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开薄雾,金辉渐次铺展,檐角的铜铃在晨风里轻晃,清脆声响却压不住乔家后宅的凝重。
芷兰院内,青砖地被晨露浸得微凉,窗棂上的兰草纹样衬着满院沉寂,唯有正堂方向人影攒动,低低的啜泣与焦灼的踱步声交织在一起。
乔家上下齐聚堂中,神色各异地望着西侧那间紧闭的卧房。
雕花木门内,女子微弱却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断断续续传来,听得堂内众人神色越发凝重。
屋内,几个须发皆白的大夫轮流入内诊治:
有的伏案疾书开药方,有的凝神屏息施针,还有的俯身查看脉象,眉头拧成川字。
丫鬟们端着铜盆匆匆进出,盆沿沾着暗红的血水,热气混着淡淡的药味弥漫开来,一盆盆泼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洇出点点刺目的红。
绍周氏攥紧了手中的素色绢帕,指节泛白,帕子早已被冷汗浸得发潮,心底的慌乱如同疯长的藤蔓,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股隐隐的不安,此刻已浓得化不开。
恰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老大夫掀帘而出,神色为难地朝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沉重如铅道:
“诸位,屋里的绍三夫人血崩之症凶险异常,脉象已弱如游丝,老夫等人尽力了,还请……还请诸位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
绍周氏心头一震,连忙上前一步,正要细问三儿媳的具体情形,余光却瞥见身旁的乔家老太太身子猛地一晃,鬓边的银发微微颤动,整个人便朝地上倒去。
“老夫人!”
旁边的贴身丫鬟春桃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双臂死死托住老太太的胳膊。
乔老爷见状,忙不迭地跨步上前,脸上满是焦灼:“娘!您怎么样?”
堂内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急着喊大夫,有人忙着搬椅子,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慌乱。
老太太抬手按住春桃的胳膊,喘着气道:“老身无事,不必惊慌。婉丫头的病情要紧,先顾着她。”
说罢,她抬眼看向陈大夫,浑浊的眼眸里满是恳切与决绝:
“陈大夫,求你务必保住婉丫头的性命,无论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乔家也必定寻来。
便是……便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绍周氏赶忙接话:“老夫人,您可莫要这般说。婉娘如今是我家三儿媳妇,真有需要,我绍家自当首当其冲。”
话落,她又转头看向陈大夫,急切追问:“陈大夫,婉娘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可还有转机?”
陈大夫捻了捻颌下的胡须,犹豫片刻,终究叹了口气,如实说道:
“绍三夫人这血崩,并非无端发作。老夫方才诊治时发现,她体内寒气郁结极深,想来是先前误食了不少寒凉之物,才导致产子后气血逆乱,引发血崩。
如今血势虽勉强止住,但元气已大伤,伤及根本,今后怕是再难有孕。
且她这身子也会变得极为孱弱,需得时时刻刻精心将养,汤药不断,方能勉强维系寿数。”
陈大夫话音一顿,语气越发沉重:“如今她气血两亏,五脏六腑也受了损伤,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全看今明两日的造化了。”
“什么?怎的会这般严重!”老太太闻言,身子又是一软,这一次再也支撑不住,直直瘫倒在地。
春桃惊呼一声,连忙跪地将她扶住,乔老爷急得手足无措,连声喊道:“陈大夫!快,你快给我娘看看!”
陈大夫正要上前,却被老太太抬手拦住。
她摆了摆手,气息微弱却异常执拗道:
“不必了……老身只是昨儿个熬了一宿,乏了,身子骨有些撑不住,回去歇息片刻便好。”
说话间,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内众人,最终落在乔大夫人脸上,停留了两息。
婆媳二人眼神交汇,无需多言,便已领会了彼此的深意。
随即,老太太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少奶奶,缓声道:
“大孙媳妇,你家六郎年纪还小,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这里有你爹娘和亲家母看着,你扶祖母回福安堂歇息后,便自个儿回去好生照顾孩子吧,不必在这里跟着熬着了。”
大少奶奶闻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喜色。
她与丈夫本就不愿在此久留,不过是碍于绍周氏在场,怕落得个嫡庶寡情、房头失和的骂名,才硬着头皮留下。
若非做给绍家人看,乔婉那个贱人,哪里配让他们长房如此劳心费神?
心底这般想着,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关切担忧的模样,她瞥了眼身旁几个眼底满是嫉妒的妯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果然,老太太还是最看重他们长房长孙的。
随即,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乔大夫人,想看看婆婆的神色。
乔大夫人却并未看她,而是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温声道:
“娘,老大媳妇还年轻,做事难免有不周之处,还是让我扶您回去歇息吧。”
说罢,不由分说便示意春桃等人扶着老太太起身,转头看向绍周氏,脸上满是歉意:
“亲家母,实在对不住,我婆婆身子不适,得先送她回去歇下。待一切安顿妥当,我再过来探望婉儿。”
绍周氏心中虽急着担忧三儿媳病情,但也明白乔大夫人作为嫡母,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不易。
当下,她强压下心头的焦灼,开口道:“亲家母客气了,你还是照顾老夫人要紧,婉娘这儿还有我盯着呢。”
说着,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间卧房,眼底满是期盼与担忧。
乔家婆媳二人见状,也不再多做停留。
待回到福安堂,老太太一进房门便一改方才的虚弱模样。
她打发走想留下来伺候的大少奶奶,又命屋内所有下人退下,只留下心腹春桃守在门外,严禁任何人靠近。
待屋内只剩婆媳二人,空气中的沉闷与凝重瞬间弥漫开来。
老太太端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看向乔大夫人,神色冷凝道:
“婉丫头这一次,怕是真的与我们乔家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