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面不改色地牵着季柒走着。即将踏出季宅的那个瞬间，沈砚辞突然感觉一股拉扯感袭来。
沈砚辞赶忙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刚才还生龙活虎、面色红润的季柒，宛如一株即将枯萎的花骨朵，失去了绽放的生机。仿佛不久前的活泼，只是回光返照一般。
季柒摇摇欲坠站着，面色煞白，心悸如擂鼓般阵阵袭来，揪疼得他眼前出现重影。他好像不能呼吸了，心脏好像也不能跳动了……
季柒害怕极了，失力的手用尽全力攥住沈砚辞的手腕，指骨发白，青筋暴起，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之前他莫名其妙被通知病危时，这种感觉就如同附骨之蛆，日日萦绕在他心头折磨着他。
季柒眼前发黑，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攥住，越收越紧。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沈砚辞眼里的惊慌，正欲开口安慰一下他，却突然感觉到闷头一棒，两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
晕死之前，季柒的心也凉透了，脊背发寒，犹坠寒窟。他能感觉出来，这次情况比之前的更为严重，就好像这次是直接奔着要他命来的，而上次是奔着折磨他来的。
生机被抽离，枯槁是归宿。
季柒跌入了冰冷无情的海里，昔日波光粼粼与阳光交织的蓝金色绸缎，终究困住了他。浩浩海水刺骨寒，他伸手想要逃离，却只能沉溺。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要剥夺我的生命……
为什么偏偏就要剥夺我的……
季柒在心中疯狂呐喊，他如笼中困兽，在一脚踏出铁笼，拥抱自由之际，又被重新推回了暗无天日的绝望当中。那种从云端高高摔下的感觉，可当真不美妙啊！
他没有放弃自己，也没有放弃沈砚辞……还有那只兔子。
他要回家，他要逃，他要……
“小杂种，我好心给你提供住处，你竟然敢偷东西！”
一道刺耳的谩骂声响起，季柒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皮。
他看着季夫人那张熟悉且狰狞的面孔，恍如隔世，仿佛之前的美好不过是他濒死前做得一场梦罢了。
季柒神情恍惚，手死死揪住盖在身上的被子。
不，手感不对！
季柒神色一震，环顾四周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盖着的，还是沈砚辞特意为他准备的蚕丝被。
倏然，一道大力袭来，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被狠狠扯走，连带着半倚靠着季柒，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看什么看！我才多久没来关照关照你，你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现在敢偷季家的东西，日后是不是就偷季家的财产啦！！”
季柒用力撑起身子，咬牙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睥睨着自己的季夫人。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你们季家的财产，”季柒有气无力地辩驳着。纵使知道她肯定不相信，但他除了开口否认，什么也做不了了。
之前那盒草莓，确实是没有经过他们同意擅自拿的，这个季柒绝对不会不承认。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季夫人嘲讽一笑，招呼身后站着的几个佣人道，“你们过来，把这些东西都给我烧了，一个不留！”
“脏了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说完，几个佣人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之前沈砚辞亲手做的书柜上。
“你们不准动！”季柒闻言，眼眶都急红了，他赶忙看向季夫人，微微哽咽道，“我的东西，你不能擅自为我做主！”
“我动了你们的东西，日后我会还你的，但我的东西，你不可以随意处置！！”
季柒撑着床边站直了身子。他浑身依旧乏力，双腿止不住地抖，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直视季夫人，据理力争。
“呵，你的东西？”季夫人耻笑道，“只要在这季家里，那就是季家的东西。你也是，季家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说你的我的！”
季柒气得浑身发颤，亲眼看着沈砚辞为他精心布置的书柜被推倒。他急得就想要越过季夫人上前阻止他们。
突然，腿弯处被重重踹了一脚，季柒身形不稳，踉跄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碰撞地面时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声响。
