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法器内,
夏有米和青泽面对面盘腿而坐,中间至少隔了三个人的距离。
泛着金光的丝线正微弱地颤动,在夏有米想让他放松时,一句“憋死”,让青泽的脉搏抖成了完全失控的鼓点子。
“憋死”,正是青泽最终的死法。
一场地动波及整个马家村,青泽作为青壮年忙碌了许久,在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救出去后,脱力倒在了祠堂的地窖之中。
那里是刚刚将人救出去的地方,但他没有力气再爬出去,生息仅维持了一日便消散。
其实,
马承泽虽无妻无父母,但他是地道的马家村人,也一直是公认的善人,维持生计的同时从不吝啬援助。
地动后拼命救人实属寻常,归队后不见人也能理解,兴许又跑哪救援。
这种习惯的认知,让他没能被村里的青年及时找寻。
而他救出来的人,那两位老者清醒后选择闭口不言。
他们自辩道,这是命运的选择,出来后不小心一波震荡让门从外合上,怎么有力气再撬开?
是命啊!
不是他见死不救!
而几日后说不定人已不在其中,若带人前往地窖,发现里头堆积的金银粮食怎么办?
大灾后都紧缺一口吃的。
他们一旦没有及时贡献,再提便不庄重有失威严。
那就让一切在宁静消失!
将来,
一定好好歌颂他的功绩。
一定好好供奉叫他安息。
只不过,要在清理干净自身的权责关系,转移走了物资,才有余力和空闲去称赞他。
地窖中,
青泽只是脱了力,再加上摔下来的缘故,手脚不便攀爬。
里面有很多粮食,还有埋藏起来的金银。
但,
也正是粮食挤占了呼吸需要的氧气,也正是金银让人心被蒙上灰色阴影。
最后的几个时辰,青泽很痛苦,窒息感、憋闷出了幻觉。
因为身躯的疼痛,还不能在昏迷中死去。
在观赏走马灯时,他还意外地看到前世,看到了无数次,终路都是背叛,或被热闹的世间遗弃在冰冷之所,而一切过去,需要精神榜样了再将自己树立起来要求下一代人。
青泽不愿再来了。
他的苦绵延不绝,望不到尽头,一如这次的憋闷,永远得不到喘息。
再睁眼,随着身子轻快而来的,是淡漠眼神和冰冷气息触碰了头顶,青泽闻不真切,但他就是立马感觉到了被芳香包围。
他的救世主来了。
憋闷带来的滞涩很快便能抖落,他拾起了一如既往的机灵,很快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是来接他的无常。
哟嚯,真是奇怪,这一对无常搭档跟想象的不同,有意思,而交流中他敏锐地察觉到鬼差也是人死后上任的,他们可以,自己行不行。
一点点信息便足以让他去冒险,判官、他功德高,那是不是有资本,让他毛遂自荐。
这一份成功的喜悦暂且让他没回过神。
还看不清未来呢。
他就有机会,再次遇见白无常,并跟她单独相处。
那一句提醒,差点让泪水决堤。
青泽努力想要控制情绪,不想耽误白无常的时间,不想让对方不耐,不想显得无能。
但他难自控,这一份心结未解,似乎就成不了事。
在慌乱之中,一盏两盏茶过去。
夏有米没有半点催促他的意思,只是眼神不带情绪不含任何波动的,望着那根丝线。
地府鬼差大多不会被洗去记忆,就是为了带着这份磨炼出来的心志,更清晰地辨认。
去辨认世人的贪嗔痴,爱憎欲,喜怒忧,傲惰妒。
越是丰富便越是平和。
只不过,
要允许偏差,允许有些人回看过往种种,发现为何一辈子都在受苦,为何没有好报,发现原来自身过得那么好,有人却能苦到了极致。
这两种极端,都需要时间抚平。
本性不会变,像青泽这样的人,地府决议他留下,就不怕对方逆世。
认清了一切,他只会努力向好,将人世间的不公,尽量在地府弥补,本身就是在顺应地府职责,将该报恩仇报明白。
“大人......”青泽在夏有米不含情绪的眼神中慢慢恢复冷静,他抬眼却不敢贸然对视,只低声道,“大人,我做对了吗?是不是应当回去,继续那些既定的命运......”
夏有米一阵感慨,这人挺厉害。
不过才短短三日,能从混乱中察觉自身命运被选中的意图,并有了服从与否的觉悟。
且几乎没被负面情绪裹挟,更多是伤感难过而非愤世嫉俗。
“没什么应当,反正你都能做好。”夏有米得出结论,将丝线收回来。
“是吗?”
青泽喃喃自语的时候,夏有米已经在根据他的状况,写对应的方子,说实话,他的底子要比察影和纪珺都好,但就是太好了,以至于被安排到了难以抗争,难以成事的命。
但夏有米不是救世主,她只是遇见,按内心的判断,为了更惬意地生活罢了。
嘲讽或时常欺压他人的选择似乎也不影响生活品质。
可她的内心不喜欢这样的激烈氛围,虚张声势依赖外界的臣服自满,实则是,空虚到了风一吹就应激的程度。
哪有源源不断地高质量补给物掠夺?
只有平和的内心才能撑住漫长岁月。
“大人,那我当下,就是你的人了?”青泽恢复过来,便有些口上花,借着嬉皮笑脸说出了很在意的真实想法。
“不是。”夏有米没有维护这份温情,将纸张递过去就打算换纪珺来。
“大人!”
在出去后,青泽还是缠着说了出来,“说都能做好,是否也包括了,我能当好您的下属!”
外面的小黑和纪珺愣住,察影也在,一同望向了进去许久的二位。
这是,
谈了什么?
“黑白无常奉命前来指点,尽心即可,目前没有说要一直带着你们。”干脆,夏有米当着三只预备役的面划清界限。
她不会含含糊糊白打工。
若没有上面清晰的调令,就不会有第二次的指点,工作留痕便是这个道理。
若纪珺的事件走向不好。
她不希望和小黑受牵连。
等明确属性,再谈论是不是谁的鬼。
“我明白了!”
青泽的眼底恢复了神采,至少,他短期还有目标,手中握有无常大人写下的功法名录和对应调养身子的药材,踏实一步步来得个夸赞也好。
“嗯。”
“那小的先退下了!”青泽率先离开,步伐很坚定,虽然他尚且没习惯当鬼,没丢弃为人的习性,但精神与态度完全通用。
小白大人说他都能做好,便是结论。
察影也领悟许多,她恭敬起身告辞。
方才留在这还得了小黑大人的指点,已不虚此行,没必要再等着纪珺结束,完成当下的每一步更重要。
若是进步快,鬼仙大人一定会再请黑白无常前来。
机会可不听承诺,全靠自身去创造。
小黑面上很欣慰。
他倒是看好青泽和察影两位候选者,青泽想成为他们属下的心也如此坚定,实在是缘分在响应。
等只剩下纪珺时,夏有米将小黑一同带进了法器。
没有盘问的意图,略微闲话了几句。
先前被押回地府的婆婆,判决下来,被投入地狱,偿还她的罪孽。而他们捉拿功绩并未被宣扬,或是将其当作典型案例,传授制服的办法。
一切被悄声处置。
归根结底,还是眼前这位单薄少主。
护主心切,演变成了对荣光的执念。
带着秘密带着罪孽投身于烈焰之中,算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