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室四面无窗，白炽灯用的时间比较长已经有些泛黄，不到10平的小房子里仅有一张一米左右的长方桌和两把折叠椅。
两人抵达时，徐万栋已经在里面。
时隔几月，再次相见。
和上次的一丝不苟相比，今天的徐万栋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黑白相间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眼角的皱纹格外明显，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眸蒙上一层灰气，戴着镣铐的双手，手背血管突起，皮肤松弛，老态尽显。
见还有宋家那位跟着进来，徐万栋道：“我只和你聊。”
江尧关门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老年人，而后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那就不用聊了。”
见他走得毫不犹豫，徐万栋出声：“你想好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江尧已经走出房门，他回头，眼神轻蔑，“徐万栋，好好想想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我是没有你们弄我的证据，可重要吗？老子想弄一个人，方法多的是。”
说完不再看徐万栋，转而看向宋俊益，“没什么好聊的，走吧。”
宋俊益拿不准他是真不想聊，还是在演戏，十分配合的点头，“走吧。”
见狱警被叫进来，徐万栋忍不下去了，“站住！”
江尧停下脚步，背着身问他：“想好了？”
徐万栋泄气般回道：“想好了。”
江尧这才慢悠悠走回房间，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长腿大喇喇的张着，姿势懒散又野性，“说吧。”
徐万栋没急着接话，先是将江尧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后说起另外一个话题，“当年你就知道我的腿不是你打断的，对吗？”
这话引得宋俊益惊诧两分，下意识看向江尧，见他面无异色，心下震撼，所以这些年他都在为谁背锅？
江尧掀开眼皮随意看了眼对面男人，倒也没有扫他兴，“嗯，知道。”
徐万栋推了下眼镜，极淡的笑了声，“想不想知道你爸爸这么做的理由？”
宋俊益再次惊讶，居然是江锌武动的手，所以这些年江家如此纵容徐家，不只是因为江瑾，还因为徐万栋？
打火机在手指拨弄间疯狂转圈，江尧语气散漫：“要么你得罪过他，要么你能威胁到他，我对你和江二爷之间的纠纷不感兴趣，我建议你尽快说正事。”
徐万栋这一刻终于承认自己的失败，过去这些年是他小看了江尧，仅凭手下从d国传回的只言片语就认定江尧一定翻不起什么风浪，可结果却把他的脸扇得又肿又烂。
“他打断我的腿，一是我曾对人说过他是靠曲嫣才在江家站稳脚跟。二是我曾亲眼所见他对曲嫣下手，打断腿是警告。”
打火机骤然停转，江尧冰碴般的嗓音响起，“他成功了？”
徐万栋摇头，“我的出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只是看到江锌武准备给曲嫣的输液管里加东西，也仅仅是看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所以后来江锌武也只是打断他的腿以作警告，而不是直接要他的命。
徐万栋继续道：“当年曲嫣是闻名京城的经商奇才，她只用了两年时间便把曲老先生留下的破烂公司起死回生，又用三年把曲氏做到京城人人皆知。那时京城没人不知道她，就在大家以为她要带着曲氏冲向更高时，她嫁人了，而且婚后一年便把曲氏并入江氏集团。”
说到这里，徐万栋叹息一声，“我一开始以为她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的野心从不在京城，江家也只是她的跳板。但多智者近妖，她这样的人注定活不长久。不仅老天不允许，江家人也不会允许。”
“在她确诊癌症之前，江老爷子就已经忌惮她很久，毕竟她手里有江氏21%的股份，公司里还有很多她的心腹，若是再不干涉，江氏改名是早晚的事。”
“后来曲嫣癌症入院，老爷子给她找了好几拨护工均被拒绝，我想那时曲嫣应该已经猜到老爷子要对她下手，所以拒绝了他的安排。只是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曲嫣的第一任护工还是老爷子安排的。”
“她确实很聪明，发现不对后那便把护工辞了，后来她自己去外面找了新护工，那个护工就是云招娣。”
“起初云招娣并不愿意对你母亲下手，我用她孩子做威胁，她才答应。”
江尧没出声，这和调查的内容有部分能重叠，也有出入，但他知道徐万栋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把当年事情的全部真相告知。
他问：“你是为了徐灵上位？”
徐万栋视线落在虚空，良久，他道：“算是吧。”
