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声音嗡嗡嗡的，像一根连着地雷的导火索，拨动了陆景明紧张的那根弦。
他立即转身，挡在了万姿的前面。
上次在醉春烟匆忙一面，他看出母亲对万姿依然怀有不喜的敌意，这追妻路漫漫，第一块最大的挡路石这么快就出现了？
他挡晚了，休息室门大开，苏楠已经先一眼看到了万姿。
都说“婆媳”之间有天然的“敌对”气场，这句话在苏楠这里，可真是妥妥的百分百中。
无论是十年前的第一眼还是现在的第N眼，她都能在人群中锁定万姿。
但苏楠毕竟是苏楠，笑容瞬间凝固到解冻不过一秒，她就落落大方，笑容满面了。
这是最大的休息室，里头正坐着三四个人在攀谈，其中有万姿想见的诺维娜老师，也有最大的赞助商苏氏乳业。
苏氏乳业就是苏楠大弟弟开的公司，苏楠在给弟弟一家打工，担任cEo。
陆景明看着门上贴着硕大的苏氏乳业的纸条，只恨自己还不够眼观六路。
这下好了，撞枪口上了。
没空回家，连老妈的电话都没空接，却有空追妻。
他的眼神暗戳戳甩过去，那边，苏楠的助理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立即上来解围。
“这么巧，景明快过来坐，过来过来。”
万姿完全没管这对母子眼神和肚皮里的官司，她从陆景明背后转出来，甚至还嫌他碍事，把他拨开，直奔着诺维娜去了。
“诺维娜老师，我是您的忠实粉丝，我想要您的一个签名可以吗？”她过去蹲下，打开笔记本，动作一气呵成，完全的小迷妹模样。
诺维娜是个年近六十，白发苍苍的美国女人，独创的品牌“N”在国际上享誉甚久，多年来一直维持高水准，是难得的高产和精品频出的老设计大师。
她惊讶了一瞬，没料到在这里会碰上迷妹，很大方：“当然可以。”
这边进展顺利，那边陆家母子，却暗流涌动。
02
苏楠斜睨了儿子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陆景明倾斜了身子，挡住妈妈看万姿的视线，也是无声的：你说呢。
他跟堵墙似的，还没怎样呢，那护着的架势已在无形中展露无遗。
苏楠似笑非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角挑了挑，强压住怒气。
母子俩沉默拉着锯，都没说话，但并不太融洽，听着那边万姿和诺维娜用英语交谈，语气很开心，苏楠又看了儿子好几眼。
——你神气什么？女朋友还没追到吧？你看人家兴奋得连看都不看你呢。
陆景明不吭声，只是挡着，神色如常。
一切就发生在短短十几秒内，苏楠很快扭过头和其他人说起了话，在外人面前，她的风度气质一向无可挑剔，好到极点。
时间很快流逝，万姿的眼睛亮晶晶的，是显而易见的开心。
聊了一会儿后，她没敢再耽误偶像的时间，抱起东西准备走时被叫住了。
苏楠坐在沙发上，姿态很优雅：“万姿，没想到这种地方的后台，你也能进来。”
第一句话就是意义明显的话，陆景明立即跳出来要说话，苏楠横了一眼：“怎么？一句都说不得了？”
万姿低头把签字本全部合好，抹平，别弄乱了，可惜了，本来还想和偶像多说几句话呢。
“嗯，找人帮忙，就进来了。”她回应得很自然，半点都没被气到。
苏楠哑了哑，盯着她认真看了好几秒。
她不喜欢万姿，却也挑不出她的大错，闷了半晌，觉得没意思。
她曾经骄横跋扈过，但那毕竟是曾经，现在的苏楠，在大弟弟手下干活，说的好听是总经理，实则也没少受弟妹阴阳怪气的气。
当年娘家亏损严重，能振作起来接纳她，给她容身之处不容易，有些难看的脸色难听的话，她也只有忍着。
但就像她对儿子说的：她受够了。
03
可受够了又能怎样？她就是没法勉强儿子去和港丰联姻，娶她喜欢的儿媳妇。
“我们还有八十亿的债务没有还完，名下没有房产，没有存款，连出入境都受限制，还有……我们母子这六年里一共见了多少次，你知道吗？”
苏楠看着万姿，目光悠远了许多，“从盛行忙碌开始，我们一共见过42次面，他回家陪我待过7天，扣掉那7天，余下的35次，他都是吃个饭就走了，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他每天睡眠时间3小时，中途太累了会打盹几分钟，黑咖啡，西洋参，你能想到的提神的东西，他都有瘾。”
