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心电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屏幕上绿色的波形周而复始地跳动着。武空脸色有些苍白,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王医生站在床尾,眉头微蹙,仔细审视着心电仪屏幕。他先是习惯性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般低声说:“心率70,很规整……” 但紧接着,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波形图上一处不寻常的陡峭下斜线——那正是异常的St段改变,是心肌受损的危险信号。
他的脸色骤然变了,一个箭步冲到床头,一手迅速拿起听诊器按在武空的心前区,另一只手同时探向武空腕部的脉搏。指尖传来的搏动似乎印证了他的判断。
“不对!”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紧张而变得急促尖锐,对身旁的护士喊道,“St段显着压低,t波倒置!这是急性心肌缺血的典型表现!心脏受损严重,随时可能恶化!”
只听的一声脆响,他迅速将听诊器合拢并悬挂于脖颈之上,与此同时,那双训练有素、沉稳有力的手已然摆好了随时实施胸外心脏按压的标准架势;紧接着,一连串如连珠炮般急促而又坚定果断的指令从其口中脱口而出——马上搭建好静脉通路!赶紧备好硝酸甘油!赶快把除颤仪接上以防万一!动作都给我快点儿!刻不容缓啊!必须分秒必争展开急救行动才行!
这一连串指令犹如一道惊雷划破长空,尚未完全消散之际,原本就紧张凝重得令人窒息的整个病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但转瞬间又像是被一股无形巨力搅动起来一般沸腾了起来;护士们不敢有丝毫耽搁懈怠,纷纷闻令而动,抢救车的轮子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急速滚动着,不时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一场惊心动魄、争分夺秒的生死较量就此拉开帷幕……
手术室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以倍速流逝。唯一恒定的是各种医疗仪器发出的低沉合鸣: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坚定的“嘀…嘀…”声,呼吸机轻柔的“嘶…嘶…”气流声,以及偶尔从麻醉机方向传来的细微金属碰撞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曲生命的交响乐,冰冷,却不容置疑。无影灯投下明亮得没有一丝阴影的光,将手术台笼罩在一片神圣而肃穆的光晕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凛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主刀医生李建国主任正全神贯注地俯身于手术台前。他微微弓着背,身形稳如磐石,只有那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在精准地移动。他正在处理武空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某种巨大力量冲击所致,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李主任的眼神透过显微镜片,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在创面深处,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血管搏动或组织颜色的改变。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剥离、探查、止血,沉稳而迅捷,仿佛一场与死神的精密舞蹈。偶尔,他会用镊子轻轻夹起一片受损的组织,对着灯光仔细审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略微舒展,那紧蹙的眉头下,是足以压垮常人的沉重责任。
一旁的生命监护仪屏幕上,数字和波形在实时跳动。心率:128次\/分,血压:90\/55 mmhg,血氧饱和度:97%……这些数据如同风暴中摇曳的烛火,牵动着手术室里每一个人的心。麻醉医生王医生紧盯着屏幕,不时调整着给药参数,他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无暇擦拭,只是快速地向护士报出需要的药物和剂量。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是这紧张氛围中另一根定海神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已持续了近三个小时。高强度的精神集中和精细操作,消耗着巨大的体能。李主任深绿色的手术衣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皮肤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发际线渗出,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甚至威胁要滴入他那专注的眼睛,或者更糟,滴入下方敞开的、关乎生死的创口。
一直密切观察手术进程和医生状态的器械护士张岚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而无声地拿起一旁托盘上的无菌纱布块。她上前一小步,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羽毛,用纱布的边缘小心地、迅速地沾去李主任额头和鬓角即将坠落的汗珠。她的动作必须既有效又绝不干扰主刀医生的操作,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晃动都不能引起。擦拭完毕,她即刻后退,回归原位,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有李主任瞬间感到的额前清爽,证明着刚才那无声的支援。
李主任没有说谢谢,甚至没有抬眼,此刻任何语言的交流都是多余的,会打破那种凝聚到极致的专注。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手术野。但这微小的动作,已是一种无言的默契和认可。张岚护士也心领神会,继续严阵以待,准备随时传递下一把需要的器械——可能是最精细的血管钳,也可能是锋利的柳叶刀。
手术还在继续。灯光依旧雪亮,仪器依旧低鸣。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一群身着绿色手术衣的人,正用他们的专业知识、沉稳双手和极致默契,共同守护着手术台上那脆弱而顽强的生命之火。每一次精准的切割,每一次及时的止血,每一次无声的擦汗,都是与死神争夺时间的努力。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药水味,更是责任、信任与希望的味道。这场战斗,远未结束。
手术室门外,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团长张建军像一尊雕塑般钉在走廊中央,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每道皱纹都刻满了焦灼,两道浓眉紧紧锁成一个死结。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红色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23:47...23:48...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他时而猛地站起,在空旷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军靴踏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时而颓然坐下,双手插进花白的短发里,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背脊弯成一张紧绷的弓。
