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容禀,大皇子新丧,妾身连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足不出启元宫半步,对永福宫诸事实是一概不知。”余少云伏在地上,肩头微颤,摆出一副沉陷悲恸的姿态,“方才听闻宫人急报,说沈贵人遭死鸟惊扰、动了胎气,唯恐宫闱生乱,这才强撑着病体赶过来,其余内情当真毫不知情啊!”
“皇后起身吧。”萧浔的目光掠过她瘦弱的身体,若不是此前揪出的几条后宫暗线中,有她的手笔,他还真会相信她所言。
如今虽无实证坐实皇后参与,但这死鸟之事,她未必全然清白,多半是知晓几分内情的。
只是此时并非拆穿她的好时机,萧浔淡定地道:“大皇子丧期,你本就哀伤难支,能强撑着顾及宫闱秩序,已是难得。既不知情,便无需多言,且坐下歇息,静待太医诊断便是。”
“谢陛下体恤。”余少云在吟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椅子上坐下。
厅内复归沉寂,只有风吹过檐铃叮当作响,那细碎的声响落在寂静里,反倒更显殿中气氛沉滞。
不多时,王泰和快步从殿外进来,躬身回禀:“陛下,臣已带人细查死鸟坠落的庭院、廊下及景莲苑内外墙角,毒鸟尸身已封存交太医院勘验药性。坠落处砖石齐整,无血迹残留,草木亦无践踏折损之迹;臣又逐一讯问景莲苑今日当值宫人、洒扫杂役及宫门外值守禁军,皆称未见过生面孔出入,亦无异常包裹、器物送入宫中,眼下暂未寻得能指认凶嫌的实据。”
萧浔屈指轻叩扶手,眉峰微蹙:“既无实据,便从两端着手追查。其一,令太医院加急勘验毒鸟药性,查清毒物品类与来源,凡宫中药房、宫外药肆近期有此毒物流转者,尽数排查,不得遗漏任何一条供销线索;其二,扩大讯问范围,景莲苑上下所有宫人太监,乃至近几日往来永福宫的杂役内侍,皆需细加盘问,纵是片言只语的异常,或是不合常理的举动,都要一一记录在案,汇总核验。”
他稍作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王泰和身上,语气添了几分凝重:“此案关乎宫闱安稳,更涉欺君疑案,你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得有半分懈怠。若查案过程中有人推诿隐瞒、刻意阻挠,可先拘后奏,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宫中行此阴毒伎俩,搅扰不宁!”
“臣遵旨!”王泰和躬身应下,正欲退出去部署查案。
“王大人请留步。”沈太后忽然开口唤住他。
王泰和连忙转身朝沈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此事关乎宫闱清誉,更涉欺君重罪,陛下既将查案重任交予你,你便得多留个心眼才是。”沈太后神色淡然,“皇帝也知晓,沈贵人的性子虽娇纵一些,却绝非有胆欺君之人。如今她遭毒鸟惊扰,转头便被诊出无孕,这‘孕象’竟是一场误认,这事瞧着便蹊跷得紧,断不可拆开来孤立追查。”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王泰和身上,言辞却句句像是说给萧浔听:“你在查毒鸟来源、毒物出处,以及它如何避开宫禁送入永福宫的同时,更要细究,是谁有机会日日近沈贵人身侧,是谁能暗中用手段搅乱她的气血,或是以巧言教唆让她误信腹中动静为胎动,竟连太医院都能错判孕象?这两桩事若说毫无干系,陛下怕是也难信。哀家敢断言,定是有人在背后蓄意谋划,才让沈贵人落得这般境地。”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臣谨记教诲。”王泰和躬身应道,态度愈发恭谨,“两事看似独立,实则暗藏关联,臣定当将毒鸟追查与孕象误认之事并案深究。既细查毒物来源、入宫路径,也严审近沈贵人之人、过往诊脉细节,无论牵涉何人、何种隐情,都将一查到底,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定要揪出幕后关键,给太后娘娘、陛下及朝野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依哀家看,这分明是有人蓄意设下的毒计,意在借‘欺君’之名毁了沈贵人,顺带攀扯沈家、搅乱宫闱安宁。”沈太后缓缓开口,语气笃定,“皇帝想来也察觉其中的蹊跷了吧?”
萧浔淡笑道:“母后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此事时机巧合得过分。”
沈太后见他认同她的说法,轻轻松开紧攥的佛珠,道:“此案,就劳烦王大人多费些心思,从沈贵人身边近侍查起,再顺着毒物流转的线索细究,定要找出那藏在暗处挑唆陷害之人,也好还沈贵人一个清白,免得沈家平白蒙了冤屈,更让宫闱里的宵小之辈看了笑话。”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宫人清晰的通报声:“陛下,三位老太医到了!”
萧浔抬了抬手,沉声道:“宣他们进来。”
三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提着药箱,躬身而入,依次向太后、帝后和贤妃行礼问安后,便被萧浔吩咐即刻入内室为沈贵人诊脉。
内室的哭闹声不知何时弱了些,只偶尔传来几句含混的咒骂,却在太医们进门的瞬间,又掀起一阵尖利的叫嚷:“不准碰我!你们都是一伙的!想害死我的孩子!”
殿内众人屏息静听,只闻内室传来一阵细碎的拉扯声与劝慰声。
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三位老太医便面色凝重地并肩走了出来,齐齐躬身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臣等三人共同诊脉,反复校验,沈贵人确无孕脉,腹中亦无胎息,此前滑脉之象,确是肝气郁结、气血紊乱所致的假孕之症。”
这个诊断结果,与陈院判、贺铮所言分毫不差。
沈太后先前听了陈院判二人的诊断,早已信了七八分,才会话里话外,将假孕的事往“有人暗中作祟”上引,如今见老太医再次证实,她立刻道:“皇帝,看来王大人查案时,还得往‘构陷’二字上深查,务必揪出那藏在暗处的黑手,莫让无辜之人平白担了欺君的污名,也坏了宫闱的清明,辜负皇帝维护宫闱安稳的心意。”
萧浔对于沈太后推卸“罪名”,在意料之中,并没有急着与其多言,而是抬抬手,“王泰和去查案吧。”
王泰和躬身应下,转身快步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