陆景明几次想拦住母亲的话头，没拦住，后来也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他这六年来的生活，说起来几句话，走在其中每步都很艰辛。
万姿波澜不惊，默默听着，也默默和她对视着。
“他不再是你曾经爱着的那个陆景明了，因为父母的错误，让他负重前行了六年，而且远没结束，万姿，这些……你都有权利知道。”
苏楠语气坦然，笃定：“就这样，你对他的感情还和从前一样吗？”
自己儿子是一根筋，还是当局者迷，陆景明只护着万姿，没注意到万姿暗地里看他的眼神。
她在和偶像笑谈风生时，脸始终是朝着他们这边，看着陆景明的背影的。
苏楠看得明白：儿子这些年不是单相思，这对人啊，心里都还是有对方呢。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坦坦白白，直接说明白的好。
“你们注定不能那么早结婚，甚至很可能结婚的日子遥遥无期，你没有多少时间看到他，他即便和你在一起，眼睛里也常常只有工作，甚至，好不容易的见面，也会被打断……”
那不是一条坦途，那是一条比寻常情侣艰难千万倍的路。
苏楠话已说完，她双手紧握，站起身，“如果这样你们还要在一起，那我祝福你们。”
她走出去，没有再看儿子和万姿一眼。
言尽于此，她再无话可说。
04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陆景明一直盯着万姿，她脸上所有的神情，他都不想错过，却看来看去，看不出任何端倪。
“万姿……”他喊得无比心虚，试图解释，“我妈说得不对，我和港丰现在合作了，情况比之前好了许多，不是以前那样孤军奋战了。”
他急慌慌说着，却没想到“孤军奋战”四个字，精准地打在了万姿的心里，让她瞬间心如刀绞，痛不可挡。
万姿在沙发上坐下，过了好几秒才缓过这阵心疼。
“很累吧？”她轻轻问了一句。
陆景明瞬间愣住了，他答不上来，张着嘴，目光游来荡去地闪躲，眼圈微微红了红。
“一个人……是不是很累？好像永远看不到光，看不到尽头。”万姿又问。
陆景明闭紧嘴，太阳穴的青筋鼓了出来，他侧过身垂着头，英俊的脸上充满忍耐，情绪激荡到不可自已，赤红的眼尾悬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眼泪。
明明那么能忍的性子，却在这句话里破了防。
“也不是……很累，”陆景明转头，不让她看见自己掉下的那颗眼泪，声音有点哑，“只顾着往前跑，没空去喊累……而且，有光的……”
他低头，深深勾着，像认错的小孩。
“你就是光，就是尽头，我总要和你在一起的，想到这个就不累了。”
犹如困兽，他在笼子里待了两千多天，不敢多想，不敢打听不敢偷窥，怕忍不住。
他想要那点甜。
专注于事业其实挺好的，这样就没空去想别的了，一个人压缩了再压缩，时间都被忙碌填满，人成为死寂的海。
然后在灰烬中碰到那一点点火星，再度燎原。
05
“我妈说得没错，我现在没法给你所有的保证，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婚姻上的，我都没法给，也许这不是我重新追求你的最好时机，但我等不了了。”
那滴眼泪已经冷却，凝固在眼角，万姿看着，蜷起了手指，紧攥着手心。
陆景明接着在说，很认真。
“除了你，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没有过背叛，没有过犹疑，我只有你，一直一直都只有你。”
“我怕再等下去，一切来不及。”
陆景明剖析，字字真心。
万姿刹那间潸然泪下。
甘心吗？不甘心，如果甘心了，那六年来所有的孤苦和凄凉算什么？不甘心吗？挺甘心的，大家都一样，都在情爱中打转，没有谁比谁更释怀。
“我还是没办法完全原谅你，你的六年是六年，我的也是，你过得很苦我知道，但也不能抵消我心里的怨恨。”
万姿垂眸，抹去脸颊上的眼泪，“还是那句话，你来追吧，等我哪天气消了再说，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陆景明亲了亲她的手背，吮去她手背上的泪迹，说了个好。
