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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余莽莽
白光乍现，绚烂的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玄睁了睁眼，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支起身子。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压根望不到尽头，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
“薛玙？”
“小师妹？”
“大师兄？”
“沐重曦？”
明玄捏着扩音符，扯开嗓子将几人喊了个遍，不出所料，回应他的只有空气。
甚至连回音都没有。
眼看是这情况，他干脆摆烂坐了下来，开始回忆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他们在人间玩得好好的，突然各宗长老喊他们速速返回修真界，并且告知最近的魔族不太安分。
听说是魔族那边新上任了一位魔尊，雷霆手段，迅速整顿魔族将士，扬言要攻打五宗，一统修真界。
消息一经放出众多修士开始寻求五宗与其修真大能的庇护。
论坛上更是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可谓是闹得人心惶惶。
眼看事情越演越烈，他们这才不得不连夜从人间赶回来。
刚到五宗脚下，还没来得及回宗就遇到个奇怪的女人。
气息奇怪不说，法器也是古怪无比。
红色的法阵亮起，连他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阵眼突破。
他自诩也是符道一脉的天才。
可依旧被困了许久。
还有那道神识与奇怪的浓烟。
扰得人识海混乱无比，被撕裂得不成样子，刹时无数画面冲入脑中，他只感觉头都快炸了。
不过……
无数帧画面闪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一段故事。
一段不属于他的故事。
准确来说不属于现在的他。
虽转瞬即逝，但他依旧看清了画面中的人。
一眼便刻于心中。
那人穿着黑金衣袍，慵懒随性地躺在美人榻上，衣衫松松垮垮露出雪白肌肤。
发丝随意披散，敛着眸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瓷的酒杯。
美。
实乃绝色佳人。
宛如地狱带刺的玫瑰。
绚丽绽放暗红色花瓣，却开启了一场血腥荒诞的盛宴。
“报——”
随即，跑来个慌慌张张的黑衣侍卫，埋头推门而入，扰了这场盛宴。
侍卫立即跪在门边，低着头不敢望向榻上的人，绝色倾城不可亵渎。
他就这样跪着，半晌后，又将头埋得更深，恭恭敬敬叫了声。
“少主。”
是了。
少主。
魔族少主。
那人是明玄，魔族少主明玄。
他亦是明玄，正道弟子明玄。
那人像他，却又不像他。
红衣少年叹了口气，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小师叔与小师妹口中那个入魔的自己。
那个夜夜顶着昏黄的烛火画符，灵力调动，却始终过不去那道坎的明玄。
是抵挡不了无数压力的明玄，自卑自诩难当重任的明玄。
是表面洒脱随意，内心敏感脆弱的明玄。
是误入歧途，被世人唾骂正道叛徒的明玄。
他想。
明玄一定过得很苦吧……
红衣少年闭了闭眼，又开始混乱起来，画面接连不断涌入脑海，他不由得双手撑住脑袋。
企图停止这场痛苦的结局。
明玄蓦地睁眼，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块留影石，闪烁着微光，投射出那人的一生。
从明家嫡系二少爷开始，到年少拜师入门长明宗，再到入魔沦为魔族少主，最后天雷滚滚落个神魂消散。
明玄不由得笑了，好惨。
原来没有小师妹的世界，他们是这样的吗？
画面里，有一场大战。
是少主明玄打响的战争，打着抢夺云鹊的名号，带领魔族将士攻入了修士地界。
他看见了薛玙。
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无比清明的正道子弟，躲在众人身后的柔弱丹修，可眼神却穿过人群，直直望向远方的人。
薛玙看的是魔族的少主，他曾经的二师兄。
他还看见了沐重曦。
手握朝夕，拼尽全力，挥出一道死气沉沉的剑气，毫无剑意，毫无道心。
眼神凌厉也不似那么单纯好骗，多了几分城府与颓然。
他还看见了周行云。
面无表情地挥剑，斩断众多魔族将士的头颅，眸子深不见底宛如死水，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
而少主明玄的面前，是叶清寒。
那个正道第一的龙傲天。
剑气如虹，千里冰霜，无情地了结所有近身的敌人，剑指明玄，剑意挥洒而至，寒冷铺天盖地席卷整个战场。
彼时的叶清寒究竟是为了正道，还是不许他的人被觊觎。
