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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玉杵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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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径州东部二十里处,藏着一座旧时薛举的古城,城角边有个神秘的湖泊——善女湫,湖面宽广数里,芦苇丛生翠绿一片,古木稀疏其间,湖水碧蓝深邃,无人知晓其深浅。湖中有诸多神奇水族出没,当地百姓就在湖畔设立了九娘子神祠,每逢干旱洪涝,都会前来祈祷求福,颇为灵验。而在径州西部二百多里开外的朝那镇北,又有一位漱神坐镇,因其地名为“朝那神”,据说其灵力仅次于善女湫的九娘子。

话说唐僖宗乾符五年间,节度使周宝在此驻镇,自仲夏起,怪象频现,云气变幻莫测,有时像奇峰峻岭,有时如美艳女子,有时似鼠虎乱舞,这些奇异气象似乎都与两处神湫有关联。伴随着狂风骤雨、雷鸣电闪,房屋被掀翻,树木被连根拔起,短短片刻便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庄稼损失。周宝深感自责,认为这是自己施政不周所致,以致引来阴间神灵的不满。

到了六月五日这一天,周宝公务之余困倦欲眠,刚摘下头巾躺上枕头,却还未睡熟之际,只见一位身穿盔甲、手持大钺的武士出现在阶下,他禀报道:“门外有一位女客求见,故先行通报。”

周宝问:“你是何人?”

武士答道:“小人是您的守门人,已在府中服役多年。”

周宝正要追问原由,这时又有两位青衣女子拾级而上,恭敬地跪在面前说:“九娘子特意从郊野别墅赶来拜会您,故此先派我们向您传达她的拜访之意。”

周宝疑惑道:“九娘子与我并非亲戚,怎好随便相见呢?”

话音未落,天空飘起祥云细雨,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突然,一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凌空而降,身着素雅衣裙,容貌清秀脱俗,亭亭玉立于庭院之中。她身边簇拥着十多位装扮华丽的侍女,仿佛是王妃出行般的排场。女子轻移莲步,渐渐靠近周宝的休息之处。周宝本想回避,看看她有何意图,此时侍女快步上前道:“我家贵主敬仰您的高尚情操和诚信品质,因此选择向您倾诉心中的冤屈与困境。明公难道能忍心不伸出援手,解救她的燃眉之急吗?”

周宝于是邀请九娘子上阶相见,双方表现得既庄重又谦恭。九娘子踏着祥云紫气步入厅堂,落座时显得有些忧郁。周宝立刻吩咐备好美酒佳肴,以最高规格款待这位神秘访客。不久,九娘子起身离席,稍作犹豫后开口道:“我在郊野园林寄居已久,承蒙您的恩惠深厚,尽管独居寒舍,却始终铭记在心。如今我处境艰难,深知人间与仙境之路不同,行事方式也有很大差异。但此刻,我实在是情非得已,无法继续隐瞒。如果明公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便愿意将心底的秘密坦诚相告。”

周宝听罢回应:“我洗耳恭听,请您不必顾虑身份差异,只要我能帮忙,定当竭尽全力,不会因为您身处阴阳两界有所推辞。为了正义,我甚至愿意牺牲自我,勇往直前,去解决那些不平之事。”

