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外的雨早失了章法,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砸在青瓦上,像指尖轻叩瓷碗,没片刻便滚成密不透风的“噼里啪啦”,雨幕裹着风往牢里钻,连空气都浸得发潮。狱卒们踩过水洼的脚步声慌慌张张,泥水溅在青砖上,混着雨声在昏暗走廊里撞出颤巍巍的回响,那声响黏在人耳膜上,听得人心尖发紧,连呼吸都跟着沉了几分。
李默踩着满院浑浊的泥水过来时,朱红官袍的下摆早溅了大片泥点,像是上好的红绸被揉皱了,又胡乱抹了几把墨,狼狈得很。可他半点儿不在意,双手捧着个描金漆盒,脚步急得像是身后有豺狼追,又像是怕慢一步,嘴里的肥肉就要飞了似的,鞋底子碾过积水的声音,在雨声里都显得格外急切。
“墨公子,别来无恙啊?”他推牢门时,指腹蹭过生锈的铁锁,发出“吱呀”一声涩响。脸上堆的笑油腻得能刮下二两油,顺着嘴角往下淌,小眼睛却像饿狼盯肉似的黏在墨泯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三遍,那眼神恨不得把人拆成零碎,连骨头缝里的价值都要算得明明白白。
描金漆盒“啪”地砸在石板地上,力道重得震得地面微颤,盒盖弹开的瞬间,两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滚了出来,珠光在昏暗中漫开,晃得人眼晕,连墙角黑绿的霉斑都似被映亮了些,泛着诡异的光。
“这珠子可是西域进贡的稀罕物,”李默的声音里满是邀功的得意,唾沫星子随着话音溅在地上,混着泥水晕开,“本府托了三层关系才从内务府弄来的!只要你松口,认下私囤粮草的罪名,再把墨家城西那万亩良田、东街三座绸缎庄都转给京兆尹府,别说放你出去,往后你在紫彦城的生意,本府都给你兜底!谁要是敢找你麻烦,本府第一时间把人抓来打板子,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墨泯靠在墙上没动,玄色劲装被牢里的潮气浸得发沉,布料贴在身上,却依旧撑得肩背笔直如松,半分狼狈相都没有。她垂眸扫了眼夜明珠,那珠光落在她眼底,连半点波澜都没激起,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慢得像在数时辰,却透着股无形的压迫感,连周围的空气都似被这节奏冻住了。
“李大人倒是会算账,”她的声音淡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落在地上都能砸出霜花,“用两颗冷冰冰的石头,就想换墨家的基业,还有我墨泯的清白?”
“清白?”李默突然嗤笑出声,那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木柴,他往前凑了两步,官帽上的珠串晃得人眼晕,语气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顺着毛孔往外冒,“清白能当饭吃?能换银子?你可知那万亩良田每年收的租子,够你买十几箱这样的夜明珠!东街那三座绸缎庄,光是卖云锦的利润,就够寻常百姓活三辈子!再说了,你现在是阶下囚,认不认,由不得你!”
他突然拔高声音,抬脚狠狠踹向地上的食碗,粗瓷碗“哐当”一声碎成几片,瓷片弹起来,擦着墨泯的裤脚落在地上。糙米饭混着咸菜撒了一地,米粒沾了泥污,像一颗颗脏污的碎玉,再没了半分粮食的模样。
“本府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李默的脸涨得通红,像被开水烫过的猪肺,眼底的狠戾快藏不住了,顺着眼缝往外漏,“要么签字画押,把田契、地契都交出来;要么……”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墙角生锈的刑具,带倒刺的铁链缠在木架上,链节上还沾着发黑的血迹;烧得发黑的烙铁搁在火盆边,烙铁头凝着一层黑垢;尖细的钉指钉插在木盘里,寒光刺人,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声音压得低了些,却透着令人牙酸的残忍,像毒蛇吐信般缠在人耳边:“要么就尝尝这地牢里的‘好东西’!听说那‘钉指钉’扎进指甲缝里,能疼得人满地打滚,连喊都喊不出声;还有那烙铁,烫在身上能留一辈子疤,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熬不住三招吧?”