亦或是被操控，无力反抗呢？
明玄看不透。
但他能感觉到少主明玄的绝望和挣扎。
似乎明玄并不喜欢云鹊，可命运宛如丝线将人牢牢禁锢掌控，玩弄于股掌之间。
明玄最后死在了这场大战。
在叶清寒的带领下，正道力量过于强大，明玄不得不强行突破合体。
可他一个魔族，天道岂会容他放肆，轻飘飘几道天雷落下，便结束了他的一生。
明玄死了，身消魂散。
死前，他的怀里掉落了个青色瓷瓶，瓶底刻着专属丹修的印记。
瓶身被保护得极好，泛着点点光泽，可瓶底突出的字符却被微微磨平，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了。
想来是少主明玄的心爱之物，日日夜夜拿其把玩摩挲。
红衣少年忽而咧嘴笑了，看来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甘愿沉沦于温柔梦乡。
还不算太蠢，至少分得清自己的心
而后，少年施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与画面中并无两样的青色瓷瓶开始打量。
手腕一转，露出瓶底的印记。
【玙】
薛玙。
那是薛玙送给他的瓷瓶，里面装着薛玙亲手炼制的丹药。
明玄开始回忆起来，小师叔说薛玙是个贴心暖男，丹药不要钱似的往云鹊那里送。
他苦笑一声，垂眸盯着手中的瓷瓶，心脏像被密密麻麻刺了无数针。
很疼。
不过这点疼跟薛玙比起来恐怕还差了些。
毕竟神识透支带来的痛苦，不知刺了那人多少个日夜。
他想。
薛玙也一定过得很苦吧……
再次抬眼，留影石中画面飞速倒退，犹如人生最后的走马灯。
所有色彩交织汇合最终融成了一抹黑。
白光乍现，神秘的黑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红衣少年抬手遮了遮刺眼的白光，指缝中隐约可见那人唇角勾起的笑。
饶有兴致的笑。
白光消散，来人映入眼帘。
黑金衣袍，打着白色折扇，头发随意绾着，满脸戏谑，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自己。
一红一黑，对立而站。
明玄下意识去掏芥子袋里的符箓，而后他怔了怔，迅速低头一瞥，哪还有什么芥子袋。
腰间空空如也。
抬眸望见对面那人笑得猖狂，手中正抛着他的芥子袋。
挑着眉，眼神似乎在说：你真弱。
明玄突然明白小师叔为何每每都要痛扁自己一顿了。
合着对面那人笑得这么欠揍，论谁经历了无数次轮回也会忍不住想揍他的程度。
而且，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穿得黑不溜秋，除了长得好看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魔气。
让他都忍不住想揍这人。
“你才炼虚后期？”
“怎么？巅峰显着你了？”
少主明玄摊了摊手，拉着嗓子，“是啊~是比你要强亿点儿。”
明玄点着脑袋，敷衍道：“啊对对对~”
果然，无论哪一个世界的明玄都是这般阴阳怪气。
“赶紧把芥子袋还给我。”
“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明玄面色一沉，灵气凝聚指尖，手势不停变换，金色阵法亮起，奔着那人而去。
少主明玄勾唇笑了笑，脚下踏清风运起，顺势将符箓甩出，迅速掐诀开始布阵。
法阵泛着黑紫色的光，有着独属他的气息。
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以少主明玄险胜结束。
“想学吗？”少主明玄将芥子袋抛给明玄，继续道：“我教你。”
无疑，他是愿他好的。
各种意义上的好。
“学！”明玄自然也是被他这上古法阵帅到，反正也没事干，不学白不学。
黑衣耐心地教，红衣认真的学，两人相处格外温馨。
一红一黑，并肩而站。
打了一场指导战后，两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交谈起来。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梦境。”
“这是梦？”
“不然呢？”少主明玄打着扇子笑道：“我就早死了。”
明玄微怔片刻，张了张嘴，像被人掐住喉咙，发不出声响。
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少主明玄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眼神？”
“同情傻子的眼神。”
少主明玄切了一声，打听起了叶翘的事情。
他被聚到这个梦境的时候，脑海里也闪过了另一个世界的片段。
他看得清楚，有个小师妹。
他也并未入魔，甚至可以说过得不错。
还有……
那个总是挂着淡笑温温柔柔的人。
思及此处，少主明玄不由得轻轻笑了。
“薛玙，过得还好吗？”
明玄侧目望了他一眼，如实回答：“很好。”
“我们现在是道侣，过得很幸福。”
少主明玄瞪大眼睛盯了他片刻，消化好一切，他问道：“谁在上。”
明玄被呛到咳了一声，含糊道：“我。”
