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已经是午夜十一点。作为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加班是家常便饭。初冬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快步走到路边,挥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这是一辆很普通的网约车,车型老旧,车内还算干净。莫莫习惯性地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师傅,去静安花园。”她说着,便伸手去拉安全带。指尖触碰到安全带金属扣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开来,仿佛摸到的不是金属,而是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肉。她打了个寒颤,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在这么冷的夜里,什么东西都是冰的。她将安全带扣好,身体向后靠去,准备闭上眼小憩。然而,那股寒意并未消散,反而从金属扣的位置,持续地、缓慢地渗入她的衣物,贴着她的皮肤,像一条冰冷的蛇在游走。她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体,却发现那股寒意如影随形。她睁开眼,借着路灯透进来的光,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安全带扣。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泛着廉价的银光,看起来毫无异样。可莫莫却觉得,它在黑暗中,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自己。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专注地开着车。车厢内只有引擎的轻微轰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莫莫试图忽略那股持续的寒意,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车内后视镜吸引了。司机的眼睛在镜子里一闪而过,但莫莫的注意力却被他身后的景象吸引了。后座的镜中影像,除了她自己,似乎……还有一片模糊的阴影,就在她旁边的位置。那阴影很淡,像一团稀薄的雾气,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莫莫的心猛地一跳,她迅速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座位。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是光线问题吧……”她自我安慰道,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再次将视线移回后视镜,那团阴影依旧在那里,甚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它仿佛在慢慢地凝聚成形,而那股从安全带上传来的寒意,也变得更加尖锐。就在这时,她仿佛看到,在那团阴影的中心,有两个更深邃的黑点,像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正通过后视镜,冷冷地盯着她。
莫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不敢再看后视镜,也不敢转头去看旁边的空位。她只想快点下车,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她紧紧攥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师傅,能……能开快一点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踩了下油门,车速略微提升。莫莫将目光投向窗外,强迫自己数路边的路灯来分散注意力。就在她数到第三十六盏灯时,她听到了一个轻微但清晰的声音。“咔哒。”那声音非常熟悉,是安全带锁舌扣入卡扣的声音。莫莫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上车时就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根横在她胸前的安全带,此刻正紧紧地绷着,而锁舌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卡扣之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按了进去。更让她恐惧的是,那根安全带似乎在慢慢收紧,勒得她的胸口有些发闷。那股刺骨的寒意此刻达到了顶峰,她甚至能感觉到金属扣正在冰冷地振动,像一颗绝望的心脏在跳动。她不是被安全带保护着,而是被它……囚禁了。
“停车!快停车!”莫莫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她一边挣扎着去解安全带,一边对着司机大喊。司机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小姑娘,你干什么?”司机有些恼怒地回头。然而,当他看到莫莫的样子时,他也愣住了。只见莫莫脸色惨白,双手发疯似的去抠那个安全带卡扣,但那个卡扣像是焊死了一样,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它……它卡住了!我解不开!”莫莫带着哭腔喊道。司机皱着眉,也伸手去帮忙,可他刚一碰到那个卡扣,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怎么这么冰?”他嘀咕了一句,再次尝试,但卡扣依旧无法撼动。就在这时,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车窗上瞬间凝结起一层白色的雾气。紧接着,一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女孩哭声,从后座的某个角落传了出来。那哭声充满了委屈和痛苦,像是在冰冷的雨夜中无助地抽泣。司机和莫莫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屏住呼吸,清晰地听着这个不该出现在车里的声音。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那个哭泣的女孩,就坐在他们中间。
在极度的恐惧中,莫莫的大脑反而变得异常清晰。她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些都市传说,关于那些发生意外后,灵魂会依附在某个物体上的故事。她颤抖着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指在搜索框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输入了几个关键词:“出租车、后座、安全带、车祸”。搜索结果跳出了很多条信息,莫莫一条条地翻看着。大部分都是一些安全提醒或者无关的新闻。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条被折叠起来的、一年前的本地新闻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雨夜车祸,一年轻女子当场身亡,司机肇事逃逸》。她的心猛地一沉,点了进去。新闻的配图是一辆撞得面目全非的出租车,车型和她现在乘坐的这辆几乎一模一样。报道中写道,一年前的同一个雨夜,一名女乘客在乘坐出租车时,因司机超速行驶导致车辆失控,撞上护栏。女乘客因未系安全带,在撞击中被甩出车外,当场死亡。而肇事司机在短暂停留后,选择了逃逸。新闻的最后,附上了一张女乘客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甜,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莫莫看着那张脸,再结合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哭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这个怨灵,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死去的女孩。