周围的狱卒也跟着起哄,有个瘦高个晃了晃手里的铁链,“哗啦”的冷响在牢里打转,像冰块撞在石头上;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拿起烙铁往火盆里捅了捅,烙铁头瞬间红得发亮,火光映得他们脸上满是狰狞,连皱纹里都透着凶气。“墨公子,识相点吧!”横肉狱卒喊得嗓子发哑,像破锣在响,“李大人可是京兆尹,白相国来了都保不住你!你要是不配合,咱们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到时候疼得求爷爷告奶奶,可别后悔!”
墨泯终于缓缓抬眼,目光像两道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李默。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连多余的情绪都懒得给。她缓缓站直身体,脚踝上的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李默的心尖上,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腹掐进掌心,疼得他后槽牙都咬紧了。
“李大人,是想……动刑?”墨泯走到李默面前,明明被铁链锁着,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压得李默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哐当”一声撞在牢门上,震得门上的铁锁都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牙齿在打颤。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李默官袍上的盘扣,指甲蹭过锦缎的声响在寂静牢里格外刺耳,带着诡异的寒意。“你以为半年前太傅府那桩事能瞒多久?”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你悄悄动了太傅看重的东西,转头就送出去换前程,还为了遮丑弄出火事,那点手脚,真当没人能查到?”
李默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手指死死攥着官袍,指节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声音发颤,像秋风里的落叶:“你……你胡说什么!休要故意挑拨我和太傅的关系!”
“不承认?”墨泯低笑,那笑声里没半分暖意,眼底却冷得像冰,能把人冻成冰棍,“我的人已经摸到了些东西,既有你沾过手的痕迹,还有帮你办事的人松了口,这些要是送到太傅面前,你说他会怎么想?他老人家最恨背主之人,你说他会不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李默腿一软,像被抽了骨头,扶着牢门才没瘫倒在泥水里。他望着墨泯的冷眼,突然想起太傅平日里对“背主”二字的忌讳,每次提到这两个字,太傅的眼神能冷得掉冰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里衣贴在身上凉得刺骨,像裹了层冰壳。“你……你想怎么样?”他带着哭腔,没了半分刚才的嚣张,声音里满是哀求,“我是朝廷命官!正四品京兆尹!你动我,太傅那边未必会饶你!你别太过分!”
“会不会放过你,不重要。”墨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李默的脸颊,那触感凉得像深冬的冰碴,李默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地“咯咯”作响,连话都说不完整了。“重要的是,你手上沾的那些脏事,贪赃、构陷、害命,哪一件拎出来不够你掉脑袋?”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李默的神经,“真捅到皇上跟前,你这京兆尹的乌纱帽保得住吗?你的妻儿要不要跟着你去流放地吃糠咽菜?你藏在老宅地窖里的那些赃银,最后会不会变成绑你去刑场的锁链?”
“不……不会的!”李默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他双手死死攥住墨泯的裤脚,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把墨泯的裤脚浸湿一大片,那湿意顺着布料往上渗,连墨泯都能感觉到几分黏腻的恶心。
“墨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像被砂纸磨过,“我不该贪墨家的田产,不该捏造罪名抓你!求你饶我一次!我现在就放你出去,立刻解封墨家所有商铺,求您别把事闹大!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响头!”
他说着,额头“咚咚”往青石板上撞,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不过几下就红肿起来,血丝顺着脸颊往下淌,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褐的痕迹,像极了地牢里常年不散的血污。周围的狱卒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刑具都忘了晃动,刚才还指着鼻子骂人的李大人,此刻像条断了脊梁的狗,连掉在地上的官帽都顾不上捡,只顾着趴在地上哀求,那模样,比最卑贱的奴才还要可怜。
可磕着磕着,李默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鼻涕黏在下巴上,却硬撑着拔高声音,试图找回几分官威,只是那声音发飘,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你……你敢!本官是朝廷任命的京兆尹,掌着京城刑狱印信!你若真把事做绝,朝廷绝不会轻饶你!皇上会为我做主的!”