每次手术门稍有响动,他都会像触电般弹起,目光如炬地射向那扇决定生死的大门。可每次只是医护人员匆匆进出,那扇门又无情地合上,将所有的答案继续封锁在门后。他一把扯开风纪扣,觉得这走廊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墙上的字警示牌像个残酷的玩笑。他耳边反复回响着武空被推进手术室前,气若游丝却还在安慰他的话:团长...我没事... 这个愣头青,总是不顾性命地冲在最前面。上次任务中,正是武空用身体为他挡住了致命的袭击。
护士站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惊得浑身一颤。看着护士接电话的神情,他恨不得有透视眼能读懂唇语。拳头重重砸在墙上,却又在触碰到墙面的瞬间卸去了所有力道——他怕这声响惊扰了里面的手术。
窗外的夜色犹如泼洒而下的浓墨一般,厚重且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然而与之相比,他那颗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般沉重无比、漆黑一片!要知道这位身经百战、历经无数次生死考验依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铮铮铁汉,此时此刻竟然会被一股深深的恐惧感紧紧攫住喉咙,令其几乎无法呼吸……
只见他颤抖着手缓缓从怀中摸出那块破旧不堪但又充满回忆和故事的怀表——那表壳之中镶嵌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正是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共同浴血奋战的整个团队成员们;而站在人群最边缘处的那个家伙,则是他最好的兄弟兼战友——武空!此时的武空正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脸上挂着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
突然间,一颗晶莹剔透、滚烫灼热的泪珠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滑落,并最终重重地滴落于眼前这块陈旧的表盘中。刹那间,泪水溅起水花,模糊了原本清晰可见的指针刻度以及上面镌刻的文字图案......他猛地抬手迅速擦拭掉眼角残留的泪痕,然后用力吸了口气,再次挺直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坚定地站立起来。
因为不管怎样说,他都必须选择继续等待下去!毕竟,武空从来没有抛弃或者放弃过任何一名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哥们儿;所以同样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他,自然也绝对不可能轻易言败或半途而废!
正当团长心急如焚,感觉每一秒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之际,手术门上方那盏灼目的、写着“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啪”地一声,倏然熄灭了。
这一抹红色的消失,像一道无声的命令,让整个走廊的空气瞬间凝固。团长张建军“霍”地从长椅上站起身,由于起得太猛,甚至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吱呀——”
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主刀医生李主任率先走了出来,他一边摘下被汗水与蒸汽模糊的眼镜,一边拉下脸上的口罩,神情疲惫得像刚刚打完一场硬仗,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无法轻易读懂的凝重。
团长一个箭步冲上前,由于过度紧张,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他顾不上礼节,目光急切地越过李主任的肩头,向门内望去——只见武空静静地躺在移动病床上,被一名护士缓缓推出。少年的脸色苍白得如同身下的床单,嘴唇不见一丝血色,胸口微弱地起伏着,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头。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安静的阴影,仿佛只是沉沉睡着了,但那份异样的安静与脆弱,却让团长的心猛地一抽。
他嘴唇微张着,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喉咙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让他无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那张原本坚毅而沉稳的脸庞,此时也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焦虑变得有些苍白。
曾经,他的双手可以轻松自如地挥动手中的长剑,指挥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曾经,他的手掌能够稳稳当当地握住剑柄,面对敌人毫不畏惧退缩。然而现在,那双曾经无比坚定有力的手,竟然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起来!
每一次细微的抖动都像是一道电流传遍全身,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瞪大双眼,目光紧盯着眼前的武空,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到哪怕一点点希望或安慰。可是,当他看到武空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时,内心深处所有的焦急与忧虑顿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转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声恐惧。
院长办公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切割出明暗的条纹。年过五旬的院长将一份ct片子插上灯箱,指着心脏区域的阴影缓缓开口:
李团长,武空同志的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他指尖轻点片子上的一处阴影,心肌损伤面积虽然不大,但位置紧邻主要血管。现在就像用胶水粘合的瓷器,稍有不慎就会...
团长猛地站起身,军装下摆带倒了桌上的茶杯:最快多久能归队?
至少需要三个月静养。
一个月!特种兵比武不能没有他!
院长摇头时,眼镜链轻轻晃动:这不是训练场上的扭伤。如果现在让他进行高强度训练,相当于在未愈合的伤口上蹦极。
空气突然凝固。团长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沙哑地问:最坏的结果是?
二次心衰。院长摘下眼镜擦拭,就像过度拉伸的橡皮筋,下次断裂的可能是主血管。您是要一个活着的兵,还是一枚追授的勋章?
窗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口号声。团长盯着ct片上那个微弱跳动的心脏阴影,突然抓起军帽转身:需要什么特效药,打报告给我。
在他拉开门时,院长轻声补充:时间,现在最好的药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