九娘子娓娓道来:“我家原本居住在会稽鄮县,傍东海潭而建,祖祖辈辈繁衍生息已有数百载。后来家族不幸遭遇灾难,庾氏对我们一族进行了残酷屠杀,几乎使我族灭绝。为了躲避这滔天仇恨,我们逃至幽静山洞,然而沉冤未能昭雪。直到梁朝天监年间,武帝热衷探索奇遇,派人前往龙宫寻求宝藏,无意间得知了我家的仇敌庾毗罗正计划利用这次机会对我族进行报复。幸亏当时有人洞察了他的险恶用心,并告知武帝,武帝及时阻止了他的行动。此后,我们为了逃避可能的后患,改名换姓,迁移到新平真宁县安村隐居。经过三代人的努力,我们的祖先成为了灵应君,后来还相继封为应圣侯和普济王,因造福一方而深受敬仰。我便是普济王的第九个女儿,成年后嫁给了象郡石龙的儿子。无奈夫婿性情暴烈,行为放荡,结果招致天谴,不仅他自己丧命,还令整个家族覆灭。父母再次安排我出嫁,但我坚决反抗。即使各路王侯纷纷上门提亲,我依然坚守贞节,甚至不惜自残。父母对此愤怒不已,将我流放到这里的偏远小镇。至今已经三十年未曾与家人联系,虽然孤独生活,倒也乐得自在。最近,朝那小龙看上了他的弟弟尚未婚娶,对我暗送秋波,强买强卖,甚至动用武力威胁。我面临生存危机,走投无路。朝那小龙联合我父亲,打算通过联姻的方式逼我就范。眼看着即将陷入绝境,我只能率领五十多名家丁拿起武器,对抗他们的侵犯。无奈力量悬殊,多次交战均以失败告终。现在兵力疲惫,孤立无援,若再战恐将全军覆没,最终尊严扫地。正所谓‘柏舟独漂,中河湍急,发誓至死不渝;母亲天哪,为何不能体谅女儿!’ 这就如同卫国世子遗孀的悲壮誓言一般。

同时,正如古诗所说:‘谁说老鼠没有牙齿,怎能穿透我家墙壁?谁说我这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为何逼我走上诉讼之路?即便你们步步紧逼,我也绝不屈服。’”

周宝虽然心中同意帮助九娘子,却被她的雄辩才智所惊讶,决定先找个借口拖延,观察她的反应。于是他打趣地说:“哎呀,边境事务繁忙得让我连饭都吃不好,战火硝烟近在眼前。当今朝廷正因为西部边境数十州沦陷贼手,正准备挥师收复失地。我早晚都在等待命令,哪有闲工夫管别的事情啊。说不定明天就得冲锋陷阵,现在实在是抽不开身答应你的请求。”

九娘子一听,立刻引经据典反驳道:“当年楚昭王凭借方城为城墙,汉水为护城河,占据荆蛮大地,背后还有父兄的支持和强大的外援,再加上三位贤臣辅佐。可是吴国大军压境,一战之下,楚国军队溃不成军,楚昭王连守护祖宗基业的时间都没有,狼狈不堪,最后只得跑到秦国求救,痛哭流涕,日夜不停。秦伯怜悯楚国的惨败,终于派出援军,帮楚国击败吴国,保住了江山。想想看,楚国那时可是春秋时期的强国,申包胥也不过是个衰败楚国的大夫,都能因为国家危亡,拼尽全力,感动强秦出兵。而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弱女子,遭受父母误解,被恶霸欺凌,如此紧迫的状况,怎么能不动仁人之心呢?”

周宝略带戏谑却又带着钦佩地回应:“九娘子您可是拥有呼风唤雨的超凡能力,操控万物于股掌之间,怎么会在世俗之人面前示弱,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境呢?”

九娘子却不卑不亢地回答:“咱家可是名声在外,亲戚朋友遍布各地。比如说,那位洞庭湖的老神仙是我外祖父,陵水和罗水的水神都是自家亲戚。我们这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分布在吴越地区,各自都有领地。京城附近的八条河流,一半都是我们家的远亲近邻。只需要一封飞鸽传书,就能召集到洞庭、陵水、罗水的亲友,再加上扬州的精锐部队,以及八水沿岸的勇士们。随后请动冯夷、巨灵两位水神,调动子胥和阳侯的力量,呼唤风雨雷电,掀起惊涛骇浪,一路浩浩荡荡,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只需一战,便可让那朝那小龙化为齑粉,让泾城变为汪洋。历史上,我们家和洞庭湖君曾有过一段姻亲关系,后来因为感情不合,导致了一场婚姻破裂,进而引发了钱塘江大潮,生灵涂炭。泾水中的恶龙也因此受到了惩罚,死于外祖父之手,至今泾水河边还能找到车轮马蹄的痕迹,这段历史是有据可查的。另外,我夫家还受到上天的冤枉,至今未能得到昭雪,所以我才低调行事,避开是非。如果您还不相信我的诚意,继续拿忙做借口,那我只好向上帝陈述此事,毕竟刚才我说的每一句都不敢妄言。”

