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县令居所,主院寝室内。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皇甫灵端坐在梳妆台前,面前的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丽的容颜。身后,珊瑚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描画着眉毛。
“珊瑚今天画的眉毛真好!匀称又自然。”皇甫灵对着镜中的自己端详片刻,转过身,从旁边的小碟子里拈起一块晶莹的蜜饯,笑着递到珊瑚嘴边,“来,奖励你吃蜜糖!”
珊瑚呆呆地看着皇甫灵,又看看蜜饯,咧开嘴憨憨地笑了:“漂亮姐姐……本来就好看……不用画也好看。”
皇甫灵被她逗笑了,将蜜饯塞进她嘴里:“不想吃蜜糖吗?”
珊瑚含着蜜饯,满足地眯起眼,含糊道:“嗯……想……甜……”
“嘻嘻,真是个傻丫头。”皇甫灵怜爱地摸了摸珊瑚的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几分落寞,“唉~豆芽今天又借口身子不适,不肯来陪我说话解闷,好生无聊啊!”
珊瑚一边吮着蜜饯的甜味,一边懵懂地说道:“豆芽姐姐……肚子大……”
皇甫灵只当她是孩子话,并未深思,反而顺着话头抱怨道:“豆芽是最近心宽体胖,有些发福了。自从前些时日与她提了那门不错的亲事,她就一直郁郁寡欢的,倒是这食欲,反而变好了不少。算了算了,她既不愿理我,我也不去讨嫌了。珊瑚,陪我去城外的寺庙上柱香吧,祈求佛祖保佑夫君在京中一切顺利,早日平安归来。”
珊瑚用力地点点头,只要跟着“漂亮姐姐”,去哪里她都开心:“嗯!跟姐姐去!”
……
县衙,公廨内。
元亮正伏案疾书,整理着厚厚的卷宗。他是张经纬颇为倚重的门客,如今也在县衙挂了个师爷的名头,协助处理公务。张经纬离京后,黄粱主要负责秋税收缴等繁杂事务,元亮便主动承担起了平日案牍整理和旧卷复核的工作。
一阵略带刁蛮气息的声音打破了公廨的宁静:“元先生,这么用功,又在忙什么案子呢?”
元亮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九儿,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客气而疏离地回道:“原来是九儿姑娘。并非什么新案子,只是将往日的一些卷宗归档整理,等大人回县,查阅起来也方便些。”
九儿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到案前,好奇地打量着堆叠如山的卷宗,问道:“元先生既然是张经纬的师爷,这次他去京城,怎么没带上你呀?岂不是明珠暗投了?”
元亮神色不变,淡淡道:“家中老母年迈,需要人时常在身边照料。况且,留在高阳,梳理民情,理清积案,未必就比随大人去京城意义小。” 他这话半真半假,留在高阳,确实也有替张经纬看顾后方、留意动向的用意。
九儿撇撇嘴,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她凑近了些,带着几分揭短的戏谑:“元先生如今真是变了个人呢!想当初‘五石散’那桩大案,你在公堂之上,可是帮着那石老贼(石崇山)巧言令色,据理力争,差点没把张经纬给当场气死过去!那会儿可没见你这么……嗯,沉稳顾家。”
元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那确实是他不愿多提的旧事。他抬起头,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公事公办的提醒:“九儿姑娘,你虽是高阳县医官,但此处乃是县衙公廨重地,非相关官吏,还是不要随意进出为好。以免惹人闲话,于你于我,皆是不便。”
九儿却浑不在意,反而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笑道:“哟,这是说到元先生的痛处了?恼羞成怒了?”
元亮不欲与她多做纠缠,重新拿起笔,下了逐客令:“痛处也好,痒处也罢,在下此刻确需忙于公务,不希望被人打扰。九儿姑娘若无正事,还请回你的药医局去吧。”
“唉,别着急撵我走呀!”九儿连忙按住他欲蘸墨的笔,脸上换上几分正经神色,“我听说,你是张经纬门客里头,脑子转得最快的第一智囊,我这儿正好有件蹊跷事,想请你帮个忙,参详参详。”
元亮无奈,只得再次放下笔:“既然是帮忙,九儿姑娘但说无妨。” 他倒想听听,这位姑奶奶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九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发现你们张府的那位六管家,张六爷,最近好几次偷偷摸摸地去城东那家‘济世堂’抓药!你说奇怪不奇怪?他以前但凡府上有人头疼脑热,或者需要些什么滋补药材,可都是直接来找我的!”
元亮闻言,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有何奇怪?兴许是六管家觉得那‘济世堂’的药材成色更好,或者方子更对他的症候,比你的更灵验呢?”
九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是!我承认,我学艺不精,比不上我娘(孙药郎),也比不上京城来的那些御医!但奇怪的不是他换地方抓药,而是我去那家‘济世堂’问了!你猜怎么着?那坐堂的老大夫一见是我打听,立刻变得支支吾吾,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张六到底抓了什么药!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一个管家抓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元亮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思量,语气依旧平淡:“或许……是些难以启齿的隐疾之药。男人嘛,到了六管家那个年纪,有些难言之隐,也是很正常的。他不愿让人知道,医馆大夫替他保密,也是医德所在。九儿姑娘,何必刨根问底?”
“我不管!”九儿有些蛮横地说道,“元亮,你现在是县衙的师爷!高阳百姓的事,无论大小,你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万一那张六是被人骗了,买了什么假药、虎狼之药呢?万一那家医馆有什么问题呢?”
元亮被她缠得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九儿姑娘,我真的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此事若你觉得不妥,大可直接去问六管家,或者等大人回来再禀明。”
“行!你不帮忙是吧?”九儿柳眉一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丢下一句,“我去找灵儿帮忙!她是县令夫人,她的话,你总不能不听吧?!”
看着九儿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元亮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唉,如此性子,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哦……”
然而,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卷宗上时,却少了几分专注,多了几分沉思。
张六偷偷抓药,医馆大夫讳莫如深……
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圈圈疑虑的涟漪。他深知张经纬离京前将后方托付给他的信任,任何不寻常的蛛丝马迹,都值得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