墨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漠然。她缓缓弯下腰,指尖轻轻拂过李默肩头沾着的尘土,那动作看似轻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刺骨的冷,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李大人,方才在这牢里,你不是还说要让我尝尝‘十指连心’的滋味?说要让狱卒用铁链抽得我皮开肉绽,逼我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怎么,现在倒是忘了?你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些。”
李默趴在地上,疼得浑身发颤,听见这话,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惹得墨泯不快,真把那些证据送出去。他手指抠着地上的缝隙,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污,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喉咙发紧,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墨泯直起身,轻轻抬脚,看似没用力,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道,李默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猛地往后倒去,后背撞在牢柱上,“咚”的一声闷响,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现在才想起认错?”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冰锥扎进人心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晚了。”
牢里静了片刻,只有李默压抑的痛哼声,像受伤的野兽在呻吟。他撑着手臂想爬起来,指尖刚碰到地面,又被疼得缩了回去,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强撑着不肯露怯,哑着嗓子道:“今日……今日不过是你侥幸罢了。我乃朝廷命官,墨泯,你别太得意,改日……改日自有分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话虽硬气,可他起身时踉跄的模样,早没了半分京兆尹的威严,像个醉汉似的,连站都站不稳。两名狱卒闻声进来,见地上瘫着的李默,虽面露惊愕,却也不敢多问,他们早就看透了这位大人的性子,欺软怕硬,此刻想必是吃了大亏。两人慌忙上前架住他,一左一右扶着,生怕他再摔着。
李默被半扶半拖着往外走,路过墨泯身边时,还想抬眼放句狠话,可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终究还是缩了缩脖子,狼狈地别开了脸,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直到牢门“哐当”一声重新落锁,铁锁扣上的声响在牢里回荡,墨泯才缓缓转过身,走到墙角的草堆旁坐下。
她抬手扯了扯颈间冰凉的铁链,铁链在指尖滑过,带着铁锈的寒意,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夜明珠,那两颗珠子此刻没了刚才的光彩,沾了泥污,像两颗普通的石头。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处磨得发毛的布料,那布料是她特意选的,耐穿,还能藏些小东西。沉默片刻后,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笑意里裹着几分冷意,又掺着点嘲讽,仿佛李默的所有算计,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李默被两个侍卫半扶半拖地带回卧房,刚沾到椅子就像抽走了骨头似的瘫下去,歪掉的官帽遮住半张脸,额角的血痂混着冷汗,在颊边蹭出几道黑污的痕,看着狼狈又滑稽。可他顾不上擦,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捻着官袍下摆,那里沾着牢里的泥,却像沾着什么烫手的东西,捻得指腹发皱,心里只剩翻涌的恐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痒得他心焦。
“我可是京兆尹……正四品……”他瘫在椅上喃喃,声音发飘,像随时会断的线,眼神却从最初的慌乱里,慢慢透出几分算计的亮,那亮光在眼底晃来晃去,“墨泯就算有证据,又能怎样?她墨家早不是从前了,再说现在她就是个阶下囚!难不成还能掀了我这京兆尹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坐直身子,抓起桌上凉透的茶碗猛灌一口,茶水顺着嘴角流进衣襟,洇出深色的印子也浑然不觉,只觉得喉咙里干得冒火。“那万亩良田,每年收的租子能堆成山;东街那三座绸缎庄,光是秋冬的云锦,就够寻常官宦挣半辈子……”
提到这些,他呼吸骤然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指尖在桌面上来回划着,像在数账本上的银钱,每划一下,眼底的贪婪就更重一分,“要是能把墨家产业全拿到手,我再给吏部尚书送份厚礼,明年说不定就能升个侍郎!到时候谁还敢管我?连太傅都要让我三分!”
可越想,心里越发虚,像踩在棉花上,没个踏实的地方。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指尖还沾着额角的血痂,那些事,他做得极隐蔽啊,也处理得干干净净,墨泯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他皱紧眉头,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被人听见,“是真查到了什么,还是故意编瞎话诈我?”
他想起在牢里,墨泯说“有密信有清单”时,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后背又冒起一层冷汗,里衣再次被浸湿,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可他攥了攥拳,又强压下慌意,给自己打气:“不可能!就一毛头小子,哪来的本事查这些?定是看我慌了,故意拿话吓我!想让我自乱阵脚,没门!”