周宝听后,觉得九娘子言之有理,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饮完杯中酒,撤去筵席,九娘子再三拜谢后离去。直到傍晚时分,周宝才从这场奇幻的经历中清醒过来,耳边回响的话语和眼前的景象,仿若刚刚发生。

第二天清晨,周宝果断派遣了一支1500人的兵马,驻扎在善女湫庙附近。到了本月七日,黎明破晓,雄鸡初啼,周宝正要起床,窗帘间的缝隙还透着黑暗。突然,帐篷前出现一个人影,像是伺候梳洗的仆从,他在帷幔间穿梭。周宝叫他点灯,却无人回应,只得厉声喝问。那人这才悠悠说道:“阴阳两界各有界限,还请您不要强迫我在黑暗中现身。”

周宝心里明白遇到蹊跷之事,便屏住呼吸,轻轻问道:“莫非您就是九娘子身边的使者?”

对方答道:“正是在下,是九娘子的随从。昨天承蒙您借兵相助,解除了我们的危机。只是阴阳有别,无法直接指挥。若您能遵守最初的约定,希望您再考虑一下。”

随着天色渐亮,透过纱窗望去,那身影悄然消失。周宝思索良久,终于领悟其中含义,随即叫来手下,查阅兵籍,挑选了500名骑兵和1500名步兵,其中特别任命孟远担任行营都虞候,将这些人马送往善女湫供九娘子差遣。十一日,他召回了驻守庙宇的士兵。不料,在厅堂前发现一名甲士突然倒地,虽口鼻微动、眼睛眨巴,却怎么也叫不应,看上去并非突发疾病。众人将其抬至走廊暂歇,直至天明才恢复意识。周宝派人询问,甲士描述道:“我先前遇见一个穿青袍的人,从东边走来,举止礼貌。他告诉我,贵主承蒙大人恩德,拯救了我们于水火之中,但还有些事情需要沟通。他让我务必传达重要信息,千万不可推辞。”

这名甲士急于拒绝,却被那青袍人拉住衣袖,瞬间晕倒在地。醒来发现自己跟随着那个青衣人疾步前行,很快来到善女湫庙。在帷幕后见到贵主,她告诉甲士:“承蒙周大人关怀,让您驻守敝地,路上辛苦了。我已再度借用您的兵马,十分感激。但是都虞候孟远才能不足,缺乏策略。本月九日,有三千多游兵突袭我方近郊,我命孟远带领新到将士在平原迎战,但由于埋伏不够严密,反而被敌人打败。现在急需一位足智多谋的将领代替孟远。请你尽快回去,把我这份心意转达给周大人。”

说完,甲士拜别而出,迷迷糊糊如同醉酒一般,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

周宝对照甲士所述,与自己之前的梦境惊人吻合,决定验证前事,便指派制胜关使郑承符替代孟远。到了本月三日晚上,在后球场举行仪式,洒酒焚香,正式邀请九狼子神接手管理。

然而,到了十六日,制胜关传来消息:“本月十三日晚三更左右,关使郑承符突然去世。”

周宝听闻郑承符猝死后尸体异象,心中震惊不已,立即派人前去查看。果然,郑承符已然去世,但奇怪的是,即使在炎热夏季,他的身体依旧温热,停放多日尸体竟未腐烂。家中上下无不惊异万分。诡异的是,一天夜里,一股阴风劲吹,卷起砂石,掀翻屋顶,连大树都被连根拔起,田里的禾苗全部趴伏在地,直至拂晓才停止。接着,四野笼罩在浓雾之中,连续几晚都不消散。到了傍晚,一道霹雳闪电撕裂天幕般炸响,而郑承符竟然发出几声呻吟,家人急忙打开棺材,发现他竟然苏醒过来。当晚,亲戚邻居聚集一堂,悲喜交加,郑承符的状态一如从前。

