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消散在了回忆中，江稚鱼的声音渐渐哽咽：“那天……我被接走的时候，师傅还笑着点头。可是……他骗我。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再次滑落：“少侠，你说……他是不是真嫌我麻烦，所以才不要我了？”
沈既白的眸色深沉，手指微微收紧，握紧了伞柄。良久，他低声道：“他不会嫌你麻烦。”
江稚鱼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沙哑：“真的吗？”
沈既白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示意她抓住。她怔怔地握住他的手，脚底却一个打滑，踩松了泥土，绣鞋陷了进去，身子向后倒去。沈既白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稳住。她睁大眸子，与他四目相对，心跳漏了一拍。
他却倏忽松开手，将她往旁边轻轻一推，沉声道：“这里有暗格。”
江稚鱼踉跄了几步，脚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泥地上。
江稚鱼：“……”
她咬了咬唇，忍着膝盖的疼痛站了起来，凑近他身边。两人一起往下挖了些许，果然摸到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封信。
她颤抖着手打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
“我的小鱼，现在应该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哭哭啼啼啊。
守衡剑，送给你。遇到真心待你的人，就把它交给他。他会代替大叔，好好守护你。
下面是土地庙的地图。大叔把守衡剑留在那。
好了，大叔去另外一个江湖闯荡了。
至于你，你得好好的，别让大叔担心！”
—
江稚鱼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抿着嘴，眼泪汪汪地看向沈既白，声音哽咽：“少侠，我……我好难过，哇——”
沈既白皱了皱眉，冷声道：“不许哭，丑。”
她一愣，随即哭得更大声了，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沈既白看着她，心里莫名烦躁。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沈捕快体内的那抹残魂，正是凤凰神君。可他不明白，凤凰神君明明已经陨落，为何还能附在守衡剑中？守衡剑如今沉睡，唤醒残魂的方法尚未可知。或许，找到铸剑的记录，才能解开这一切的谜团。
他转身欲走，江稚鱼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少侠，你别走……”
沈既白脚步一顿，眸色沉沉，嗓音冰冷：“松手。”
江稚鱼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倔强地不肯松开：“少侠……别丢下我……”
他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江稚鱼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咬了咬唇，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雨越下越大，她的衣衫早已湿透，冷风一吹，寒意直透骨髓。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别…丢下我…”
……
沈既白推开家门，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檐。他随手将湿透的外袍挂在门边，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桌案——那里摆着一碟已经凉透的栗子糕。
他的脚步一顿，眸色微沉。
桌上还散落着几张写满字的纸，字迹稚嫩却工整，像是她一笔一画认真写下的。他走近，随手拿起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少侠”“谢谢”“对不起”……每一笔都像是她小心翼翼的心意。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在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别开眼走进内室。
窗台上，那只瓷瓶里插着的野花彻底蔫了。
他记得那天她捧着这些野花，笑得眉眼弯弯：“少侠，你看，这些花多好看！我特意从山上采来的，放在你屋里，肯定很配。”
他当时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没有回应。她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将花插进瓷瓶，还仔细调整了每一枝的角度。
沈既白的目光落在掉落在桌角旁的一只小木雕上，也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偷偷放的。木雕刻的是一只展翅的凤凰，虽然粗糙，却看得出她花了不少心思。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木雕，眸色渐深。
屋内的一切，仿佛都带着她的痕迹——桌上未吃完的糕点，窗台上蔫了的野花，甚至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甜腻的幽香。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还有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她总是跟在他身后，哪怕他冷言冷语，她也从不退缩。她会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会在夜里为他留一盏灯，会……
“少侠，你别总是一个人扛着，我会帮你的。”
“少侠，你尝尝这个，我特意学的，虽然不好看，但味道应该还不错。”
“少侠……别丢下我……”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几分委屈，几分倔强。
沈既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复杂。他转身大步走出屋子，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腰侧的玉佩又多了几道裂痕。
雨幕中，他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当他找到江稚鱼时，她正蜷缩在土堆旁，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封信，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打湿了信纸。
沈既白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头紧蹙。
“真是个麻烦。”他低声喃喃，语气却不再冰冷。
他脱下外袍，将她裹住，打横抱起。她的身子轻得像是没有重量，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却平稳。
“少侠……”她迷迷糊糊地呢喃，声音沙哑。
却让他心烦乱地停不下来。
“别说话。”他低声打断，脚步却加快了几分。
……
天亮时分，雨终于停了。江稚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屋子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上还敷着一块湿毛巾。