狠戾重新漫上眼底,指节被他攥得“咔嗒”响,像骨头在摩擦,“等过几日,我就找个借口提审她。到时候把夹棍、烙铁往跟前一摆,再许她个‘认罪就放了墨家旁支’的假诺,不怕她不松口。实在不行,就找个替罪羊,把罪名坐实,既夺了墨家的产业,又能在皇上面前邀功,岂不是两全其美?”说着,他伸手摸了摸额角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却硬是挤出几分得意的笑,那笑容扭曲着,比哭还难看。
窗外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敲着窗棂,像有人在外面数着时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烦意乱。李默却像是没听见,只顾着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连刚才在牢里被墨泯压得喘不过气的恐惧,都被对财富和仕途的贪念盖了过去,像被潮水淹没的石头,连半点痕迹都寻不见。
他甚至开始琢磨,等拿到墨家的地契,要把城西的良田改成水田,听说水稻的收成比麦子高两成,到时候租子又能多收不少;东街那三座绸缎庄,得把招牌换成“李记”,再雇几个手艺好的绣娘,专做宫廷样式的云锦,说不定还能供上宫里去,到时候连贵妃娘娘都得穿他李家的绸缎。越想,他心里越热,仿佛那满仓的银钱已经堆到了眼前,伸手就能摸到,连额角的疼都忘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安。他捏着腰间的玉佩“她要是真有证据,怎么不直接送出去?偏要在牢里跟我说这些?”他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莫不是真的在诈我?想让我自己慌了神,露出马脚?”
他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纱一角,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雨丝斜斜打在窗棂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心里像被这雨水泡得发沉,又闷又堵。“不管她有没有证据,先下手为强总是没错的。”
他咬了咬牙,后槽牙咬得发紧,眼神又变得狠戾起来,那点刚压下去的慌意,全被对墨家产业的贪念盖了过去,“明天就让人去查墨家旁支的下落,抓两个来当人质,我就不信她不松口!再让人去地牢里盯着,要是她敢跟外面传消息,就给她点颜色看看,断水断粮几天,看她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他狠狠摔下窗纱,布料扫过窗沿的灰尘,扬起一小片灰雾。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木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如何逼墨泯松口、如何吞掉墨家产业的念头,连窗外梆子敲过三更都没听见,“咚,咚,咚”的声响在雨夜里传得很远,像敲在人心上的重锤,却半点没入耳,只被他满脑子的算计盖了过去。
转身走回桌前时,穿堂风从半开的门缝里钻进来,桌上烛火被晃得明明灭灭,光晕在他眼前飘来飘去,忽大忽小。他眯着眼盯着那团光,只当是即将到手的富贵在闪,连灯花“噼啪”爆开时,火星溅到桌面都没在意;墙上晃出的影子被风吹得扭曲变形,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活物,可他半点没觉出诡异,反倒觉得那影子像极了即将掌控一切的自己,他没看见,那影子里藏着的阴翳,和地牢里常年盘踞的冷意,本是同一种形状,带着噬人的寒意,正悄悄缠上他的衣角。
而此刻的地牢深处,这份阴翳正浓得化不开,连空气都像是冻住了。粗陶灯盏里的烛火还在摇,灯芯烧得有些歪,昏黄的光透过盏身的裂痕漏出来,落在斑驳的石壁上,光影忽长忽短,像无数鬼魅在暗处张爪,又像极了十三年前那座山谷地牢里的景象。
那时也是这样的烛火,这样的石壁,连空气里的霉味都分毫不差。石壁上的水珠顺着旧年刻痕往下滑,“嗒”一声滴进地面的积水里,又溅起细碎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和墨泯手腕上铁链轻晃的“哗啦”声缠在一起,一轻一重,成了这死寂之地唯一的声响,单调得让人心里发慌,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几分。
墨泯倚着潮湿的墙,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囚衣渗进骨血,冻得人指尖发麻,可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微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看似在养神,思绪却早跟着那晃荡的铁链飘远,飘回了十二年前,那片同样暗无天日的过往里,飘回了那个让她彻底失去“快乐”的冬天。
四岁那年的冬日,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车帘上,发出“簌簌”的刺耳声响,像无数细针在扎着布面。我裹着厚厚的锦袄,被义父抱在怀里,他掌心的温热还带着熟悉的墨香,从前我总爱把脸贴在他手心里,闻着这味道就能安安稳稳睡着。可这份暖意没维持多久,马车就“吱呀”一声停在了一处荒坡下。我扒着车帘往外看,坡上藏着个黑沉沉的入口,藤蔓爬满石墙,像缠在上面的绿蛇,连风灌进去都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我心里发慌,刚想蹭蹭义父的手求个安慰,就被他冷着脸放下。“义父,这是哪儿呀?”我扯着他的衣袖,声音里满是慌乱,“我们不是去赏雪吗?昨天你还说,城外的梅林开得正好呢。”
义父却没看我,语气比谷口的风还冷,冻得我心里发颤:“前年见你就能把刀枪棍棒耍得有模有样,还当捡着了块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满心盼着你承我衣钵。结果呢?连这点简单的招式都记不住,这般退步愚钝,留着你何用?”