家人询问他死而复生的原因,郑承符缓缓讲述了奇特的经历:“起初,我看到一个身穿紫色绶带官服的人,骑着黑马,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他们来到我家门口,下马示意我相见。一番客气寒暄后,他递给我一份文书,上面写着:贵主梦见尘埃幻化,知道我有扭转乾坤的才华,想要效仿当年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邀请我一同消灭国家的仇敌。特派遣我等奉上礼品,表达敬意,希望能借助您的才干,再次振兴国家。请您不要嫌烦,期待三次拜访。”

我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表示惶恐接受。一眨眼的功夫,台阶下堆满了聘礼,包括鞍马、兵器、锦缎衣物、各种珍玩等一应俱全。我推辞不得,只好拜谢并接受了这些礼物。随后,他们催促我登车。我乘坐的马匹极为雄壮俊美,装饰华丽,随从队伍整齐严肃。转瞬之间,我们便疾驰百里。大约三百名披甲骑士前后迎接护卫,场面堪比大将军出巡,我也感觉挺得意。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城市,城垣高耸,壕沟深阔,我不禁迷失在这陌生之地。城外已搭起了帐篷,奏响音乐,设下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宴毕进城,围观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传令小吏穿梭其中。我穿过无数城门,最后来到一处类似官署的地方。旁边的人提醒我下马更衣,准备觐见贵主。我觉得既然接受了官方文件和装备,那就应该按照臣子的礼仪行事,于是我坚持穿着戎装觐见。

贵主派人传话,希望我能以宾主之礼相见,无需过于拘泥。我于是卸下武器,依照宾主之间的礼节,快步走入大厅。只见贵主端坐于厅上,我行了一个完整的君臣之礼,拜见完毕后,她连连挥手示意我上阶。我再次行礼,踏上西阶。环顾四周,红妆翠眉的美女、挽着蟠龙髻的侍女,足有数十人站立两侧。更有手持乐器、身着秋花异服的乐师和侍者数十人忙碌其间。此外,腰挂金饰、身着华服、佩戴簪缨的官员更是不在少数,他们井然有序地站在台阶下,人数众多。接着,贵主又命五六个女眷及其各自的十数名侍女鱼贯而入,我也是低头含笑,略微拱手行礼,不敢随意下拜。

坐定后,贵主示意几位高级将领一同就坐,开始奏乐献酒。酒至,贵主举杯致辞,正要述说此前征召我的缘由,突然间烽火连天,四面八方响起嘈杂的喊叫声:“朝那贼寇率数万步骑,今天早上攻克了我们的堡垒,现在已经深入境内,多路兵马同时进攻,烟火连绵不断。请求迅速派兵救援!”

围坐在贵主身旁的众人听到紧急军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众女眷也顾不上寒暄告别,匆匆散去。众校尉赶紧下阶,对着贵主深深一拜,恭敬聆听指示。贵主稳稳站在殿堂中央,对我说道:“承蒙您大力相助,您对孤苦无助者的慈悲之心实在令人感动,还接连派兵援助,解我危难。但现在由于装备不利,急需运筹帷幄之才。我之所以在这偏僻之地请您出马,正是为了应对这万分危急的局面。希望您能不嫌弃我们这里的简陋,稍微帮我一把。”

说着,贵主赠予我两匹上好的战马,一套熠熠生辉的黄金铠甲,以及满眼琳琅的旌旗、兵器和珍宝。同时还赠送了两名俏丽的彩女作为侍从,连同兵符一起,赠品丰富至极。我接过这些礼物,满怀感激地退出大殿,立刻传令召集各位将领,调度兵马,内外呼应。当天夜晚,我们离开了城市。后续的侦查报告纷至沓来,都说敌军势力越来越强盛。

