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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缥缈
涅盘重生的红悄无声息晕染暮色沉沉的白。
仿佛时间定格，周行云闭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有他微微蹙起的眉梢体现了他的痛苦。
但他并未睁眼，凭借脑海浮现的画面将另一个世界看了个透彻。
像一个局外人，静静看着局中人。
准确来说另一个世界的周行云也算半个局外人，静静看着其余局中人。
他就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风，悄悄地飘来悄悄地溜走，任谁也抓不住碰不着。
甚至连他的死都格外悄无声息。
无人知晓他是何时走的，如何走的，为何而走的。
周行云却看得清楚。
他是何时走的呢？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
得知沐重曦万剑穿心的那个晚上。
他又是如何走的呢？
一个对于他而言最熟悉的方式。
那个夜晚，他拿出用过无数次的棕绳，一步步行至歪脖子树前，上吊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自缢。
他死于自缢。
曾训练过无数次的死亡方式。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没有七扭八歪去寻个舒服的姿势，也没磨磨蹭蹭系半天的绳子，连往常偷偷施法运的风也没有。
他就这样轻飘飘吊在树上，吊了好几个日夜，冷风将他的青丝白衣不停吹起，风大时身体也会随之轻轻晃动。
别说。
还真挺像鬼。
彼时的白衣无比像丧服，只有他自己一人披麻戴孝。
他又究竟是为何而走呢？
他只是奔赴了他的道……
周行云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一双可以透过表面看到本质的眸子。
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淡漠的眼，看见了本该鲜活的师弟们变得死气沉沉。
明玄，他的二师弟。
其实关系不算特别好，也没过多接触过。
除去明玄刚入宗的那段时间，他遵从师命每日提醒二师弟睡觉之外。
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交流。
他其实能看出来，明玄是爱热闹爱玩的性子，但那段时间的长明宗人丁稀少，格外冷清。
可哪怕如此，明玄也不会来他面前晃悠。
因为不知为何，他这个二师弟有些莫名的怕他。
直至三师弟的到来，这种诡异的氛围才有所缓和。
薛玙是所有长辈都会喜欢的类型，心思细腻，最会察言观色。
以至于和谁的关系都不错。
当然，也包括他。
不算特别不错，但稍微比明玄好些。
因为薛玙会主动交谈，加之言语轻柔相处起来格外舒服。
也正因如此，二师弟经常找三师弟玩耍，两人经常形影不离，他也渐渐插不上话。
而后长明宗又添了一人。
沐重曦，他的四师弟。
是个小奶娃。
其实关系也不算特别好，交过几招，跟叶清寒一样的天生剑骨，一样的莽撞……
有些傻，永远都有使不完的劲，暂且算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不过与他的磁场不合。
太吵。
久而久之，四师弟便不再到他面前吵了，也不爱笑了，变得沉默寡言。
默默一个人承受着段长老的毒打。
也不找师兄们玩，同他一样总是独来独往。
他倒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的二师弟修为卡在筑基入魔沦为魔族少主，最终要抢叶清寒的女人。
他的三师弟夜夜透支身体炼丹，当着活菩萨，只为叶清寒的女人。
他的四师弟找不到道心，只因为情所困，瞧上了叶清寒的女人。
他：“……”
最后。
他的二师弟死于雷劫。
他的三师弟困于后宫。
他的四师弟葬于尸海。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世间宛如一人的掌中物，执笔书写每个人的结局，拉线操纵所有人的人生。
那人塑造了一束所谓的光。
自以为照亮了无数人，实则却是害了所有人。
他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那人让他为这束光默默付出，只要这束光好，他的命便无甚作用。
