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和离开后,三位老太医亦提着药箱相继告退,殿内气氛稍缓,却仍透着几分沉滞。
萧浔目光扫过殿中,落在侍立一旁的陈院判身上,缓缓开口道:“陈院判。”
“臣在。”陈院判即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沈贵人无孕之事已确诊,虽其中内情尚需追查,但她气血紊乱非一日之症,肝气郁结、心神不宁更是显而易见,你务必多费些心思,为她拟定周全的调理之方。”萧浔指尖轻叩身侧椅子扶手,“用药需温和稳妥,既要疏肝理气、调和气血,又不可伤及根本。除了汤药,也可辅以安神的针灸或香薰,务必让她身子慢慢康健起来。”
他稍作停顿,目光沉了沉,继续道:“至于此前李太医诊脉有误一事,他在太医院供职有年,非初入杏林、医术浅薄之辈,此次错判究竟是真为医术疏漏,还是受人所惑、蓄意为之,朕已吩咐王泰和一并追查。此事你无需插手,不必去置喙或提点,安心做好你的本分即可。”
“但你需记着,此事非同小可。”萧浔的语气添了几分凝重,“你身为御医院正院判,往后在太医院诸事上,亦该多留个心眼,多加审慎。凡涉及后宫嫔妃诊脉、配药,皆需有记录可查,重要病症更需多医会诊,莫让御医院沦为宫闱算计的藏奸纳垢之所,坏了朝廷体面,也辜负了朕的信任。”
陈院判心中一凛,瞬间明白帝王深意:这是既明确了追查李太医的权责归属,不让他陷入不必要的纷争,又借此事向他敲响警钟,强调御医院监管之责,同时也确实对沈贵人的调理多有叮嘱,面面俱到。
他连忙俯身叩首:“臣遵旨!臣定当尽心竭力,为沈贵人拟定最稳妥的调理之方,汤药、针灸、香薰多管齐下,务必让贵人身子早日康复。太医院的规矩,臣也会重新整饬,严令各司其职,凡诊疗皆留档备查,绝不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辜负陛下的嘱托。”
萧浔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去吧,先去看看沈贵人的情况。她方才情绪癫狂,哭闹不止,你多些耐心安抚,想法子让她平复心绪,莫再哭闹伤了身子。心绪若不平,再好的汤药也难见效。若有难以应对之处,或是需要调整药方,随时来报。”
沈太后见萧浔这般细致叮嘱陈院判照料沈贵人,只当是帝王信了她的话,又念及沈贵人是沈家女儿,才会如此,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道:“陛下这般体恤沈贵人,哀家便放心了。这孩子虽性子娇纵了些,却是个没坏心眼的,如今遭了这般变故,正需要人好好照料。有陈院判在,想必她定能早些平复心绪,好好调理身子,到时也能为皇帝,绵延子嗣、稳固社稷。”
萧浔虽知她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却没想点破,淡笑道:“母后,未时已过,您午后歇憩的时辰快到了,朕先送您回宫安歇,也好养足精神。这里就交由皇后与贤妃处置。”
“不急不急,歇憩稍候无妨。”沈太后摆了摆手,目光望向内室方向,“沈贵人此刻怕是又怕又慌,哀家身为长辈,得好好开导她一番,方能安心。”说罢,便要起身朝内室走去。
沈落霞上前一步,轻轻拦住了她,脸上依旧是温婉得体的笑意,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太后娘娘,陈院判刚入内为沈贵人诊视,此刻正是诊治的要紧时候,最需清静。沈贵人方才情绪癫狂,此刻怕是尚未平复,鬓发散乱、神志不清,您身份尊贵,怎好见她这般失仪模样?再者她心神大乱,若一时失了分寸冲撞了您,便是天大的罪过。妾身为姐姐,理当在此照看,定守在一旁劝她安分,亦会及时向您回禀情况。您且先回宫歇憩,莫为她太过劳心费神,仔细伤了身子。”
沈太后盯着她,指尖慢悠悠摩挲着手中佛珠,目光在她温婉无波的面容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贤妃啊,你入宫这些年,哀家一直瞧着你聪慧懂事、行事稳妥,才一步步挣下如今的贤名,这份不易,哀家都看在眼里。身在宫中过日子,哪有不谨慎的?今日的体面,明日的安稳,从来都得好好护着,半点马虎不得。”
“太后娘娘谬赞了。”沈落霞垂眸躬身,唇角依旧噙着浅浅笑意,“妾身能有今日,全凭陛下恩宠、太后教诲,还有沈府的栽培,怎敢有半分懈怠?妾身一直记着太后往日的叮嘱,凡事谨慎为先,只求不辱没了这份体面,也不辜负各方期许。”
“你能记着便好。”沈太后眯了眯眼,语气里添了几分意味深长,“朝雾这孩子,性子本就娇纵些,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如今遭了这般变故,怕是早吓慌了神,才失了往日的分寸。你是姐姐,比她年长,也比她沉稳通透,多照看她几分是应当的。毕竟你们都是从沈府出来的,纵然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亲姐妹,旁人谈论起她的是非,总免不了要提一句‘同出沈府’,你的贤名再盛,也经不住身边人日日惹事、坏了门风的牵连,对吧?”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妾身谨记在心。”沈落霞垂眸躬身,语气温婉依旧,立场却分明不含糊,“沈贵人遭此变故,一时糊涂胡言乱语,妾身身为姐姐,自当尽本分照看,劝她安分静养、莫再失仪。只是妾身身在宫中,素来以陛下恩宠、宫规体统为立身根本,凡事只求谨守分寸、不越雷池。定会护好自己的贤名,也不让旁人的是非扰了宫中清净,既不辜负太后提点,也不负陛下信任。”
沈太后指尖的佛珠猛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却转瞬掩去,语气依旧平和,却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暗压:“你能守好分寸是好事,可也要记着,有些‘本分’不是想推就能推得掉的。”
在一旁静听姑侄俩对话的萧浔,唇边笑意转瞬即逝。
他这个嫡母精明一世,这会子却偏生犯了糊涂。
居然还想将弃子重新放回棋盘上来用。
可惜弃子一旦离了局,便早已生了自己的盘算,怎会再心甘情愿任人摆布?
嫡母这番敲打,不仅是白费心机,反倒会逼得那枚弃子彻底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