他不小心瞧见江锌武的心思，徐灵要上位，徐家要发展，他必须登上江家这条船，而曲嫣，是最好的投名状。
“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即便我不出手也还有很多人在排着队。我知道的就这些，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江尧完全没有要和他求证的想法，他起身，踱步到徐万栋跟前，下一秒，拳头落在徐万栋身上。
不大的会见室里是拳拳到肉的痛击声，偶尔掺杂一声闷哼。
几分钟后，江尧收手，他喘着气坐回椅子上，声音冷漠，“你说的这些，不够。”
不够让他费心思把徐天弄出去。
徐万栋眼角和嘴角都在流血，但他面色依旧冷静，只沉沉的看着江尧，“你想出尔反尔？”
江尧轻慢的笑一声，“我们之间又不存在承诺这回事，何来出尔反尔这一说。你想让我弄徐天出去，可你给的砝码太轻，交易的天平偏不到你那边。”
他看似说很多，其实只说了一件事，妈妈的死有他一份。
可这事已是事实，也就是他刚刚说的这些东西不会对现状有任何影响。
江尧也不介意说得再直白一些，“你的路已经注定，所以要换徐天安然无恙，你得用其他人的来交换。”
知道今天不会听到想要的东西，江尧不打算耽误时间，起身往外走，“你慢慢想，我等你消息。”
看守所外。
宋俊益见阮兮朝他们走过来，拍了拍江尧的肩，“有进步，今天比较文明。”
江尧视线落在小跑过来的阮兮身上，眉眼温和，“徐万栋这种老狐狸，王牌一定留在最后，今天不过是想探听我的虚实，我也不介意陪他演演。”
宋俊益：“为什么要替江二爷背锅？”
江尧：“当时也以为是我打断的，是后来才反应过来，那时罪名已经在我头上。”
宋俊益：“行，我先走了。”
江尧颔首，“辛苦了，哥。”
听到这声哥，宋俊益笑着捏拳轻轻捶了下他胳膊，然后跟阮兮挥挥手示意后这才朝自己车子方向去。
阮兮小跑过来站定，先是仔细观察了下江尧的脸色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下他身上。
什么都没说，掏出兜里的纸巾仔细擦着江尧的手。
直到都擦干净，她这才开口：“比我想的要快。”
盯着拉着他的小手，躁郁的心情得到很好的缓解，江尧牵着她往回走，“嗯，玩儿心理战呢。”
阮兮也不奇怪，“徐万栋这人心思缜密，阴险狡诈，会玩这出很正常，接下来怎么做？”
江尧打开副驾车门，示意她上去，“走一步看一步。”
阮兮点头，自顾系好安全带，等江尧坐上驾驶位后她道：“可以把徐万栋见你的事透给江家人包括徐灵，看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江尧拉过她的小手亲吻了两下，“知我者老婆也。不过还得再等等，等他亮出最后的底牌。”
不然东西没拿到，徐万栋却先死一步，得不偿失。
阮兮：“怎么保证他一定还会找你？”
江尧发动车子，“既然他想我捞徐天，肯定知道变局只能发生在判决之前，徐天已经被抓进去这么久，他心里有数。”
阮兮不懂这些，在他掌控之内就好。
两小时后，车子停在别墅门口。
阮兮下车才想起昨晚佣人在门口交代的话，她道：“昨晚佣人说这周六有家宴，让我提醒你把时间空出来。”
江尧牵着她往进别墅，“嗯，老爷子给我打过电话，江瑾也要来。”
嘲讽划过眼底，阮兮道：“脸都不要了。”
江尧就喜欢她护犊子的样子，“所以你可不能走，万一这群不要脸的趁你走了欺负我怎么办。”
阮兮下意识回道：“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说完见江尧笑眯眯盯着她，脑海里瞬间想起早上的事，懒得理他，甩开拉着的手先一步上楼。
江尧望着那抹身影低低笑着，好像再多阴霾，只要她在，他都可以很快消化掉。
他宝贝的净化功能实在强大。
这一晚江尧没再胡作非为，抱着阮兮一觉到天亮。
结果刚醒，宋俊益来电说徐万栋要求见面，被江尧拒绝。
然后刚到医院门口，江尧再次接到宋俊益电话，说徐万栋坚持今天要见面。
阮兮：“你上去也没啥事，和钟亦又不熟，大眼瞪小眼也无聊，去见见吧，徐万栋应该也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江尧捏捏她的脸，“就在医院等我，除非钟亦送你不然不准一个人离开医院。”
阮兮乖巧点头，“好，你也要小心。”
江尧：“向彬一直在跟着我的。”
江家向彬住不进去，所以每天出门前江尧都会给他发消息。
闻言，阮兮这才回头看了眼，果然向彬已经下车朝他们走过来。
“那就好，你走吧，我在这儿等你。”
江尧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又将人搂进怀里抱了会儿，他不想和她分开这么久，下巴蹭蹭她脑袋，低声道：“我尽快过来。”
阮兮嗯了声，在江尧的催促下先转身离开。
直到看不见阮兮身影，江尧这才坐上副驾，然后车子疾驰而去。
看守所。
江尧脸色不悦的看着徐万栋，“你们这些老年人说话都喜欢这样？”
叶峥这样，徐万栋也是这样。
徐万栋好似一夜没睡，肉眼可见的疲惫，他道：“云招娣死前曾听到过曲嫣和江莫薇争论，她想以此换自己活命。”