“废物，手无缚鸡之力的薛玙你都压不住。”少主明玄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
明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当即反驳道：“你说能用几百斤丹炉将人抡飞的薛玙，手无缚鸡之力？”
“他为什么要用丹炉抡人？”
少主明玄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脸震惊。
“……”
“……”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少主明玄垂着眸子，半晌后，他笑道：“不知道啊。”
明玄没忍住翻白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少主明玄觉得好笑，不由得反驳：“你不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明玄嘴角一撇，啧了两声。
少主明玄望了他一眼，“既然无事可干，那就给我讲讲长明宗的趣事。”
明玄瞧他好奇的模样，也激起兴趣来，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
什么大师兄和叶清寒手拉手跳草裙舞，薛玙炼丹毒倒内门弟子，亲传手拉手关禁闭。
火烧藏书阁，夜探月清宗，脚踩魔族大军，百年大比第一等等等等。
听得少主明玄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他是真没想到另一个世界的长明宗那么热闹，五宗亲传之间还能发生这么多趣事。
看着对面手舞足蹈的少年，他没来由的眼眶一热，泪珠蓄动不停打转。
如果，当初也能有个人这般拉他一把，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可惜，世界上最无力的假设便是如果……
黑衣少年眼中带泪，深深地凝着笑颜逐开的红衣少年。
企图从中贪得一丝不属于他的幸福。
“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好好笑哦哈哈哈。”
明玄是真的开心地笑了起来，想起发生的这些事情觉得莫名的逗。
两人抱着笑得喘不过气，一黑一红的身影紧紧拥在一起，不愿分离。
少主明玄笑得眼睫挂起薄珠，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到明玄的肩上。
火红被渐渐浸成深红，可那人浑然不知，他也未曾察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一颗一颗不停砸在幸福的肩头。
这个拥抱，他等了好久好久……
周遭白茫茫的一片，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笑声，只剩下彼此，再无其他。
两人笑累了，就这样躺在地上，望着白花花的天。
无话。
沉默的气氛袭来，明玄有些昏昏欲睡，渐渐地意识便不清醒了。
他眼皮上下打架，干脆不强撑了，闭上眼准备睡一觉。
少主明玄转头望着睡颜安详的少年，桃花眼弯了弯，幸福地笑了。
此刻，他身上终于多了点应当属于这个年纪的明媚。
明玄轻轻松松便有的明媚。
明玄合着眼却并未睡着，他能感受到身旁人在注视他。
他刚准备睁眼询问一番。
那人轻轻开口说了句话。
他说：“我送你回家。”
明玄蓦地睁开眼睛，扭头望向他。
这才发现他身影变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少主明玄对着他轻轻笑了笑，伸手点着他的眉间。
“再见啦。”
明玄连忙伸手去抓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碰不到了。
“你要去哪？”明玄急忙想去抱住他。
“我们一起回家！”
少主明玄虚飘飘的，眼角的泪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
他早就回不去了。
上了岸的鱼，依旧带着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送明玄回去，连带着他心里的那份一起。
即将触碰的瞬间，那抹黑消失原地，茫茫天地唯剩一抹红。
明玄来不及伤心，那人离开的瞬间，他晕在了原地。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可仔细一看便会发现红衣少年眼角流淌着泪珠。
最后一缕黑化作耀眼的光，轻轻洒在少年的眼角，泪水染上颜色镀成暖黄。
仿佛是光企图替他拭干泪水。
水珠顺流而下，浸湿了耳尖，耳畔传来那人轻轻的声音。
他说：“我送你回家。”
直到现在，明玄才突然意识到，相拥而笑的那刻，他其实在哭。
光散，后知后觉的疼化作流不尽的泪。
打湿少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