最终，求爱不得，一心求死。
这便是那人给他定的结局。
可笑。
可他早已是局中人改不了命定之事。
他眼睁睁看着明玄魂飞魄散，薛玙无数次虚弱苍白的脸，还有沐重曦黯淡无光的本命剑。
说没有一丝触动那是假的。
直到沐重曦战死的消息的传来，他发现，这个世界真的糟糕透了。
于是，他毅然决然赴死。
不是遂了那人的意。
而是突然找到了他的道。
太上忘情。
忘情亦有情。
脑海中画面飞速滑动，化成了一抹虚无缥缈的风。
形成了一道白，与这白茫天地融为一体。
那白静静站着，盯着地上的红。
周行云慢悠悠睁开眼爬了起来，微风轻轻扬起他的衣袍。
让张扬的红碰上了死沉的白。
“没关系，我会认输。”
微风再度拂过。
天地只剩一抹红。
……
“明玄？”
“明玄。”
“明玄！”
明玄猛地睁开双眼，碎发已被薄汗打湿，眼角挂满泪痕，“别走！”
他下意识抓住手边的人，力道之大，捏得薛玙微微蹙了蹙眉。
薛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不走。”
双眸散开雾气，明玄这才看清面前的人，顿时觉得更加难受。
眼泪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止不住地涌出来，无声滑至下颌，滴至薛玙的手背。
一滴又一滴，烫伤少年的心。
薛玙心疼得不行，连忙抬手抚上明玄的脸，轻轻替他擦干泪水。
而后，薛玙也红了眼眶，却还强撑着扯了个温和的笑。
自己也是这般醒来的。
红色法阵消失后自己被传送到一处全白的空间。
找不到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
而后，无数画面冲击大脑，薛玙的一生，化成了留影石的光。
那是一个脸上永远挂笑的少年，温润如玉，待人和善有礼。
世人皆道，他是个好人。
是啊，他这辈子听过最多的话便是，“薛玙，你是个好人。”
他还是个炼丹奇才，整日整夜的炼丹修炼，小小年纪便扬名立万。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亲手炼的丹剩不下一颗给自己。
留不下一粒给爱人。
他有一个不可言说的爱人……
与他一样为八大家出身，曾是个明媚的少年郎，但在无形的枷锁下，那人渐渐变得不爱笑了。
相同的境遇他又怎会不知那人的心魔？
也曾尝试劝过，开导过。
虽说微乎其微，但好歹有些效果。
长此以往，他原以为总归有天会将那人救出泥潭。
可，不知究竟是何时局面变得如此不可控制。
那日长明宗莫名下起了倾盆大雨，扰得他心中慌乱无比，急忙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却再也不见那个熟悉的人。
大雨倾盆，随意稀疏几滴便能浇灭他心中的火，冻得他浑身冰凉，四肢僵硬迈不动一步。
他的爱人，离开了。
明玄，不辞而别。
发现明玄离开的那日，他院中的灵植莫名就枯了一片，无论怎么悉心照料都救不活。
贫瘠僻壤，寸草不生。
如他的心，一片荒芜。
再度听见明玄的消息，是魔族有了新任少主。
听见这个消息的瞬间，他有过冲动却始终清明。
现在想来，他应当也是恨的，恨他为何这般理智。
而后，师父师叔齐坐一堂，对明玄的现状无比惋惜。
师父更是执拗着念叨了无数句。
“不就是入魔了吗？怎么还离家出走呢？”
是啊，明玄只是离家出走了。
无数言语化为叹息，他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能说上一句话。
他依旧没日没夜的为云鹊炼丹，强度大到晕倒在房中，一连就是好几天。
无人在意。
每每望见师叔眼中的失望，都让他午夜梦回犹似利刃剜心剔骨。
疼痛难忍。
可他无能为力，渐渐也就不反抗了，像个傀儡木偶，每日的任务便是炼丹送丹。
他想，罢了。
若是其中有一瓶能送往那人手中也好。
最后一次见到明玄，是魔族少主带兵攻城。
他被所有人护在后方战场，远远地望了那人一眼。
穿上了魔族统一的黑色服饰，再配上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倒是有几分魔族少主的模样。
就这样，战争打响，死伤不断，他分不了神，战场上瞬息万变，也不容他分神。
不消片刻，空中劫云密布迅速蓄满劈下几道轰天大雷。
魔族天生惧怕此物，皆是躲在后方，更有甚者直接当起了逃兵。
他这才看清雷云底下的人。
是他的爱人。