我瞬间慌了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指甲都快嵌进他的衣料里:“义父我错了!我再也不记错招式了!我会好好练武,我听话!别把我留在这里,这里好黑……我怕……”
可他根本不听,用力甩开我的手,那力道大得让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在雪地里。他转身就往马车走,玄色衣摆在寒风里晃了晃,像展翅的乌鸦。我追上去想拉他,却被他一个冷眼逼得不敢动,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和,只有冰冷的厌恶,像在看一件没用的垃圾。他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我甚至没看到他最后一眼,只听见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渐渐远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荒坡下,盯着那黑沉沉的入口发愣。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这暗无天日之地。入口藏在山谷深处的山洞里,两个穿黑衣的暗卫掀开厚重的石门,一股混杂着腐臭、血腥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走下陡峭的石阶时,我的腿一直在抖,好几次差点摔下去,还是旁边的暗卫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才勉强站稳。
昏暗的光线下,无数狭窄的囚室并排陈列,铁栅栏后,有人蜷缩着低低呻吟,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有人攥着栏杆疯狂嘶吼,嗓子早就哑了,却还在喊“放我出去”;痛苦的哭喊与绝望的号叫缠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连空气都像被染成了黑色。
和我一同被送进来的还有几十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怀里还抱着个破旧的玩偶。我们被一股脑扔进同一间囚室,冰冷的石地上只铺着层薄薄的稻草,那稻草早发霉了,一摸全是灰,陈腐的潮气顺着衣料往骨头里钻,冻得我们瑟瑟发抖。
起初,大家都被这阵仗吓住,缩在角落相互挨着,连哭都不敢大声,只有那个三岁的小姑娘,抱着玩偶小声啜泣。可等暗卫送来那几块仅够塞牙缝的黑饼时,人群里突然起了骚动,两个比同龄人高半头的男孩猛地冲上去,一把抢过所有饼,还对着敢伸手的小孩又踢又推,眼神里满是凶戾,像两只饿极的小野狗。其他孩子吓得往更暗处缩,只有他们俩嚼着干硬的饼,嘴角挂着得意的笑,饼渣掉在地上,也不肯分给别人一点。
我至今记得,第一个为了食物动手的是个叫阿丑的男孩,他比我高半个头,脸上带着一块褐色的胎记,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看着有些吓人。有一次,狱卒只送了三块黑饼,阿丑抢过两块塞进怀里,另一个穿蓝布袄的小女孩想去抢剩下的一块,却被他狠狠推倒在地,额头撞在石壁上,瞬间渗出鲜血。鲜血顺着女孩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是我第一次见血,那味道混着黑饼的霉味,让我胃里翻涌,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我赶紧闭上眼睛,可那血腥味却粘在鼻尖上,怎么都挥不去。
我缩在囚室的角落,看着孩子们为了一块黑饼相互厮打,指甲抠进对方的皮肉,留下一道道血痕;牙齿咬在同伴的胳膊上,疼得对方哇哇大哭;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像一群失控的野兽。有个穿青布衫的小男孩,大概六岁,看着比其他人懂事些,试图拉架,却被两个孩子合力按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他的哭声渐渐微弱,最后只剩微弱的喘息,像风中的烛火。直到第二天清晨,狱卒才推开门,把他冰冷的尸体拖走,他的脸肿得像馒头,嘴角还淌着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还在害怕。地面上的血迹,很快又被新的争斗染红,没人再提起他,仿佛他从来没来过。
“就这点胆子,也配活着?”义父冰冷的声音突然从囚室外砸进来,比地牢里的寒气更刺骨,像冰锥扎进我心里。我噙着眼泪抬头,透过铁栅栏的缝隙望去,他一身玄色劲装,负手立在阴影里,从前教我握笔写字时指尖的暖意、念“人之初”时的温和,此刻全被淬了冰的冷漠碾得干干净净。他身边的暗卫面无表情,手里的长刀泛着冷光,目光扫过囚室时,像在看一群待死的蝼蚁。