“师傅……”莫莫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看着司机,“这辆车,一年前是不是出过事?”司机的身体明显一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胡说八道什么!我的车好着呢!”他嘴上强硬,但眼神的躲闪出卖了他。“是吗?”莫莫将手机屏幕转向他,那张黑白照片清晰地照亮了司机惊慌的脸。“那这个女孩,你认识吗?”司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不……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她。”他的声音在发抖,毫无说服力。就在他否认的那一刻,车内的哭声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充满了愤怒和怨恨。莫莫胸前的安全带猛地收紧,像一条铁索一样深深地勒进她的肉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啊!”莫莫痛得叫出了声。司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他看着莫莫身上那条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安全带,脸上血色尽失。他知道,他再也瞒不住了。
“她……她就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对不对?”莫莫忍着剧痛,一字一句地问道。司机瘫坐在驾驶座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一年前的那个雨夜,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那天他也是接了一个单子,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坐上了后座。他看她心情不好,便多聊了几句。女孩说她刚和男朋友分手,准备回老家。他为了安慰她,也为了早点收工,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车速。女孩提醒他开慢点,他却嘴硬地说自己技术好。然后,悲剧发生了。撞车后,他看到女孩被甩了出去,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他害怕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逃。他逃回了家,第二天把车送到修理厂,换了外壳,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开这辆车。他以为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但他错了。从那以后,每当他深夜载客,尤其是载年轻女孩时,怪事就会发生。后座会变得异常冰冷,他会听到哭声,后视镜里总会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他被困在了这个轮回里,被那个女孩的怨念日夜折磨。今天,他终于载到了一个能与那个怨灵产生共鸣的人。
“是我……是我的错……”司机终于崩溃了,他双手捂着脸,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是我害了她……我当时太害怕了……我对不起她……”他的忏悔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与那个女孩的哭声交织在一起。随着司机的坦白,那尖锐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低低的呜咽。莫莫感觉到,勒在胸前的安全带也松了一些,但依旧没有解开。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莫莫看着眼前这个忏悔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她既同情那个无辜死去的女孩,也有些许对这个懦弱司机的怜悯。她知道,单纯的怨恨无法让灵魂安息,只有真正的忏悔和救赎才能。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旁边,轻声说道:“他知道了,他也后悔了。你受的苦,我们都听到了。放下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别再困在这里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了这个冰冷的车厢。那呜咽声渐渐停止了。车内的温度开始回升,车窗上的雾气也慢慢散去。
车厢内恢复了平静。莫莫低头看去,只见那个顽固的安全带卡扣,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柔和的白光。光芒中,一个模糊的女孩轮廓缓缓浮现,她就坐在莫莫身边。她没有看司机,而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莫莫。她的脸上没有了怨恨,只有一种解脱后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哀伤。她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莫莫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话:“谢谢你。”说完,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缓缓地飘向了车窗,然后消失不见。在她消失的瞬间,莫莫胸前的安全带“啪”的一声,自动弹开了。那股纠缠了她一路的刺骨寒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一切,都结束了。莫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全身虚脱。她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司机依旧在低声啜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解脱中。莫莫没有再打扰他,她默默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冷风吹在脸上,却让她感觉无比清爽。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出租车,它静静地停在路边,看起来和世界上任何一辆普通的出租车都没有两样。但莫莫知道,从今晚起,它不一样了。她没有再上车,而是选择步行回家。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离奇的夜晚。她不知道那个司机接下来会做什么,是去自首,还是带着这份忏悔活下去。但这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她只是做了一个倾听者,无意中帮助一个被困的灵魂找到了回家的路。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莫莫抬头看了看夜空,乌云已经散去,露出了几颗稀疏的星星。她想,或许每一个看似普通的物品,都可能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记忆和情感。而有些旅程,即便结束了,也会在人们的心中,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就像那个坐在出租车后座的女孩,她的旅程虽然悲惨地中断了,但她的声音,却永远地刻在了那个雨夜,和那个迟到了一年的忏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