明玄半跪着身子，几道触目惊心的烧伤，留着闪电状的烙印。
只此一眼，烙印也印在了他心上。
他发了疯地冲上前，却被身旁的众人拉住，而后他眼睁睁看着轰天大雷再次劈下。
他的爱人，离开了。
明玄，神魂消散。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他好好道别……
可日子还在继续，魔族少主为爱死于天谴也成为无数人的饭后闲谈。
世人皆知魔族少主明玄，却无人记得符修天才明玄。
甚至明玄死后连个墓地都没有……
而他呢？
独自活了很多很多年。
眼睁睁看着同门们一个个死去。
明玄，沐重曦，周行云，薛玙。
终于，他也得以解脱可以寻找心中那份净土。
画面闪动那个墨发青衫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看完他的一生，薛玙不免苦笑，另一个世界也太惨了些。
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薛玙无声对视，眼中碰撞出无数道不明的情绪。
无疑，他是羡慕他的。
“你可知如何出去？”
“杀了我。”
对面的人柔和一笑，像是在说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
“为何？”
“此间的规矩，只能活一个。”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两个薛玙就这样交起手来，一青一红的身影站于对立面，两个一模一样的领域轮番开启。
不出所料，红衣少年输了。
出乎意料，青衣少年从怀中拿出一把短刃，这是薛玙的保命武器，他却毫不犹豫用来划破他自己的脖颈。
一滴鲜血不小心飞溅到红衣薛玙的脸上，被泪水模糊成血水，他又一次看着他死在他面前。
同留影石中最后的画面一样，青衣薛玙露出解脱的微笑，轻轻地说了同一句。
他说：“我早就想同他一起，去寻这世间的逍遥。”
而后，红衣薛玙晕倒了，再度醒来依旧是一片白茫，却多了许多人。
成风宗五人，以及碧水宗五人，看样子估计早就到了。
秦淮身上带着伤，想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其余四个师弟也或多或少挂了彩，正在借着碧水宗几人的丹药打坐调理。
随即淼淼上前检查他的伤势，顺带交流了一番。
大家都一样，遇到了那个世界的自己。
那个烂透的话本世界。
众人聚在一起最开始还会谈论如何出去，而后便是讲述自己的经历。
最终，众人也没探讨出什么名堂，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个亲传躺在地上。
像是通关游戏。
第一关，是战胜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那第二关呢？
无人知晓。
他们只得等待。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等到了明玄。
“薛玙……”
薛玙将明玄拥入怀里，轻拍他的后背，低声道：“对不起，自始至终都没能帮你说上一句话。”
明玄擦了擦泪，安慰道：“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薛玙，你是你。”
“好啦好啦，笑一个，别丧着脸啦~”
薛玙闻言微微一笑，牵起明玄的手，紧紧牵着。
这次，他不会放他的爱人离开。
明玄也不由得弯起眼睛笑了，“你知道吗？你的瓷瓶被我带在身上带了好多年。”
薛玙微微歪了歪头，“什么瓷瓶？”
明玄从怀中掏出青色瓷瓶，伸到薛玙面前。
“这是……”
薛玙难免失笑，“你想要，以后都给你。”
“不给小师妹了？”
“都给。”
明玄笑了起来，附在薛玙耳边，轻轻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魔族少主身上也有这个瓷瓶。”
薛玙瞳孔微缩，两世的记忆叠加，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原来，薛玙的爱人也爱他。
可惜，他听不见了。
还好，他帮他听了。
“明玄，他让我替他向你问好。”
“巧了，他也问了你的现状。”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总会相爱。
在某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