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萧瑟的风,透过半开的木窗吹进来,拂动了病房里白色的纱帐。
慕幽笛在一阵细密的疼痛中醒来,腹部隐隐下坠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想伸手抚上去,却触动了另一只手。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灰色的天花板,鼻尖闻到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她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医院病房里。
慕幽笛原以为是李探长送她到医院,一转头,就看到坐在床边的宴霜。
他身上依旧是那身西装,此时却皱皱巴巴,没有了昨晚的整洁。黑色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宿没睡。
见她醒来,宴霜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幽笛,你醒了。”
慕幽笛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她躺了几个小时,浑身难受,想要撑起身子,却被宴霜轻轻摁住。
她抬起头,不悦道:“你干嘛?”
宴霜目光灼灼,落在慕幽笛藏在被子底下的腹部,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问出盘绕他脑袋一夜的问题,“幽笛,医生说你怀孕快五个月了,那孩子,”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是我的吗?”
慕幽笛目光一闪,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原本想要隐瞒怀孕的事,如今,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被发现,唉!
五个月......
原来,距离他们拜堂的那一夜,已经过去快五个月了。
慕幽笛看着宴霜,眼神有些恍惚悠远。
“幽笛?幽笛?”宴霜紧张地喊道:“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喊声将慕幽笛从恍惚中拉回来,目光渐渐聚焦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上。
她本可以否认孩子是他的,但她思考良久,最终不屑于用谎言隐瞒孩子的身世。
这孩子是天赐给她的礼物,不仅是宴霜的,更是她慕幽笛的,他们当初拜过堂,孩子也堂堂正正,不需要躲躲藏藏。
慕幽笛看着宴霜,点点头,“是,孩子是你,也是我的。”
宴霜一愣,看到慕幽笛眼眸中闪过一丝防备,心中一阵苦涩。“幽笛,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孩子......”
慕幽笛打断他的话,“我有能力抚养孩子长大。”
“可是,你一个人,还怀着孩子,总归有不方便的时候。”宴霜放低声音恳求,“幽笛,搬到金公馆吧,家里有女佣,还有四嫂,你们关系要好,可以聊天解闷,也给我个机会,照顾你们。”
慕幽笛凝视他片刻,笑了笑,说:“我以什么身份搬进金公馆?情人?妾室?”
“不,你是我的妻子啊?我们拜过堂了。”宴霜焦急道。
他不说还好,说了慕幽笛更气愤,“是啊,拜过堂了,却抵不过一纸婚约。”她忽然想起宴淩约她见面时说的话,“你四哥说得对,我始终是无法以真名真容示人的杀手,没有婚约的婚姻,谁承认?”
听到她的话,宴霜急了,脱口而出,“一纸婚约,难道比我们的感情更重要吗?”
话落,病房里骤然一阵沉默的死寂。
半晌,慕幽笛冷冷一笑,说:“既然我们的感情如此重要,那,你愿意跟沈玉致离婚吗?”
“这......”宴霜迟疑一瞬,解释道:“我有苦衷,我跟你解释过,在南洋,她......”
“恩情,不需要用婚姻偿还,可以有很多方式,你既然不爱她,就不要给她念想,没人能逼你,可是你却选择娶她,你做出了选择,就要承受选择后的代价。”
“不!幽笛,可以有两全的方式解决问题。”宴霜上前一步,试图牵慕幽笛的手。
慕幽笛拨开他的手,慢慢坐起身来,冷笑一声,“两全的方式,就是委屈我?”她目光直视着宴霜瞬间僵住的脸,说:“我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而活,更不会委屈自己做别人的妾,这孩子,我自己养得起。”
“可是现在时局动荡,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孩子想想。”宴霜没有放弃劝说,他不想放开慕幽笛,更不想放弃孩子。
慕幽笛拔掉针头,掀开被子,起身走向窗边,望着院子里只剩树杈的梧桐,轻声说道:“正因为考虑到孩子,我才更不能去。无名无分,寄人篱下,那滋味,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宴霜表情一滞,整个人愣在当场,目光怔怔地看着慕幽笛的背影。
片刻后,他声音干涩,“你,真的不跟我走?”
慕幽笛没有转身看他,只是摇摇头,“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们的路不同。”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两人对峙良久。
宴霜最终在她坚定的背影中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至少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既然你怀了我的孩子,我有责任照顾你们母子。”
回答他的,依旧是慕幽笛沉默的背影。
最终,宴霜只能带着一股愤怒和无奈的复杂感情,缓缓走了出去。
宴霜离开后,慕幽笛转过身,看着关闭的房门,片刻后,目光慢慢移到腹部,她抬手抚上腹部,叹口气。
自己剥夺了宴霜作为父亲的责任,但她并不后悔,从刚才的争执中,她已经清楚宴霜的选择,既然两人没有继续的可能,那就当断则断。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一丝幻想,那么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当初选择留下来,是因为心中还留恋与宴霜的那份爱,她认为他们依然相爱,分开只是因为还情债。刚才,她给了宴霜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但是他依然选择了所谓的以婚约还情债。
三个人的世界太挤,她愿意退出。
慕幽笛走回病床,摇铃叫来护士,向她们要回随身物品,然后带着这些文件资料返回家里。
医院门口,慕幽笛坐上一辆黄包车,说了个地址,车就缓缓离开。
黄包车离开后,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宴霜缓缓摇下车窗,看着黄包车上的那个身影,随即叫来手下,“跟着她,务必查出她的住处。”
“是,六爷。”手下立刻快步朝黄包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然而宴霜不知道的是,早在刚才走出医院门口,慕幽笛就已经察觉黑色轿车有问题。
她是杀手,对于危险和追踪有着天生敏锐的洞察,她不经意间扫过一眼轿车,向车夫说的地址就是江汉路。
江汉路人多车多,是最容易甩掉‘小尾巴’的好去处。
车夫载着慕幽笛一路跑到江汉路后,她下车,快步转过街角,从店面的玻璃反射中看到身后跟踪人的模样,然后不动声色地钻入一家成衣店,随手拿了两件衣服,没有当场换装,就从后门离开。
然后走进百货商场,快速更换装扮,走出商场后,慕幽笛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在繁华的江汉路换乘另一辆黄包车,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而此时,被派去跟踪的人晕头转向地走出百货商场,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表情茫然。
慕幽笛顺利地回到灰楼四楼公寓,锁上大门后,她靠在门板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怀孕后,确实容易疲惫,今天一顿折腾,把她累得够呛,她的手再次抚上小腹,像是在安抚孩子,其实也在安抚自己紧张的情绪。
跟踪自己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正因为这样,她才会紧张。
她从怀里掏出那沓文件,还有手枪和子弹,检查了弹药,然后全部塞进衣柜底下。
窗外的天光已经悄然变暗,夜幕慢慢降临。
而此时,金公馆的书房里,宴霜坐在沙发上,听着手下报告跟丢慕幽笛的消息,雷霆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