她转过头，看到沈既白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册子，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
“少侠……”她哑声唤道。
沈既白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冷淡：“醒了？”
江稚鱼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被角，低声道：“谢谢你……”
沈既白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反着的册子合上，站起身：“你发烧了，好好休息。”
他说完，转身欲走。江稚鱼却猛地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袖，声音越来越低：“少侠，我……你能不能……能不能收留我？”
沈既白的脚步一顿，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我不是你的依靠。”
江稚鱼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肯松开：“我知道……可是，我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冽。
“松手。”
江稚鱼的手指缓缓松开，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低下头，低声呢喃：“对不起……”
沈既白没有再看她，大步走出屋子，门“砰”地一声关上。
江稚鱼蜷缩在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泪水浸湿了被角。她知道，自己终究是个累赘，没有人会愿意带着她。
却不料那道冰冷的声线再次响起，“只是短住。”
她双眸圆睁，擦擦眼泪，甜甜一笑，喊道，“谢谢少侠！”
屋外，沈既白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渐渐放晴的天空，眸色深沉。他握紧拳头，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留下她，只是因为她身上有凤凰图腾，
他需要查清她的来历，
仅此而已。
他低声喃喃。
……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既白有时在家，有时便出门去了。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常常一去就是三五日，回来时衣襟上沾着夜露，或是袖口染着未干的血迹。
她从不问他去了哪里，只是默默在食盒里装满糕点，点一盏蜡烛，坐在桌边等他。或是替他准备好伤药，虽然他似乎并不需要。
她知道他们神仙总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也有不愿提起的往事。但她能感受到，自从他来到这个小镇，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街角的恶霸不见了踪影，欺压百姓的官吏被绳之以法，连最偏僻的巷子里也有了巡夜的衙役。人们开始相信律法的威严，开始懂得善恶有报。
她开心，却又害怕。开心的是这座小镇终于有了安居乐业的模样，害怕的是他离去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近了。
有时候，她会站在檐下，看着他在屋顶上眺望远方。他的眸里映着月光，泛着冷冽的寒光。她们似乎在这一瞬，隔的好远，好远。
\"少侠，\"她曾试探着问，\"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他出门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
她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期待。每当他出门，她都会在院子里种下一株花，等他回来时，种子慢慢发芽，花枝上长出花苞……
可她知道，有些离别是注定的。她很满足啦，她现在可以为他煮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为他留一盏回家的暖烛，为他种一院子的花。
或许有一天，他会离开，但这些花会一直开下去，就像她对他的心意，永远不会凋零。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灶台上时，江稚鱼正踮着脚往蒸笼里塞桂花蜜——虽然总被沈既白说像\"泥点子拌糖霜\"，可她分明瞧见他昨日多用了两块。
屋檐下扎的秋千在风里轻晃，还系了几个她喜欢的小铜铃。沈既白总说铃铛吵得他头疼，可昨夜她分明看见他指尖凝着灵力，悄悄将断掉的藤蔓重新接好。
\"少侠——\"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糕点推开书房门，青瓷盘与案上星图相撞，惊散了墨迹。沈既白执笔的手悬在半空，狼毫尖一滴墨正落在\"紫微垣\"三字上。
\"对不住对不住！\"她慌忙掏帕子，宽大的袖袍忙乱地扫过砚台，又带翻半盏茶。
沈既白闭了闭眼：\"出去。\"
\"这是新做的...\"
\"带着你的泥丸子。\"
她鼓起脸，抱着盘子走了出去，裙角扫过门槛时突然回头：\"少侠知道吗？紫微星最亮的时候，人间的小孩都会在屋顶放天灯。\"她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去，指着星图边缘，\"就像这里，要留白才能...\"
\"聒噪。\"
朱漆门重重合上，她踉跄地站好，回头对着门板扮鬼脸，转身却撞见檐角新挂的琉璃灯——昨夜暴雨打碎了旧灯笼，此刻悬着的琉璃灯里，流转的荧光将她的秋千笼在温柔的月白色里。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沈既白在星图上圈出最后一笔。窗外飘来栗子壳烤酥的甜香，混着少女哼跑调的小曲：\"...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他推开窗，正见江稚鱼蹲在树下埋酒坛，发间沾着草叶，罗袜褪到脚踝，月光将她脖颈沁出一段莹白。
\"你在做什么？\"
\"铛铛铛——\"她竖起沾满泥巴的手指，\"我在埋'桂花酿'，等来年上元节...\"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少侠，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诶？\"
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点。
江稚鱼扒着窗棂凑近，桂花香混着少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际：\"你叫什么呀？\"
\"我没有名字。\"他往砚台添了半勺水。
\"骗人！你们神仙不都有封号吗？像什么清源妙道真君呀，三坛海会...\"
\"那是香火塑的金身。\"他打断她，笔尖悬在\"太微垣\"上方，\"我自混沌中生，本就是无主孤魂。\"
江稚鱼突然伸手按住他的笔杆。
墨汁溅在袖口，他蹙眉抬头，却见她眼底晃着细碎的光：\"我师傅姓沈，他教我读过《赤壁赋》'不知东方之既白'，你叫沈既白好不好？\"她指尖在星图边缘画圈，\"就像黎明前的光，明明最寂寞，却要给万物破晓的勇气。\"
狼毫\"啪\"地折断在砚台里。
\"诶？下雨了！\"
她站在檐下，伸手接住雨滴，
\"少侠，你说雨会不会记得它落下的地方？\"
回应她的只有重重合上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