我攥着稻草的手不住发抖,稻草的碎渣扎进掌心,疼得我眼泪直流,可我不敢哭出声,我怕义父更讨厌我,怕自己也像那个穿青布衫的男孩一样,被拖出去扔掉。我不明白,为什么隔夜的功夫,那个会给我暖手的义父会变得这么陌生;不明白前几日还围着炭火读诗的宅院,怎么就成了眼前这满是哭嚎的牢笼;更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送到这种地方来。我张了张嘴想追问,喉咙却像被冻住,只剩细碎的呜咽从嘴角漏出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义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没半分怜悯,只淡淡扫过囚室里缩成一团的我们,转头对暗卫冷声道:“明日起,每天寅时训练,戌时休息,动作慢一点,鞭邢伺候。撑不住死了的,直接拖去后山埋了,别污了这儿的地。”
从那天起,地牢里的生活更残酷了。每天天不亮,我们就被暗卫用鞭子抽醒,睡眼惺忪地站在冰冷的空地上,听着暗卫嘶哑的口令练拳脚。我的手因为握不住沉重的木剑被打得红肿,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膝盖因为反复下跪磨出血泡,血泡破了结了痂,痂再被磨破,最后成了厚厚的茧,再也感觉不到疼。可我不敢哭,因为我见过,有个女孩因为哭泣被狱卒扔进满是毒虫的地窖,那女孩只是训练时摔了一跤疼得哭出了声,就被两个暗卫架着扔进了黑沉沉的地窖。我听见地窖里传来她凄厉的尖叫,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动静,再也没见她出来。
生存的本能让我不得不适应这地狱般的生活,可我始终没像其他孩子那样,为了一口吃的红着眼争抢。每次狱卒送完黑饼,我都等那些抢得头破血流的人散开后,才悄悄挪过去,捡起地上掉落的碎渣,或是别人不屑要的硬皮,就着从石壁上接的冷水慢慢嚼,哪怕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像有只手在抓,也不愿和人撕扯争抢。
但到了训练场上,我不敢有半分退让。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我就咬着牙多举一刻木剑,直到手臂失去知觉;腿被踢得青紫,爬起来还是要往前冲,哪怕明知会被打得更惨。有一次对练,我的对手是阿丑,他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一开始就对我下狠手,一拳打在我胸口,疼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我踉跄着后退,他却不肯放过我,举着木剑就朝我胸口刺来,眼里的狠厉像要把我撕碎,仿佛我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的仇人。
我盯着那柄逼近的木剑,义父那句“活不下去,就只能当孤魂”突然在耳边炸开,一股狠劲猛地从心底窜上来,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出去,想知道义父为什么要抛弃我。我猛地翻身躲开,指尖在地上胡乱一抓,攥住块尖锐的石子,毫不犹豫地朝阿丑额头砸去。
石子嵌入皮肉的声音清脆得吓人,阿丑惨叫着倒地,鲜血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把他的视线都染红了。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胃里又开始翻涌,差点吐出来,可这一次,我没有颤抖,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知道,自己终于学会了保护自己,学会了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第一招。
师傅走过来,看了看倒地的阿丑,又看了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还算有点血性,没白来这儿一趟。”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我一待就是三年。最初一同进来的十几个孩子,最后只剩六个,个个都被磨去了孩童的活泼,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哪怕同处一间,也鲜少开口说话,只有偶尔交换眼神时,能瞥见彼此眼底相同的戒备与麻木,我们都怕,怕自己哪一天就成了下一个被拖出去埋掉的人。
我身边总挨着两个孩子:一个叫阴墨瑶,性子柔,但出手毒辣。见我训练后胳膊上渗血,她会趁没人时,从草堆里摸出藏好的草药,那是她偷偷从地牢角落采的,据说能止血,悄悄递过来,还会帮我把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动作轻轻的,生怕弄疼我。
