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吃醋。”
“惜惜,只和我跳舞,好不好。”
林惜怀疑自己一定是刚刚跳舞时,转圈转得太快,把头给转晕了。
又或者是她刚刚踩沈靖远太用力,他疼得失去理智,开始胡言乱语。
否则,她怎么会从一向和自己不对付的沈靖远嘴里,听到这些让她头脑发昏,面红耳赤的话呢?
两人之间贴得太近,沈靖远贴在她后腰处的掌心滚烫,温度透过礼服轻薄的布料传递到她的肌肤,让林惜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林惜只觉脸颊滚烫,方才那股理直气壮的火气早被吓了个没影儿,只剩下满心的紧张与些许茫然。
“沈,沈靖远,你,你是不是喝,喝多了,醉糊涂了?”
淡淡的白兰地香气伴随着沈靖远有些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有些发痒。
林惜回想起她下楼时撞见的沈靖远正与伊万诺夫碰杯时的场景,像是终于找到了借口一般,忙不迭地伸手去推他,虚张声势地抱怨道。
“那些白俄人都是酒桶里泡大的,你和他们拼什么酒……”
“我没有喝醉。”沈靖远松开揽在她腰侧的手,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低头深深望进她有些躲闪的眼中。
“我很清醒,”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却又字字清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你。”林惜被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意乱,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被沈靖远轻轻捧住了脸。
他的动作极其小心,指尖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微颤,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仿佛只要她流露出丝毫抗拒,他就会立刻松开。
“惜惜,”他有些笨拙地唤着她的乳名,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郑重,“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原本想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但我发现,我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有星火在其中燃烧,“我喜欢你。”
“方才在舞池边,是我不对,我顾虑太多,一时疏忽了你的感受。”他抿了抿唇,神色歉然又坚定,“你恼我、骂我,我都认。”
他嗓音沙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意气用事。”
沈副官老成持重,行事冷静,从不会意气用事——这几乎是所有人对沈靖远的评价。
在遇见林惜之前,沈靖远对于这样的评价并不否认。
因此,尽管在离开沪市那一晚,看着高台上亭亭玉立,张扬明媚的林惜,他的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瞬。
尽管在知晓当年她认错了人那一刻,心底便有道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冲破束缚,大声告诉她自己才是背她下山的人。
尽管在那条潮湿的雨巷中,透过朦胧的雨雾,他看见她明明脸色苍白,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却仍是紧紧扶着自己不松手那一瞬,他几乎要抑制不住想将要她搂进怀中,吻在她没有血色的唇角的冲动……
他都死死按耐住了。
毕竟前路茫茫,生死未卜,比之压在肩上的责任,他的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实在是轻若鸿毛。
沈副官从不意气用事……
在无数个听着林惜恬静而绵长的呼吸彻夜难眠的夜晚,沈靖远都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可他到底不是块儿又冷又硬,坚不可摧的真石头。
或许是那一杯白兰地的缘由,又或许是此行的任务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终于从重重顾虑中回过神来的沈靖远,在看见林惜笑颜如花,伸手即将搭上另一个男人腰际的那一刻,被他强行压抑了一路的冲动忽然便一齐涌上了心头。
“我知道,这可能很突然,也……或许不合时宜,但是,如果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对别人笑,看到你可能走向别人”,沈靖远垂下眼睑,动作轻柔地用指腹拭去林惜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中透出几分偏执。
“抱歉……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两人的呼吸在夜风中纠缠,林惜微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神色珍重的沈靖远,大脑一片空白。
先前所有的恼怒、委屈和猜测,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的告白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脸颊烫得厉害,心跳声也聒噪得个不停。
良久,她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你……你,怎么会,我……我,什么时候……”
林惜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臊得她整张脸都像是要燃起来一般,说话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先前那个跟她针锋相对、沉默寡言的沈靖远,与眼前这个目光灼热、言语直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沈靖远捧着她脸颊的手,因着她后退的动作无声滑落。
他微微蜷缩起指尖,捻了捻,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细腻的触感和滚烫的温度。
而他眼底的光,随着她的后退的动作,一点点黯淡下去,漫上了一层难以掩饰的失落。
她的退缩,仿佛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沈靖远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苦涩,声音沙哑却坚持着将话说完,“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进她慌乱的眼眸,带着一种近乎自我剖析的坦诚,“或许是在那条离开沪市的船上,或许是杀铃木那天晚上,你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出去,又或许……更早。”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她过于直接的注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这些话,本就不合时宜,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你的困扰,你……不用为难。”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如果你不愿意……回到沪市后,我会从林公馆搬出去,绝不纠缠你。”
可说到这里,他却又像是不甘心一样,忽然话锋一转,重新抬眸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小心翼翼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确定的试探。
“可是如果,如果你也并不讨厌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观察她的神色,这才轻声继续道,“那我……可不可以,从此以后,都叫你‘惜惜’?”
即便天天被林惜骂黑炭,闷葫芦,但不可否认的是,沈靖远这人确实长得不错,轮廓锋利,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纵然总是一副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也颇有一番“纵是无情也动人”的风情。
可此刻,他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却冰雪消融,眉眼柔和,眼神专注,甚至带了些可怜巴巴的期盼,灼灼地望过来,直看得林惜心尖发颤,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轰”地涌了上来。
被他这样仿佛要将人溺在其中的眼神看着,林惜只觉心里一阵阵发毛,心底升腾起一股不知是羞还是恼的情绪,闹得她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她并未察觉,这句含糊的“不知道”,听在沈靖远耳中,却如同天籁,骤然拨动了他紧绷的心弦。
他眼底黯淡的光瞬间被点亮,像是夜空中炸开了烟花,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不知道?那……是不是说,你其实,也并不那么讨厌我?”
他试探着,又极轻地唤了一声那在心底盘旋过无数遍的称呼。“惜惜?”
这一声“惜惜”,语气轻柔缱绻,像是带着无尽的情意,彻底击溃了林惜最后的防线。
她只觉得浑身像过了电一样,又麻又烫,脸也烧得几乎快要炸开,再也待不下去了。
“都说了不知道了!唉呀,烦死了!你讨厌死了!”
林惜恼羞成怒,狠狠瞪了沈靖远一眼,气呼呼地一跺脚,撒腿就跑。
可跑出几步,她又猛地折返,冲回他面前,趁其不备,抬脚结结实实踩在他脚背上,还不解气地碾了一下。
“烦死了!都怪你!” 她咬牙切齿,声音里满是羞愤,“白天不说!偏挑这种时候!我……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提起裙摆,像一只受惊了的蝴蝶,转身飞快地跑进了夜色里,只留下一个慌乱的背影。
沈靖远疼得眉头一拧,倒抽了一口冷气,可听着她话中泄露的情愫,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他眼底涌上惊喜,顾不上脚疼,下意识就要去追。
刚迈两步,他猛地想起正事,忙折返至门廊处的门童身边,掏出几枚银币塞过去,郑重嘱托。
“烦请转告伊万先生,夫人身体不适,我们先行一步,改日,我再携夫人亲自登门拜访。”
这门童正是先前收了林惜小费的那位,闻言忙不迭接过钱,连连点头:“您放心,话一定带到。”
得到承诺,沈靖远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着林惜消失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盛夏的夜风拂过他依旧发烫的耳根,却吹不散他唇角那抹怎么压也压不住的上扬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