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破开一个洞的那天，所有人都看到了，但谁都没有在意。
破了个洞罢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所以俗世间的人不在意，道门的人也不在意。
可慢慢的，所有人都发现不对了，原本芝麻大的洞变得越来越大，仅仅一周，就吞掉了太阳，只从洞口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一些让人不安的黑光。
直到从天洞里掉落第一个火球，直直地砸向正下方的村庄。
满村的修道者，连逃跑都没来得及，就这样被天火吃了个干净。
不能再等了。
必须把天补上了。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念头。
道门的阵法一波又一波，俗世间的人嚎叫的根本停不下来。
傅桉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裙装，鹅黄色的发带缠住过长的袖口，挽的是百花髻，发间还插了几支金玉钗，就连耳垂上都戴着琉璃宝珠耳坠，一边嵌着一颗玛瑙与青黛珠，让她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
可比起身上的穿着，傅桉面上的严肃表情更引人注意。
天洞内卷起大风侵入世间，吹起傅桉海棠红的裙角，飘扬的发丝不受控的胡乱拍在脸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剑身细长，剑中有着五处长形的镂空。
“我乃道门玉浮派天玖仙尊座下二弟子傅桉。”
“今愿以身祭天补洞，众道友速速退散！”
傅桉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又准确无误地吹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萧怀风第一个站出来，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诧异与不赞同。
“师姐！！”
随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责备的意味太重，萧怀风又放软了些声调，“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在场这么多的道门中人，不需要师姐你靠牺牲自己来拯救的。”
祭天是什么，是尸骨无存，是连魂魄都留不下一丝。
那他就再也找不到傅桉了。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说完，还未等顾闻时赞同，身穿紫金牡丹裙的柳翩翩先一步站了出来。
“傅桉你别发疯！”柳翩翩好看的两道柳眉蹙起，手中的秋水萦绕着蓝色的灵气。
“你别想自己逞英雄，我已经算过了，只要献祭一半凡人就可以平息天洞，你别想成救世主！”
“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傅桉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堵住了柳翩翩的嘴。
对，她没有把握，可一半的凡人不行，那就三分之二，再不济就献祭所有的凡人又能如何？
这是天灾，本就是要所有人来面对的。
凭什么他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用尽灵力，那些凡人只要哭嚎，只要在事后假装掉一点眼泪就可以？
傅桉像是早已预料到柳翩翩的反应一般合上了眼。
如果能有选择，她也不愿祭天。
她只是万千生灵中的一人，只是比别人略强了些，可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人，她也怕死。
但天洞就在眼前，道门以扞卫世间安宁为己任。
凡人也是人，为何就要用他们祭天。
更何况这个天洞，本就是道门的罪孽。
傅桉能感受到俗世间的哭喊声顺着风飘进她的耳朵，世人的不安与绝望渗入她的脑海，她的眼前是断壁残垣的城镇，是哭泣的孩童，是跑叫的妇人。
她也怕死。
但傅桉冥冥之中感觉到……只要自己祭天，就足以结束这场天灾。
这时候的傅桉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她是当世可飞升的唯一之人。
她的道，她的运，她的天赋，她的修为，她的肉体。
都是对天最好的补品。
她怕死，可若为天下苍生，又何惧一人之死。
傅桉深深吸了一口气，狂风混着风沙侵入她的肺脏，粗糙的沙砾摩擦着嗓子与胸口，但她仍然直视天洞，一字一句道。
“我乃道门玉浮派天玖仙尊座下二弟子傅桉。”
“今愿以身祭天补洞，众道友速速退散！”
寂静——
寂静之后，下方的人终于动了，道门各派子弟归于一处，捏诀撑起防护抵挡风石。
谁不怕死？
一个人的死，换来所有人的活，几乎是在安静的那几个呼吸间，所有人都做好了决定。
“你们！”萧怀风想说点什么，却被顾闻时拉住了。
随后，玉浮派的三位弟子都围着傅桉坐下，捏诀起咒，只为护法。
既然傅桉心意已决，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既然如此，只能为傅桉护法。
待祭天后……全力保她一丝魂魄。
百年，千年，只要他们三个人细心养着，总能把傅桉的魂养回来的。
三个人几乎是在此刻同时感慨着，修道真好，让他们有更长的岁月，可以养回那个重要的人。
傅桉下意识看了一眼三人，抿着唇晃了晃脑袋，将那些闲杂的思绪通通抛掉，随后咬破手指，以血画阵。
她明白。
所以她才更要集中精神。
她是道门少有的天才，无论是道法还是阵法都是手到擒来。
随着阵法最后一笔落下，傅桉的指腹早已被地面摩擦掉皮肉，泛起的血肉已是失血的白色，混着地面的灰尘与沙土更是难看，可一向爱美的傅桉此时无心顾及这些，她用剑撑起身子，目光决然。
祭天的最后一步，当然是用献血激活阵法。
傅桉拿起手中的长剑横放在身前，指尖一寸寸抚摸过剑身与五处长方镂空。
转而横于脖颈，利落自刎。
顾闻时、百里云扬和萧怀风三人都咬破了唇，护法的灵力颤了一下又快速稳住心神。
不能动。
不能分心。
不然傅桉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血洒落在阵法中心，也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从傅桉手中滑落的一瞬间自动断裂成一块块碎片，掉落在地面又轻轻弹起些距离。
越弹越低，越弹越远，最终归于寂静。
阵法一点点吸收着献祭之人的血肉，从中心处凭空卷起大风，卷起傅桉的尸首到空中，在众人眼前分解成一个个白色的光点，旋即化作一道流光投入天空的缺口中，随后是一道耀眼的金光直冲天际，冲破乌云。
天洞在众人眼中被一点点填满，直到风停。
“成了……”
“天洞补上了，真的补上了。”
“活下来了……”
“有救了，我们都有救了。”
比起道门众人的开心，顾闻时、百里云扬和萧怀风三人的脸上却是悲痛，三人对视一眼，收回灵力，缓缓站了起来。
那可是傅桉…是他们看着长大，是他们一起长大，是他们手足好友，是亲人，是……
萧怀风抬头看着被补好的天洞，还没来得及开口和另外两人说搜寻傅桉碎魂，就感受到后心一阵疼痛，他愣愣低头，只看到胸口处透出的一点银白色的剑尖。
是柳翩翩的秋水。
柳翩翩干脆地抽出秋水，萧怀风心头的热血顺着剑的动作被洒落在阵法之中，和傅桉的血压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你……”
萧怀风的话才说出第一个字，就被柳翩翩高昂的嗓音打断。
“杀了他们！补天的功劳就是我们的了！”
柳翩翩咬紧银牙，她决不允许……
绝不允许傅桉连死都要一辈子压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