另一个叫阴麒,比同龄孩子壮实些,脸上总是冷冰冰的,看着凶巴巴的,却会在抢完黑饼后,背过身往我手里塞半块碎的。他抢饼的时候最凶,可每次都会留一点给我和阴墨瑶。我们三个从不多言,却会在对方被欺负时,悄悄挡在后面;会在寒夜里,挨在一起取暖,用彼此的体温抵御寒冷,这点无声的支撑,是这地狱里唯一能让人喘口气的光,像黑夜里的一点星火,虽微弱,却能让人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岁月像把钝刀,慢慢削去了我的稚嫩与怯懦。如今我的手臂上结着层层旧疤,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像一张网;眼神里再没了当初的恐惧,只剩一片冷得像冰的死寂,看人时像在看一块石头,没有半分情绪。
我能在对练时最快找到对手的破绽,用最省力的方式打倒对方;能在深夜里听着脚步声就辨出是暗卫还是其他孩子,甚至能听出对方手里有没有带武器;能面不改色地看着身边人倒下,看着狱卒把尸体拖走,心里没有半分波澜,我学会了在血腥里活下来的所有法子,也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害怕的模样,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有一次,义父来看我,那时我刚在一场“比试”中赢了对手,那场比试是生死局,输的人要么死,要么被打断双腿扔进后山。我手里还攥着沾着血迹的木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剑身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义父和师傅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的欣慰很快被更深的冷意压下,倒像是在惋惜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仿佛我不是他的义子,也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一件正在被打磨的兵器,他们在检查这件兵器是否够锋利。
他的声音比地牢的石壁还冷硬:“荼泯,从今日起,你就叫墨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身上的伤,语气没半分温度,“代替墨家长房庶子,住进墨家。”
我握着木剑的手紧了紧,指尖的血迹蹭在粗糙的木柄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我没说话,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默认了这个带着伪装意味的新身份。
义父见我顺从,又道:“明日起,你不用待在这里了,随我出谷。去了墨家,只做一件事,把墨家做大。”
离开的那天,天难得放了晴,阳光刺眼得让我睁不开眼,地牢里三年不见天日,我的眼睛早习惯了黑暗,此刻被阳光一照,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地牢,只见阴墨瑶站在铁栅栏后,朝我用力挥手,眼里满是羡慕与不舍;阴麒靠在石壁上,没看我,只是手里把玩着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子,可我分明看见,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义父已经催了我一声“走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马车驶动的瞬间,我最后一眼瞥见阴墨瑶被暗卫拉走,阴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那座地牢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慢慢被山林吞没。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离开后,阴墨瑶和阴麒被义父带去了墨凌阁。可另一个叫阿辰的男孩,却没那么幸运。他后来也跟着义父做事,在一次刺杀任务里,为了掩护同伴撤退,被乱箭射穿了胸膛,连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
这几年,我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日子,甚至隐隐喜欢上了这种游走在刀尖的感觉。随着义父四处奔走,执行各种见不得光的任务,刺杀朝廷命官、抢夺密函、清除异己……每次任务派发下来,我永远是第一个领命,也永远是第一个提着目标信物回来复命的人,从没有失手过。
旁人要耗三五日的刺杀,我一夜就能了结,趁夜色掠进府邸,避过侍卫,不等目标睁眼,短剑已刺穿心脏,半分声响都不留。别人觉得棘手的密函抢夺,对我更像场较量:算准守卫换班的间隙,摸透机关,攥到密函就烧了痕迹,让他们连是谁下的手都猜不出。
任务里的血与死,早从当初的辗转难眠,变成了让我心痒的盼头。不再想山谷地牢的冷,只念着剑尖破风的利落,杀人后擦剑时,指尖碰着冰凉剑刃,倒像在打理心爱之物,满是满足。
我从不用义父多费口舌,他没说的心思我都能猜透办妥,慢慢成了他最离不开的人。他对我多了几分“信任”,把接触官员、探查势力这些要紧事交我做,可我清楚,这“信任”裹着多少算计,像薄冰下的暗流。但我不在乎,只要有任务能让我握紧剑,这点算计算什么?
