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高阳县,县令居所。
这座官署与后宅相连的院落,在主人离开后,显得比往日更为安静,却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
风尘仆仆的王二狗,终于在秋意渐浓时赶回了高阳。
他此次奉命远赴关外,行程跨越整整三千里!为了尽快带回消息,他生生跑死了一匹健硕的河西骏马,日夜兼程,紧赶慢赶,总算在秋收大忙季节开始前,拖着疲惫不堪却眼神锐利的身躯,径直回到了县令居所。
他刚踏入前院,县廨书办胡图正拿着文书从厢房出来,看见他,惊讶道:“王捕头!您这些日子是去哪儿公干了?许久未见您了!”
王二狗摆了摆手,没多做解释,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奉大人之命,去外地办了趟差事。胡书办,大人可在衙内?”
胡图答道:“大人月前就已奉旨上京了,至今未归。不过大人离京前特意交代过,若您回来,有一封留给您的信,就存放在居所内的丁护卫手中。”
王二狗目光一闪,拱手道:“多谢胡书办告知!” 说罢,便快步走向居所内院,张经纬留给核心护卫们居住和轮值的区域。
来到内院一处厢房外,他并未走门,而是左右看看无人,深吸一口气,足下发力,身形矫健地一跃而起,双手精准地抓住房檐,腰腹用力,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翻了上去,直接从窗户进入了房间。这是他们内部人员习惯的、避开闲杂耳目的方式。
房间内,丁旭正和几名轮值的暗卫围坐在一起,桌上散落着纸牌和铜钱。丁旭抓着一手烂牌,愁眉苦脸地抱怨:“这‘斗地主’到底是谁发明的玩意儿?这‘地主’一打二,牌面还这么烂,怎么赢得了嘛?!”
他对面一个年轻暗卫嘿嘿一笑,亮出底牌:“丁头儿,愿赌服输哈!我这可是三炸!翻倍再翻倍,算下来您一人欠我们哥俩各九十文!”
丁旭懊恼地拍了下额头,一边掏钱一边嘟囔:“给给给!算你们狠!不玩了不玩了,今天手气背到家了!还有……跟你们说了多少次,王统领不在,我只是暂代,别瞎起哄!”
他话音刚落,王二狗的声音就从窗口冷冷传来:“看来我不在,你们倒是过得挺清闲。”
屋内的暗卫们闻声一惊,看到是王二狗,连忙起身,恭敬行礼:“王统领!”
丁旭也吓了一跳,赶紧把牌收起,有些尴尬地笑道:“王统领,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少爷……不是给了您半年的期限吗?”
王二狗没理会他的问题,直接伸出手:“信呢?少爷留给我的信。”
丁旭连忙从贴身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封着火漆的信封,递了过去:“在这儿呢!少爷交代的事,我不敢怠慢,整天都揣着,生怕丢了。”
王二狗接过信,一边拆封,一边问道:“少爷离开高阳,有多久了?”
丁旭算了算:“得有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王二狗展开信纸,快速浏览起来。信中,张经纬详细交代了他离京后高阳县各项事务的分工,明确了由王二狗总揽情报与部分暗中行动,丁旭负责居所护卫与治安协调,胡图处理日常政务,相互配合。然而,信的后半部分,内容却让王二狗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张经纬坦言了他与豆芽之间的事情,告知豆芽已怀有身孕,并明确要求王二狗在他回县之前,务必配合张六做好保密和掩护工作,绝不能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住在主院的少夫人皇甫灵知晓。
王二狗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有些发白,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丁旭,声音低沉:“豆芽……她……”
丁旭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紧张地环顾四周:“嘘!统领……小点声!这事儿非同小可,眼下知道内情的,除了你我,就只有府上的六爷了。”
王二狗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赞同和忧虑:“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看信里的意思,这事都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吧?”
丁旭无奈地摊手:“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少爷自己回来了再定夺。我们做下属的,还能去少夫人面前揭穿不成?”
王二狗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对皇甫灵的同情和对张经纬行为的不齿:“少夫人……身患顽疾。少爷他这般行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落得个抛弃糟糠之妻的骂名?于心何忍!”
丁旭也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少爷的心思和决定,咱们做下属的,怎么说都没用。不过六爷私下里发话了,等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必须记在少夫人名下,过继到她的膝下,认作嫡出。这也算是……给少夫人一个交代,稳住她的地位和心境吧。”
王二狗闻言,神色稍缓,但依旧沉重:“唉……无论如何,少爷总算是……有后了。我们这些人,日后也算是有个小主人可以追随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对丁旭吩咐道,“让你手下的兄弟们再谨慎些!豆芽那边,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在少爷回来前,务必确保万无一失!这里毕竟是县令居所,人多眼杂。”
丁旭立刻挺直腰板,正色道:“统领放心!那是自然!我已经加派了可靠的人手,暗中守护那处偏院,绝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
县令居所,后院一处较为偏僻的独立偏院。
这里被张六特意安排出来,作为豆芽临产前的居所,与皇甫灵所在的主院保持了一定距离。张六还秘密地从人市上买来了两个年纪小、背景干净、口风紧的小丫鬟,专门负责伺候豆芽的起居。
房间内,豆芽挺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斜倚在软榻上,眉头微蹙,对前来探望的张六抱怨道:“六爷,您瞧我这脚,肿得厉害。昨天想着在院里稍微走动两步,还没走多远,这腿肚子就直打颤,又酸又软。”
张六看着豆芽浮肿的脚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连忙安抚道:“莫慌,这是胎儿长大了,压迫导致的,是正常现象。稳婆说了,这段时间更该在院中适当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将来生产时才更顺利。你放心,少夫人那边,我会帮你寻由头支开,绝不会让她撞见。”
豆芽抚摸着肚子,脸上却没有多少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反而充满了焦虑和愧疚:“可是六爷,我总不能一直这样躲着不见人吧?万一……万一哪天不小心,被哪个不懂事的婆子或者外人撞见我这大肚婆的模样,传到夫人耳朵里……我……我可怎么有脸见她啊!” 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张六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地保证:“不会的!你放宽心。在少爷回来之前,六叔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这院子内,都有我们的人。”
豆芽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夫人她不会伤害我的,您不知道,之前有一次,她因为不能生育,在房中偷偷哭泣,还拉着我的手说……说若是可能,希望我能……能为张家延续香火。可是……可是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却这样瞒着她,我……我实在没脸见她啊!心里堵得慌……”
张六看着豆芽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拍了拍豆芽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对张经纬的埋怨和对豆芽的怜惜:“傻丫头,这哪里是你的错!这是少爷惹下的风流债,是他该扛起来的担子!理应由他来还!来面对!”
豆芽却哽咽道:“可当初……当初我发现自己有了的时候,我就说了,趁早把这孩子打掉!打掉!一了百了!也省得如今这般提心吊胆,左右为难……可……可他就是不同意,死活不同意!您……您也不同意!”
张六闻言,脸色一肃,连忙道:“莫要说这种傻话了!这孩子是张家的血脉,岂能说不要就不要?你且安心养着,一切等少爷回来再说。” 他语气放缓,“少爷既然将你安置给我,便是要保你周全,你莫要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