休息室门口，苏楠斜靠在墙上给儿子站岗，脸上的叹息深重，目光寥落。
…… ……
陆景明没有太多空余时间，和万姿诉了衷肠后，他连送她回家都做不到，也没时间和老娘说说话，就紧赶慢赶回到盛行。
他扯开领口往办公室里走，秘书从桌子后跑出来：“陆总，会客室有人在等你，是朱小姐和许先生。”
陆景明怔了一下，调转方向去了会议室，走到门口，正好把袖子捞了起来，推开门。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欢宴，他坐在桌子对面，一副快要长毛了的闲散模样。
第二眼，就是冲过来的朱梓琪，大小姐今天橘色短裙很漂亮，她张口就是质问。
“陆景明！你是昏了头吗？和我爸签对赌！你当真是色令智昏，为你那个白月光，宁可烧死自己吗？”
06
对赌协议在资本市场并不少见，高风险高收益，陆景明向来行事稳健持重，在做操盘手的这六年里，他哪怕再缺钱，都没有激进过。
现如今突然签订对赌协议，又鉴于上次二人在醉春烟不欢而散时陆景明所言，朱梓琪不得不深思。
陆景明转身关上会议室的门，迎着两人目光坐下，没有否认。
他和朱胜定的对赌很简单：港丰注资20亿，三年时间内，他答应把20亿变成200亿，他个人所得100亿，否则，他将赔偿给港丰200亿。
三年时间内的总盈利额，包括外汇，期货，股票，所有的投资渠道，皆可行。
朱梓琪不是商业小白，她对金融有一定了解，消息是昨天晚饭时，她从父亲那边知道的，然后就吓傻了。
她是很记恨陆景明，也心心念要再来北京，但她压根就没想过合作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也是，她怎么忘了，老爸朱胜定，可是一只老老老狐狸呢。
她立即拖着许欢宴来北京，试图说服陆景明。
只要他拒绝，父亲那边她就算豁出去，也要把对赌协议取消。
“做得好，你当然能完成资本飞跃，不但能还清债务，还能东山再起，可是如果输了呢？景明你想过没有？我爸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我知道。”陆景明应了声，他在赌马场就看出来了朱胜定的本质，是个胆大心狠的主，不留情面的。
能做到港丰这个层面，心慈手软活不下来，他理解。
“我没想烧死自己，我只想全身而退。”他淡淡地说，“一个市场可能做不到，多个市场，国内外一起做，可以试试。”
朱梓琪瞠目结舌：“你疯了，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超人？”
陆景明沉默不语，看着许欢宴喝着咖啡在笑，他没朱梓琪那么乍呼，显得气定神闲多了。
“许兄，”他带点求饶性质叫了一声，许欢宴笑，叫了朱梓琪过去。
陆景明赶紧离开，逃进期货部，直接干活，避开了朱梓琪。
07
许欢宴嘀咕着朱梓琪，每句话都在理，说得缓缓地。
“你真是心急，不是说好了，这次你在北京长呆，先看看，再做事吗？你和景明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见他什么时候被说几句就能说服的？”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这个对赌协议，等过些日子，磨着朱伯父把他取消，总是有办法的，你说对不对？”
他把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递上去给朱梓琪，这几天他们在香港按兵不动，为的就是这些东西呢。
是陆景明白的月光——万姿的全部资料。
详详细细，从头到脚，老姚家和老万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查了出来。
他推了推，推过去：“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笑：“就一个普通女孩，我就不信陆家都这样了，她还能对陆景明忠贞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