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忘川河畔已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商无垢站在河沿，瞳孔里嵌着水中沉浮的怨魂。蚀骨阴风刮过，掀动河畔的彼岸花，她身上的墨色小袄纹丝不动。
“无垢，这是你的工位。”
“河底的万年阴泥，从今日起归你清理，清不完就别回交泰宫。”
苓柒双手托着一只雕满符文的玄玉筐，身子微躬，银边眼镜后的目光透着敬重：“小殿下，这筐是按你的身量特制，筐壁符文能锁死阴泥里的怨魂，免得它们逃窜伤人。”
商无垢仰头看她，小手接过筐子，筐沿快到她胸口。
她晃了晃筐子，清脆的符文震颤声响起：“苓姨姨，这里面除了装阴泥，还能装别的吗？”
“比如乱窜的小鬼？”
“按地府规矩，只能装阴泥。”苓柒答得认真，手点了点筐壁，一道淡金色的条文浮起。
“规矩都在这上面，你神识扫一遍就全清楚，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我就在河畔值守。”
商无垢神识扫过条文。
禁止私吞怨魂、卯时到岗酉时交差、未达标扣香火点、超额给奖励……
她看完，仰起脸笑得甜：“绯绯都懂了，苓姨姨放心，我肯定好好清理。”
商晚柠这时开口，凤眸落在她脸上，打量道:“工作期间，不准耍花样。”
“绯绯不敢！”
商无垢站直身子，小手抓着筐绳，模样乖巧得很，“妈妈说的话，绯绯都听。”
商晚柠‘嗯’了一声，转身缓缓离去。
凤袍的下摆拂过地面的碎石，发出清脆的铃响。
苓柒目送商晚柠走远，又叮嘱商无垢：“小殿下，阴泥里的怨魂有些年头长，性子烈，你要是应付不来，就喊苓姨姨，千万别硬来。”
“知道了。”商无垢挥挥手，转身纵身跃入忘川。
“噗通！”
水声落，粘稠的河水自动向两边分开，形成一道仅容她通过的通道。
无数怨魂嗅到活气，尖啸着飘过来，可一碰到小邪神周身溢出的淡淡黑气，瞬间化作飞灰，被她吸进鼻腔。
商无垢咂了咂嘴，眼底闪过光亮：“啧，味道还行，比交泰宫的点心差不了多少。”
河床底部，阴泥厚可没胫，黝黑泛亮，深处似有孤魂野鬼，幽幽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裤脚。
商无垢弯腰，白嫩的小手直接插进阴泥里。
“噗叽。”
一大团阴泥被她挖出来，随手丢进玄玉筐。筐壁符文亮起金光，将阴泥里挣扎的怨魂牢牢锁死，半点动静都闹不出。
她动作快得很，左手挖泥，右手丢筐，没一会儿就清出一片光秃秃的河床。
忽然，一只青面獠牙的妖鬼从阴泥里窜出来，直扑商无垢的脖颈。
她不躲不闪，张口就咬。
“咔嚓！”
妖鬼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幻成一团阴气直肚子里。商无垢摸了摸肚子，唇角微勾：“这只年份久，比刚才的好吃。”
【嘿嘿，反正都是免费送上门的，吃了不算违规吧？】
她心里想着，手上动作未停，清泥的速度更快了。
一连五天，忘川河畔的鬼差早就习惯了这场景。
早上六点，商无垢就准时跳下河；下午五点，她扛着装满阴泥的筐子上岸，筐子重得能压弯小身板，可她脸不红气不喘。
“你说小殿下究竟是什么来历？才五天工夫，河面的怨气就淡了一半。”一名鬼差倚在栈道边，望着河底忙碌的小身影，怯声问道。
同僚叼着地府特产的干草，摇头道：“不清楚。前夜我当值，听见河底传来咀嚼声，实在瘆人。”
“你也听见了？我还当是错觉。”女鬼差凑近低语，“而且小殿下清理过的地方，连个活怨魂都不剩，着实邪门。”
他们正议论着，河底的商无垢忽然停下动作。
她盯着手中刚挖出的阴泥，这团泥色泽更深，怨气更重，握在手中柔软异常。
【不如给妈妈捏个小像？若是她喜欢，说不定会多给些零花钱。】
商无垢蹲在河床中央，将阴泥置于地面，小手开始揉捏。脑中浮现商晚柠的模样：微挑的凤眉，紧抿的唇线，背手立于交泰宫台阶上的姿态。
可惜手法生疏，捏了半天，只成形几根长条。顶端糊作一团，与商晚柠的容貌毫无相似之处，倒像几段焦黑的朽木。
商无垢盯着这“朽木”，咧嘴笑了。
那笑容与稚嫩面容毫不相称，透着一丝邪气。
“你在做什么？”
清冷的嗓音从岸上传来，商无垢浑身一僵，急忙举起“朽木”转身。
商晚柠站在栈道边，神识落在她手中的阴泥上。
“妈妈，我在给你捏小像。”商无垢嗓音甜得发腻，晃了晃手中的“朽木”，“你看，这是妈妈的身子，这是妈妈的头……”
商晚柠端详那团歪扭的阴泥，养气功夫差点破功，“呵，朕的容貌，被你捏成这般模样？”
“我……我已经尽力了。”商无垢低下头，小嘴撅起，满脸委屈，“绯绯想把妈妈捏得好看些，可是手不听使唤。”
苓柒上前一大步，对商无垢躬身：“小殿下，依照地府《司职管理条例》，工作期间从事非清理事务，需扣罚本月零花钱的百分之五。”
“并非我有意为难，实是规矩不可破。”
“扣零花钱？”
商无垢猛地抬头，眼眶瞬间泛红，大颗泪珠滚落，“我只是想给妈妈捏个小像，为何要扣钱？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捏了，能不能不扣钱？”
她紧抱“朽木”，哭得肩膀轻颤，模样可怜至极。
商晚柠:“先将剩下的阴泥清理干净，再说。”
“嗯！”
商无垢抹去眼泪，将“朽木”丢进筐中，转身走向河床深处，“我这就清理，马上能全部清完。”
商晚柠看着她的背影，转身往栈道上走。
苓柒跟在她身后，低声说：“阿柠，判官司那边统计了，小殿下这五天的清理量，超了预期七成，按规矩该追加奖励。”
“奖励多少？”商晚柠问。
“按标准，能加十点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