他打开笔式手电,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过,映出蒙尘的自行车、废弃的健身器材、几个摞在一起的旧木箱。
这里不像是有价值线索的地方。他必须上到一楼,甚至二楼。
他找到通往一楼的楼梯,木质楼梯在他极轻的脚步下,依然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停在楼梯口,仔细倾听,楼上没有任何动静。
他潜上一楼。客厅宽敞奢华,但此刻在黑暗中显得空旷而诡异。他不敢开灯,只能凭借手电微弱的光线和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搜寻。书房!一般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在书房。
他很快找到了书房的位置,门没锁。他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将门虚掩上。
书房很大,靠墙是一排高大的红木书柜,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摆在中央。他首先目标明确地走向书桌,尝试拉动抽屉。抽屉都上了锁。
他有些失望,但不甘心。手电光扫过书桌桌面,上面除了一台电脑和一些文具,还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封面的相框。他拿起相框,擦去玻璃上的浮尘。
照片是黑白合影,上面是年轻时的赵世杰和一个穿着旗袍的端庄女子(应该是他的妻子),两人中间,站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穿着小西装的男孩,笑得天真无邪——那应该就是年幼的赵永信。
照片本身没什么特别,但郭宇的目光,却被照片背景吸引了。合影的地点,似乎是在一个花园里,背景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熟悉的湖光山色……那轮廓,与他在资料上看过的、五十年前尚未完全干涸的古镜湖畔的旧景,有着惊人的相似!
赵世杰曾在那里留影!这虽然不能直接证明什么,但无疑加深了他与古镜湖,以及与苏秀宁之死的关联!
郭宇心跳加速,他将相框小心地放回原处,目光继续在书架上搜索。书架上大多是经济管理类的书籍和一些装饰品。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看起来像是用来放杂物的藤编筐上。
他蹲下身,用手电照向筐内。里面是一些旧杂志、几卷过期地图,还有一个……暗红色的、款式古旧的硬皮笔记本!
郭宇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手,将那个笔记本拿了出来。笔记本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但那种质感和他捡到的“秀宁”盒子十分相似,透着一股年代感。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
前面几十页,都是一些枯燥的商业笔记和日程安排,字迹是赵世杰的。郭宇快速翻动着,直到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他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这里的字迹变得有些凌乱、潦草,似乎书写者心绪不宁。而内容,也让郭宇的血液几乎冻结!
“……秀宁之事,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我心。彼时年轻气盛,只觉她碍了家族前程,恼她不懂变通……那夜湖边,争执推搡,失手……湖水甚冷,她看着我,那眼神……我竟一错再错,以箱沉之……悔之晚矣!”
“……永信日渐长大,眉眼间竟有几分似她……不敢直视。此罪孽,恐终身难安,亦将累及子孙乎?”
“……近日总觉心神不宁,似有阴魂不散。梦中常见她自湖中升起,湿发覆面,向我索命……报应,莫非真是报应?”
……
日记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页。
郭宇浑身冰凉,握着笔记本的手抖得厉害。
找到了!这就是铁证!赵世杰亲笔承认的杀人罪行!失手推入湖中,再用箱子沉尸!时间、地点、动机、手段,全部吻合!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沉冤得雪般的战栗感席卷了他。他迅速将这几页关键内容用手机拍摄下来,然后将笔记本小心地放回藤筐原处。
必须立刻离开!
他不敢再多停留,确认书房恢复原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沿着原路返回半地下室。
然而,就在他刚刚钻出那个小天窗,双脚落在别墅外侧的草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
“呜——!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别墅内外,瞬间亮起了好几盏大灯,将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郭宇的大脑一片空白,暴露在强光下的他,像一只被钉在原地的猎物。
被发现了!
他来不及思考警报是如何触发的(也许是那个小天窗连接了不显眼的感应器,也许是他忽略了其他隐蔽的安保措施),求生的本能让他转身就向围墙狂奔!
“站住!”
“什么人!”
身后传来男人的厉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别墅的保安被惊动了!
郭宇不顾一切地冲向围墙,肾上腺素飙升,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他猛地跃起,双手再次扒住墙头,奋力向上攀爬。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烈、几乎要将他灵魂冻结的寒意,猛地从他身后袭来!比在古镜湖时,比在镜中看到倒影时,都要强烈十倍!
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追来的保安手电光柱的边缘,一个模糊的、穿着素色学生装的、浑身湿透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苏秀宁!
她这一次,没有低头,黑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了那张清秀却惨白无比的脸,和那双只有无尽黑暗与怨毒的眼睛!她正“看”着狼狈攀爬的郭宇,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冰冷的弧度。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哀怨,更像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嘲弄。
是她!是它触发了警报?!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郭宇脑中炸响!
它不仅仅是在引导他,它是要让他暴露!要让赵家知道,有人在调查五十年前的旧案!它要借活人的手,来搅浑这潭死水,甚至……借刀杀人?!
郭宇肝胆俱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墙头,重重地摔在外面的小树林里。他顾不上疼痛,连滚爬爬地起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疯狂地冲向树林深处,将身后刺耳的警报声、保安的吆喝声,以及那股如影随形的、来自幽冥的冰冷注视,统统抛在脑后。
他拿到了证据,却也彻底暴露了自己。
从这一刻起,他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肩头的鬼印和湖底的冤魂,还有来自现实世界的、活生生的危险。而苏秀宁的怨灵,其真正的目的,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可怕。冰冷的恶意,来自过去与现在,交织成一张绝命的大网,正向他当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