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曹操身旁诸将无不怒目圆睁、怒火中烧。
杨修心中担忧别在此一激,曹公再晕厥过去,那就彻底完蛋了。
张合按捺不住胸中愤懑,厉声痛斥牵招背弃旧主。
牵招却缄口不语,脑海中只剩当年袁尚头颅于马市遭人羞辱的惨烈画面。
一旁的许褚更是怒不可遏,虎目圆瞪,当即掣出兵器便要硬攻城门,却被曹操抬手稳稳拦下。
“丞相……”
曹操跳下马,径直走到城前,抬头望向牵招。
以苍老而洪亮的嗓音问道:“牵子经,你真的不认得孤了么?”
“咕……”
闻此言,牵招的喉头也哽咽了一声。
他如何能忘?
当年归降之后,曹操从未因他曾事袁氏而有所猜忌,反倒念其才干,礼遇有加。
甚至屡次委以重任。
平心而论,这份知遇之恩,实胜袁氏多矣。
今见曹操此景,纵念刘备旧情,亦不禁喉头哽咽难抑。
“子经啊……”
曹操长叹一声,慨然言道:
“你不认得孤,但孤可认得你。当年马市之上,你冒死祭奠袁尚,伏地恸哭、不肯避嫌,那份赤诚肝胆,孤至今仍记心间。
孤心痛,孤悔恨……
孤当初只想震慑那些乱臣贼子,却不曾想,反令忠义之士如此痛心和两难。
孤不该那样,不该啊……”
说到此,曹操仰面长叹,面显悔愧之色。
这与曾经那个宁我负人,勿人负我的曹操着实有些不一样了。
“子经啊,你可知孤当年为何执意将你派驻北疆?”
曹操语气放缓,目光中带着几分体恤:“孤就是怕你日后再与玄德相见,一边是旧日友情,一边是君臣恩义,教你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啊。”
“这……”
这一刻,牵招浑身一震,紧绷的身躯骤然松弛下来。
他望着城下曹操那双带着体恤的眼眸,过往的恩义、旧情与愧疚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甚至扶着石墙的手,也开始颤抖。
“子经啊,你自有上令,孤不为难你。不求你给孤开门,但孤就是想问一句……”
曹操又上前几步,甚至已经进入到了弓手的射程:“你真的不认得孤了么?”
曹操的话如同滚烫的烙铁,熨在牵招的心坎上。
他闭上坚毅无比的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他沉默良久,终于说道:
“末将认……认得。”
“认得?认得便好啊……孤,在此拜谢!”
说罢,曹操以友人之礼,竟向牵招躬拜。
而后,转身,下令:“全军绕行,向西,往宁武关。”
军令既下,曹军将士虽仍有不解,却依旧依令行事。
原本列阵城下的军队,开始有序后撤。
然而,撤不及百步。
忽闻背后“咯吱咯吱”的响动,有将士回过头,却愕然发现,雁门关的大门,已经徐徐开启……
……
宁武关下,夏侯大营之内。
田豫被两名甲士押解着,狼狈地推至夏侯惇面前。
城中草药早已告罄,连日来曹军不绝的尸肉投掷,不仅污浊了城防、蔓延着疫气,更彻底摧垮了守军的意志。
忍无可忍之下,田豫趁夜点兵,欲突袭曹军阵前的霹雳车,以斩断这致命的攻势。
却不料,贾诩早已洞悉其计,命张辽、乐进、于禁、徐晃设下埋伏。
一番缠斗,田豫兵败被擒。
田豫本是治政治军的良才,抚民安边、筹谋调度无一不精。
可论临阵搏杀、奇袭破敌,终究稍逊一筹。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
此番他所面对的,正是曹魏军中最可怕的谋士和最骁勇的战将。
“田国让,你还有何话可说?”
田豫无话可说,但他还是说了。
“尔等皆是丞相倚重的肱股之臣、心腹将帅,受魏室厚恩,却敢背叛陛下、劫持七公子献与南汉,公然与大魏为敌!
他目光如炬,厉声质问:“如此背主求荣,若丞相在天有灵,汝等何其愧疚也?”
曹仁不解:“你不是与刘玄德有旧么?何以对我等交好南汉如此抵触?”
田豫凛然回答:“私情不比国法,吾胜尔等多矣!”
田豫并非对曹丕和大魏有多忠诚。
之所以如此言语,就是想激怒夏侯惇,但求一死而已。
因为活着,要面对很多令人烦恼的事。
死了就没有烦恼了。
可令田豫意外的是,夏侯惇并未生气。
不仅夏侯惇并未生气,夏侯渊和曹仁也未生气。
他们觉得作为曹魏之将,田豫这样,才算是真有气节。
“田国让,你可叫你的部将打开城门,我们要进去。”
“休想!尔等背主叛国,劫持公子,已是大魏之贼。田豫头可断,命可弃,岂能坏了忠良名节!”
“别装了,差不多行了啊!”
“尔等叛逆之辈,何以妄言?我告诉你们,田某已下了死令,决不可将城门打开半寸,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这小子死鸭子嘴硬,真当孤不敢斩你?!”
田豫胸脯一挺,双目一瞪:“哼哼,尔等就是不敢,就是不敢,就是不敢!”
“你……”
夏侯惇说着,拿起令箭就要下令。
“元让!”
“且慢!”
曹仁和夏侯渊一左一右,连忙按住夏侯惇。
正这时,一阵咳嗽声传来,一个花髯老者拄着拐杖走进营帐。
此非旁人,正是贾诩。
“此人是曹丞相心爱之将,亦是南汉陛下青年之友,不可杀之。”
“那先生有何计较?”
贾诩以缓慢而慈祥的声音缓言道:
“可投书于……城楼之上,就说田豫乃南汉陛下故……故交,纵负隅顽抗,亦必保其全家性命无虞。尔等若即刻开城,城中军民可全活;若执意死守,待城破之日,必屠此城……鸡犬不留!
用不了三日,必开城门。”
诸将对视,惊叹之余,又自觉熟悉。
田豫却顿感心慌。
“至于这个田国让,将军不必为难于他。可将其送往南汉陛下驾前,令二人叙阔旧情,此举既成人之美,亦显将军宽仁雅量。”
夏侯惇抚髯颔首,深以为然。
又望向曹仁和夏侯渊,二人皆投以赞同的目光。
田豫却睁大了眼睛:“不可,不可……不可让我如此见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