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乔家众人,刚绕过月洞门,目光便被廊下情形攫住。
却见绍周氏怀里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孩,隐约能瞧见被衣裳包裹着的婴孩那粉嫩的小拳头动了动。
而方才还手持金剪,威胁要离开的乔婉,此刻正半瘫在青石板上,鬓发散乱,沾着草屑与汗珠,素色衣裙下摆洇开大片暗红血迹,模样狼狈不堪。
众人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混杂着震惊、不甘与怨怼的复杂神色。
乔老爷胸口猛地一窒,一股腥甜险些涌上喉头。
他死死攥着袖角才压下去,看向乔婉的眼神好似淬了毒,甚至隐隐带了几分杀意。
他们一家子费了那么多心思,请了数个稳婆,喂了不知多少催产药,在冷风里枯等一宿,这孩子就是不肯出来。
偏偏绍家人一来,眨眼功夫便呱呱落地,简直像是诚心与乔家作对,可恶又可恨!
大夫人更是把牙都快咬碎了,手中的帕子被拧成了麻花,眼底翻涌着狠厉,恨不能冲上去将那碍眼的母子俩一并掐死,以解心头之恨。
倒是乔家老太太沉得住气,手中乌木拐棍在大儿子与大儿媳腿边轻轻一敲,“笃”的两声脆响,瞬间压下了周遭的躁动。
她由贴身丫鬟搀扶着,慢悠悠走到绍家人跟前,像是刚发现孙女竟在走廊生了孩子,满脸关切地惊呼:
“哎呦,婉丫头怎么就在这儿生了……来人呐!你们这些狗奴才都愣着作甚?没看到五娘子出事了吗?还不赶紧把人扶回屋里,莫要吹了风!”
一众下人如梦初醒,慌忙上前行动。
大夫人也似猛然回神,收敛了眼底的戾气,快步上前,对着将婴孩护在怀中的绍周氏福了福身,温声道:
“亲家母,这里风大,孩子又这么小,骨头嫩得很,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不如先把婉儿母子送回屋里好生静养几日,待他们康健些,你们再接回去不迟。”
话落,乔家其他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劝着,语气里满是“诚意”。
乔老爷察觉绍家一行人神色间带着怒意,心念一转,连忙上前,躬身作揖道歉:
“诸位亲家对不住!因着今早婉儿便喊腹痛难忍,仓促间,我们一门心思都牵挂着他们母子,竟不知亲家们过来,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绍家四兄弟见乔老爷这般姿态,加之乔婉母子平安,面上的愠色稍敛,客气地应了声,算是接受了道歉。
可绍周氏昨夜刚做了那场“噩梦”,如今看着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小孙儿,哪里还愿意留在乔家。
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坚定:
“亲家公的好意心领了,但这不合规矩。婉儿终究是我绍家的媳妇,先前待在娘家三月有余,本就于理不合,如何能再在娘家坐月子?
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戳我绍家的脊梁骨?我家老三还有意仕途,可不能因着此事被人诟病。”
说罢,她便护着怀中的孩子,让人扶好乔婉就要离开。
乔老爷心有不甘,还想开口挽留,可对方都把绍修然的仕途搬了出来,他若是再拦着,反倒落了个不顾及女婿前程的恶名。
当下,他只得勉强挤出笑容:
“亲家母说的在理,是我关心则乱,考虑不周。既如此,我这就让下人备一辆马车,送你们回去。”
这提议绍周氏没拒绝。
她这回只带了四个儿子来,男女有别,三儿媳与叔伯们同乘一车多有不便。
若是拒绝,四个儿子怕是要徒步走回上河村,路途遥远不说,还容易耽误时辰。
她当即颔首道谢,接纳了这份安排。
乔老太太适时开口:
“贤亲家,别看我家婉儿这一会儿生得快,先前可是受了大罪,连大夫都说伤了根本。
老身身边有两个最会照顾产妇的婆子,手脚麻利又细心,可否让她们跟着去照顾婉儿母子一段时日?”