“你们两个，过来给我按住他。”
季柒冷的冷汗直流，怒视着季夫人嚣张跋扈的脸庞。
他挣扎着想要挣脱桎梏，但却怎么也敌不过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哪怕是徒劳无功，季柒也没有放弃挣脱两道如铁钳般，掐在自己胳膊上的两只手，纵使脸憋的通红，眼球微微凸出。他嘶吼着嗓子道，“你们快住手！别碰我的东西！都住手！！”
季柒胸腔剧烈起伏着，胳膊处的疼痛和心底的焦急，让他身体颤抖不止。
喉咙处突然干涩发痒，季柒弯着腰猛地咳嗽，似是恨不得将肺管子给咳出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季夫人并不是为了责备他偷东西。甚至偷东西，也只是她为了顺理成章欺辱自己随便找的一个借口。亦或者，她根本就不用找理由，只要想，他随时都可以
他们如同蝗虫过境，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他们粗鲁地扯下窗户上的轻纱，随意踩踏他喜爱的书籍，肆意踹烂兔子的窝……很快，费尽两人心血好不容易修补的小阁楼，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你回答我啊！我不欠你们的……”
没人回答季柒——
他们静静立在旁边，冷眼看着狼狈不堪的季柒。他们宛如一具具没有生命的傀儡，等待着主人的发号施令，才会有所动作啊。
而季柒，仿佛跳梁小丑。
高跟鞋敲打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双镶满钻石的精致鞋面，映入了季柒眼底。
他缓缓抬头，仰望着她。
季夫人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睥睨着季柒，道，“你错就错在不该流着季家的血，不该踏进季家。”
“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你们季家是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愿意……”
啪——
季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刺红的巴掌印，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格外骇人。
“哼，季家也是你这种东西能评头论足的吗？”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东西给我拿出去烧了，简直脏了我的眼睛。”
季柒瞪大眼眸，红血丝爬满了他整个眼白，狰狞而可怖。他亲眼看着他的憧憬被碾碎，被践踏，被焚烧……
屋外瞬间腾起熊熊大火，黑烟弥漫在蓝白色的天空，雾霭模糊了季柒的双眸。
季柒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踉跄地走到窗户旁边。看着下面的一幕，霎时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在这里焚烧，是想要将季宅烧了吗？
后山小阁楼连着一片树林，树林前面就是季宅辉煌如宫殿般的宅院。一旦小树林烧着了，那么火势必定会蔓延开，到时候怕是会烧火上身。
季柒抹了一把眼睛，跌跌撞撞下了楼。站在门口，滔天火光烧红了他的眼底。不远处的树已经被引燃了……她就是个疯子！
哪怕隔了一段距离，季柒也很清晰地看到了季夫人眼底的疯狂，火花在她眸底跳跃，似是在焚烧她的理智一般。这个时候了，他们竟然还在笑，笑得猖狂，笑得疯癫！
季柒难受地伸手捂住耳朵，耳边的嘈杂声，如根根尖刺，毫不留情地扎破他每寸皮肤，直至血流如注。
太怪了，所有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季柒跌跪在地，看着不远处的混乱。思绪陡然崩断。
当初那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找过自己麻烦，连季家的佣人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全部都换了，定是被麻烦缠上身才会如此，不只是沈砚辞暗中操控。
所以季家这是快大厦将倾了，她才会狗急跳墙，再度找上自己吗？
突然，一道尖锐癫狂的嗓音传进了季柒耳里。
“那里的脏东西，怎么漏了呢？！把他给我抓住，一起烧了！！”
季柒抬眸，恰好撞上了季夫人的视线。他瞳孔骤缩，看着朝自己逼近的佣人，慌忙起身。
他拼命朝季宅外逃去，可就在踏出这块范围时，意外再次发生。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无法踏出这里半步，很突然，没有任何前提。
季柒看着近在咫尺的生路，目眦欲裂，指甲用力挠着松软的泥土，手背上青筋暴起，拼尽全力想要爬出去。
他不能埋葬在这里！他有太多太多遗憾了，他会死不瞑目的！
难道潦草的开端，就要仓促地结束吗？
他不甘……他很害怕。
季柒沾满泥土的手拽住地上的野草失神，喃喃道着，“……谁能帮帮我。”
思来想去，记忆翻涌，他的脑海里，也只浮现沈砚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