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寂静的会场再次恢复骚动。异样的目光纷纷集聚在少年身上，少年脸色苍白。即使刚才修冥和东方九容是传音交谈，旁人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内容，但从两人的脸色变化来看，别说聪慧近妖的他，在场所有人都能猜到他们必然因为尊使提出的这个要求而大吵一架。
莫非传言当真如此，夜护法和尊使是真的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种种猜测凝聚在他身上，他只勉力支撑在插在地上的剑上，恍恍惚惚，想哭又想笑，悲喜莫名。
“夜护法，你刚用了秘法，身体支撑不住，我先带你去医官那里吧。”一个担忧的声音响起，侧头望去，是青羽。
“……羽护法。”
青羽搀扶着他，取代了原本支撑他身体的剑，扶着他向医官堂走去。一路上，传音悄悄传到耳畔，“夜护法，教王会同意的。”
“……今日之事，羽护法知情多少？”
轻笑两声，“尊使虽并未告知我具体计划，但我知道，以尊使待下的性格，会有此举是必然。夜护法不必过于忧虑，尊使既然已经把你视作她的人，自然不会让你身陷囹圄太久。”
“……羽护法不相信传言？”
“传言？”青羽笑了，“若那样的传言为真……过去圣教中不知有多少受过尊使恩惠的人都能笑出声。只能说圣教如今当真是人才凋零，见过尊使当年叱咤风云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若真见识过当初的尊使，又怎会传出这样离奇的传言？当年我和赤离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名杀手，都深受尊使大恩，何况是当年鼎盛时期尊使手下的那些济济人才？不说旁人，你见过的秋辞就是如此。……秋辞叛乱虽然不全是为了尊使，但误以为尊使已死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尊使其人便是如此，若和她敌对就是最可怕的对手，但若被尊使归为自己人，那就是一件最幸运的事。夜护法，你很幸运，尊使对你青眼有加，颇为欣赏，之前我还不甚理解，直到今天见到你出手，终于明白了尊使的一番苦心。”
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我已被尊使归为自己人？”
“啊呀？夜护法这个问题可真……无怪尊使要让你和赤离交换，你果然还是太年轻，论经验阅历如何能压住霜枫落雁的人？”惊讶不已，似是觉得他的问题很蠢。想到他还不到百岁，倒也理解，旋即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尊使特意安排你跟在身边，想必就是为了让你能多学点。你能力虽强，阅历和经验却欠缺。跟在尊使身边学习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有些恍惚，这就是她的苦心安排？
跟在她身边学习……多么讽刺，额上师徒血契还在，他们本就是师徒！师尊给徒弟解惑，原先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曾经，他也是跟在她身边学习，学习为人处事，学习剑术，学习琴棋书画，唯独没有学过权谋之术。
看到他还是沉默，青羽亲热地揽了揽他的肩膀，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你还在担心教王会和尊使不合？”
看到他默然点了点头，青羽了然，继续压低声音：“不会的，教王不会违逆尊使。——这点你放心。”
抿了抿唇，他又怎会不知？他比谁都更清楚。如果换了以前的他，不管再怎么委屈，他也愿意——
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医官堂。他忽然忍不住开口：“羽护法今天扶我来医官堂，不怕被旁人——”
“你怕旁人发现我是谁的人？呵呵，夜护法不必多虑。我和尊使明面上并无任何交集，今日之事，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我急于向尊使讨好罢了，更加不会联想到我本就是尊使之人这件事上。”青羽笑道。
“……是夜受教了。”
“夜护法何须如此客气？以后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战友，此后四护法中三位皆是尊使的人，我也真心为尊使再得一员大将而高兴。”
“……七宫宫主中可还有尊使的人？”
“这个嘛……等以后夜护法自会知晓，现在还不是时候。”青羽眨了眨眼，医官迎了出来，慌忙把他们迎了进去，青羽笑道：“夜护法安心养伤，我先告辞。”
行了一礼，“多谢羽护法。”
青羽离开后，他沉默坐在医官堂里，等着医官忙前忙后替他寻药诊治。
脑海中仿佛再也没有其他一切念头，只剩下一道紫色的倩影。
捂着胸口，心跳的很快，又一抽一抽的疼。
师尊，师尊……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在绝望之后再给希望……在痛苦之后……再给温暖。
……
即使出现了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教中人并未受到太多影响，狂欢仍在继续，圣典仍继续进行。只是，教王、尊使以及夜护法都未继续在圣典上出现。直到七天后，圣典结束。
圣典结束后的次日，教王就在圣殿之中宣布，四护法职责调整，赤离和承夜交换，赤离管辖霜枫、落雁二宫，承夜管辖诫律宫，由尊使直管。同时，七宫暗杀之责此后全部交由尊使管辖，重要刺杀任务在长老报尊使后，由尊使研判安排。
尊使站在下首，表情仍是漠然无波。但所有人都心中一寒，尊使对教王的影响力大至若斯，日后谁敢再惹怒尊使和尊使手下的人？
结束后，异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承夜身上。
不知道那天教王追出去后，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待得教众散去后，司凌夜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有些失神。
下雨了。
站立于雨中，却没有一丝想要挡雨的念头。
职责调整后，他所居宫殿应该和赤离交换，赤离此前一是为了办事方便，二是为了拱卫尊使，是以，居住在月清宫旁边的焰心宫，或者说，焰心宫本就是月清宫的一部分。
以后，他要住在她身边？
记忆突然闪回，闪回到多年前禁地那两间紧邻的小屋。
恍惚间，仿佛如今并非身处圣教，而是身处东方禁地——那是他一生中最怀念的时光。只有他们两人，只是一对简单的师徒，没有这么多的爱恨纠葛，也没有这么多沉重到无法跨过的纠缠。
只有他，和她。她在教他学剑，总是温和地把他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那些记忆都要褪色了，可是，现在又突然变得鲜活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