绍家虽因老三前年考中举人,在上河村盖了青砖大瓦房,可比起作为巨洋县最大布商的乔家,家境终究差了些。
家里的活计都是几个儿媳轮着做,并未买什么下人伺候。
乔婉嫁进门时带的一个丫鬟,可前半年前也因到了年纪,被她做主许配给了邻村的农户。
绍周氏并非刻薄婆婆,即便昨夜梦中乔婉的所作所为让她心寒,可那终究是梦,不能当真。
如今乔婉并无大错,绍周氏自然不好因自己的喜怒亏待,便颔首答应了。
乔老太太见状,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色。
恰在这时,搀扶乔婉的婆子突然惊呼出声:“呀!五娘子这……这血怎么还在流?”
众人闻声侧目,只见乔婉身上虽披着厚实的披风,可她方才瘫坐的青石板上,血迹已浸成一片暗红。
而其裙摆更是被阴湿了大半,暗红色的血液还在顺着她的裤腿缓缓往下淌,滴落在石板上发出“嘀嗒”声响。
“血崩!”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脑中炸开,人人瞳孔骤缩。
乔老太太当机立断,厉声道:“还不赶紧把五娘子抬回屋去!再让腿脚快的家丁去请大夫,越快越好!”
“老二,你也跟着去搭把手,要是大夫行动不便,赶紧把人背来!”绍周氏一拍二儿子后背,低声嘱咐。
她这儿子脑子活泛,平日家中迎来送往都由他帮衬,让他跟着去也能稳妥些。
自她踏入乔家大门,便总觉得一股子憋闷,处处透着说不上来的怪异,此刻乔婉突发血崩,更是让她心神不宁。
随即,绍周氏看着被人送回小院的乔婉,低头用脸颊贴了贴小孙子的额头,把孩子递到大儿子怀里,低声交代:
“老三媳妇这里有我看着,你和老四、老五先带着孩子回村。
这里人多眼杂,老三媳妇又出了这事,对孩子不好。
你们坐自家驴车回去,路上仔细些,莫让孩子吹着风。”
说着,她悄悄朝大儿子使了个眼色。
大儿子当即会意,让老五脱了外裳罩在孩子身前挡风,大步流星转身离去。
这速度之快,让乔老太太等人想开口把孩子留下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绍家三兄弟带走孩子,心底犹如被千刀万剐,满是不甘与痛苦,却偏偏发作不得。
无人察觉,一团凝实的魂体从婴孩体内飞出,漂浮在乔家府邸上空。
披着麻雀壳子的盘古幡绕着绍临深转了几圈,叽叽喳喳道:“深哥,你这回怎么这么快脱离肉身?事情还没办完呢!”
绍临深的目光落在下方一众心怀鬼胎的乔家人身上,幽幽道:
“原身最大的劫难,便是因乔家掉包身世而起。
如今他已平安降生,有绍家人护着,命运回归正途,往后的人生该由他自己从头开始,我又何必过多掺和?”
盘古幡不解:“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那些罪魁祸首?”
他家深哥穿梭于万千时空,为每个小世界里的“自己”渡劫化厄,从来都不是徒劳之举。
那些原身顺遂渡完一生后,魂魄便会携着一世的感悟回归主体,宛如涓流汇入江海,让他的神魂愈发凝实厚重。
与此同时,修为也随之水涨船高,在修行路上稳步前行。
这期间,他既能体验千百种人生,于红尘中历练心性,亦能在浮沉里沉淀道心、积攒功德,护佑修行之路顺遂无虞,一举数得。
绍临深看向身旁的麻雀,挑眉,眼中寒光乍现:“哪能就这么便宜他们,只是原身如今还是婴儿躯体,不方便动手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既然他们那么喜欢替换别人家的孩子,不如就让他们尝尝什么是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