江尧没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徐万栋：“江莫薇想替曲嫣代持股份被拒绝，两人经常在病房吵。曲嫣后来以陈巍为威胁明令禁止江莫薇不允许再去医院，江莫薇气急在病房吼了句，就算被发现他不是陈家的种又能怎么样。”
江尧明白，徐万栋这是想用江莫薇来换，“接着说。”
徐万栋：“我做过鉴定，陈巍和陈弘文确实不是父子关系，至于父亲是谁，没查出来。“
江尧不上当，“这对我无用。”
说完，他看了眼时间，“再给你五分钟，以后我不会再来。”
徐万栋也没急，顺着自己思路继续道：“大概曲嫣去世前半个月，江莫薇就再也没去过医院，直到曲嫣去世那天，云招娣看见曲嫣的主治医生鬼鬼祟祟下楼，当时她留了个心眼跟着下了楼，她听到那个主治医生打电话说我已经把你给我的东西加到吊瓶里，不出半小时，人就会死。”
“云招娣害怕是曲嫣出事，匆匆赶回病房才发现曲嫣已经送进急救室，然后再也没出来。”
江尧右手食指微动，眼神淡漠的盯着对面人，“证据。”
徐万栋：“没有。”
江尧笑出声，“徐部长，我给你个建议，把你刚刚说的这些重新再给老爷子讲一遍，说不定为了保他女儿，会把你和你兄弟都救下来。”
徐万栋这次语气无比诚恳，“江莫薇的事是在你妈妈去世后我才知道，我没有机会留存证据，如果你能找到当年那位主治医师，你就会知道我没说假话。”
“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我不会联系江家人。”
联系那边，他只会死得更快。
他可以死，但徐天不能。
江尧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因为我妈妈的事江家人基本都有份，对吗？若你把这些话说给江家人听，只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徐万栋缄口不言。
江尧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轮椅上的人，“还是那句话，你给的东西不够。”
见他要走，徐万栋双手紧紧捏着轮椅扶手，在门被打开那刻，他道：“等你把徐天安全弄出去，我会给你一份足够击痛江家所有人的东西。”
江尧开门往外走，“我只捞他一次。”
徐万栋松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别无他法，但只要能让徐天安然无恙的出去，那就值得。
只是江尧那句话他还没理解过来，什么叫只捞徐天一次？
江尧离开看守所的当晚，江家人和徐灵知晓了这件事。
江锌武住处。
徐灵这会儿有些情绪，她去过看守所很多次，但徐万栋从不见她。
她还以为是败局已定，所以他心灰意冷。
可现在他主动要求见江尧是什么意思，他又对江尧说了些什么。
她看向同样面色凝重的江锌武，斟酌道：“查到是谁把李得财送去警局的吗？”
江锌武摇头，“我打了一圈电话，都说李得财是主动自首。”
徐灵：“这也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打点警局的人在这块的势力和江家不相上下。”
江锌武：“实在不行，我就去见见李得财，亲自问问。”
徐灵摇头，“你要去了，就正中幕后之人下怀。”
江锌武沉默两秒，确实如此，这个时候谁去见李得财，谁就是徐万栋的帮凶。
他喃喃道：“我总觉得这事是江尧所为，只是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李得财这号人，又是怎么找到李得财的。”
徐灵同样想不通，知道徐万栋是因为杀害云招娣被抓，她第一反应就是江尧所为。
可其中太多关节说不通，就算如今宋家，陆家是他后盾。可十几年前，宋俊益和陆宣祁都还只是小孩子，那时的事他们不可能知道。
再说以徐万栋谨慎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让第四人知道当年那事。
她能知道，是因为徐万栋是在帮她处理云招娣。
至于江锌武知道，不过是大哥主动递的把柄，不然徐氏这些年也拿不到江氏这么多好处。
思绪回神，徐灵道：“不管这事是在谁捣鬼，账只能算江尧头上。爸那边现在是说不会安排江尧进江氏，可未来的事怎么说得准。他以前还说过绝不会让江尧回国。”
江锌武也是如此想，“你觉得接下来要怎么做？”
徐灵沉默良久后道：“江尧现在出行都有保镖随行，阮兮也是走哪儿带哪儿，直接对这两人下手成功率不大。既然他这么喜欢阮兮，不如先内部离间，若他真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一旦和阮兮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时就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江锌武想到了曲嫣，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花心导致他和曲嫣相看两相厌。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曲嫣先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