我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活在黑暗里,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剑,被义父握在手里,指哪打哪,直到遇见了白诗言。
从那以后,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睁眼闭眼全是她的影子。白天处理事务时,手腕稍顿的瞬间,会想起她说话时温和的语调,连手臂的酸痛都减轻了几分;夜里躺在冰冷的榻上,翻来覆去都是初见时的场景,梦见桂花落在她发间,梦见她递来桂花糕时的笑容,连梦都是暖的。
可义父早就下了死令,让我不能有软肋,不能对任何人动心,说感情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可白诗言就像束不小心漏进暗室的光,让我忍不住想多望一眼,想再靠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觉得心里踏实。
我开始悄悄溜进相国府,躲在回廊的阴影里,看她在庭院里看书:阳光落在她的书页上,她垂着眼,睫毛长长的,偶尔抬手翻页,动作轻得像羽毛。看她插花:她会对着一枝月季琢磨半天,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仿佛那不是花,而是件稀世珍宝。
有时我会故意算着她出门的时辰,提前候在街角的茶摊旁,装作恰巧路过的模样。她坐着马车经过时,我会偷偷抬眼,看一眼车帘缝隙里她的衣角,或是听一句她和侍女的谈笑,就够我开心好几天。我连上前搭话的勇气都没有,怕自己一身的血腥气惊扰了她,怕她知道我的身份后,会露出厌恶的眼神。
这份天天冒出来的念想,成了我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不敢说出口的甜,像藏在怀里的糖,只能自己偷偷舔一舔,生怕被别人发现,连这点甜都要被夺走。
如今再坐在这地牢里,往昔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些痛苦的、温暖的、绝望的片段在脑子里打转。可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抱着义父衣角哭的小孩了,不会再因为被抛弃而绝望,不会再因为见了血而颤抖,更不会再因为一点温暖就乱了心神。
我睁开眼,指尖先触到腕间那道疤,旧痕在微凉的空气里,竟还带着几分钝意。石壁上的水珠“嗒、嗒”垂落,敲在地面碎成细响,烛火被风晃了晃,将我指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又骤然缩成一点。
“少阁主,有消息了。”牢门外传来影一的声音,低沉里裹着急意,像颗石子猛地砸进静水里,瞬间搅散了墨泯沉在回忆里的思绪。
墨泯眸光微敛,眼中的淡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冷静与锐利。
影一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牢门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周掌柜的妻儿已被救出,安置在城外的破庙里,有暗卫看守,安全无虞。南巷粮铺后院的车轮印确系伪造,是用特制的模具压出的,模具我们已经找到,上面刻着北记的印记。”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影三那边传来消息,北记企图在今晚子时转移粮仓的粮食,他们提前在必经之路设伏拦截,目前已控制住局面,抓获了三十多名北记贼人,萧景也已将为首的头目生擒,正在审讯,很快就能问出来。”
“知道了。”墨泯缓缓点头,眼中冷芒稍纵即逝,像流星划过夜空,快得让人抓不住,“北记沉不住气,抓我来想乱我们的阵脚,倒省了我不少功夫。他们以为把我关起来,墨家就群龙无首,却没想到,这正好给了我们机会,能顺藤摸瓜,把他们的老底都掀出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起身,脚踝上的铁链垂在地上,随着呼吸轻轻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哗啦”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地牢里,竟透着几分悠闲。
“你先出去,”她抬眼看向影一,声音平淡却带着条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布料,“先前叮嘱的那几件事,按轻重缓急办了,该查的盯紧些,该备的别误了时辰,还有要递的话也别忘了。有进展不必急着回,等凑齐了关键的再来报。”
影一连忙应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恭敬:“属下明白,这就去办。”他从怀中摸出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食物,悄悄塞到墨泯手边,里面是两个刚烙好的肉饼,还带着温热的气息,是他特意绕路去街角的铺子买的,知道墨泯在牢里肯定吃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压低身子,像一道影子般迅速退了出去,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连一点声音都没留下。
牢门重新合上的瞬间,地牢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珠滴落的“嗒嗒”声。墨泯靠回冰冷的墙壁,姿态闲适,仿佛不是身处地牢,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脚踝上的铁链垂在石地上,被她轻轻晃了晃,发出一串清脆的“哗啦”声,在这压抑的空间里竟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打开油纸包,拿起一个肉饼,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的肉馅咸香可口,带着葱花的香气,比牢里那些混着泥污的糙米饭好吃太多。她慢慢嚼着,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铁栅栏,仿佛能透过这栅栏,看到李默在府里焦躁不安的模样,看到北记的人在粮仓里慌乱逃窜的场景。
她缓缓闭上眼,嘴角却悄悄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急切,没有焦躁,只有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像在等一场早已预料到的好戏开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地牢的小窗,洒进一缕清冷的光,落在地上的夜明珠上,折射出微弱的光晕。墨泯吃完肉饼,将油纸包收好,重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开始养精蓄锐,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得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