我熟知当地的地形地貌,根据地势布置了巧妙的防御和伏击方案。次日拂晓,一切部署妥当。敌人仗着前期的小胜,变得颇为轻敌,还以为还是孟远在领军作战。我亲自带领一支轻骑登上高地侦察敌情,只见烟尘滚滚,敌军阵型严整。我先派出一支小队佯装弱势引诱敌军,短兵相接,边战边退。刀枪碰撞之声震天动地。我指挥部队假装败退,敌人果然倾巢出动,乘胜追击。一声鼓响,预先埋伏的士兵瞬间出击。我们在十里之内展开激烈战斗,四面包抄攻击。敌军溃不成军,死伤遍野。连续两次大战,敌人仓皇逃窜,只剩朝那狡猾的首领带着十几名残兵败将侥幸逃脱。我精选了三十名精锐骑兵穷追不舍,最终活捉了他。

战场之上,血肉染红了草木,油脂浸湿了原野,腥臭弥漫空中,堆积如山的兵器见证了这场激烈的战役。我们将俘获的敌首用轻车快速送至贵主所在的平朔楼,全国军民蜂拥而至,聚集在楼前,贵主以礼责问他,他只回答“死罪”,并无其他辩解。贵主下令将他押赴闹市执行腰斩。就在即将行刑之际,一位使者疾驰而来,带来了一道紧急诏令,要求赦免该敌首。诏书中写道:“朝那的罪过,实质上也是我的过错。现在请你赦免他,以此减轻我的过失。”

贵主得知父母再次传递消息,欣喜若狂,对众将解释:“朝那擅自发动战争,其实是父王的命令。如今使者前来赦免他,同样是父王的意思。过去我违背父命,是为了维护贞节。现在如果再次违背,恐怕就不吉利了。”

眼看局势逆转,贵主下令解开敌首的绑绳,让他独自骑马返回朝那。但他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因羞愧难当,在半路上郁郁而终。我因战胜敌军的功勋,得到了极大的奖赏。不久,我被授予平难大将军的职位,享受朔方一万三千户的俸禄。除此之外,我还获得了豪宅、宝马、珠宝、华服、奴仆、园林、府邸、旌旗、铠甲等各种丰厚赏赐,其他将领也分别得到了相应的奖赏。第二天,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不过五六人,之前见过的那六七个美女也都来陪坐,她们的风姿更加娇艳动人。整个晚上我们畅饮狂欢,极其尽兴。贵主举杯时感慨万千:“我真是不幸,年轻时独居深闺,坚守贞节,不愿顺从父命。在这荒僻之地隐居了三十年,心如死灰,本想就此默默死去。谁知遭到邻家恶少的逼迫,差点陷入绝境。若不是相公您的格外恩赐和将军您的英勇无敌,我就会成为息国那个沉默的妇人,或者沦为朝那的阶下囚。我对您的恩惠永生难忘,感激之情,终身不忘。”她亲自用七宝镶嵌的酒钟斟酒,让人送到郑将军面前。我站起身,恭敬地拜了两拜,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自那日起,我萌生了归家的念头,言辞恳切,贵主也慷慨准许我一个月假期。宴会结束后,我次日向贵主告别,带着麾下的三十多人踏上了回家的路途。沿途所经之处,鸡鸣阵阵,心中百感交集。不久,终于回到了家,只见家中亲人齐聚,灵柩赫然在目。我的部下中有人示意我进入棺椁缝隙。我刚要向前,却被周围人拦住。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响起,我瞬间从梦境中醒来。

郑承符自从经历了这段奇妙经历后,便不再关心家产琐事,只把身后事托付给妻儿。果真过了一个月,他毫无病痛,安然离世。在他即将离世前,他曾告诉亲密的朋友:“我本来善于运用计谋,投身军旅,虽然没有什么卓越事迹流传,但也算是略有成绩。不幸遭逢劫难,被贬至此。平生壮志未酬,心情抑郁。但男子汉大丈夫总有一天会像雄鹰搏击长空,巨浪翻滚,以泰山之力碾压鸡蛋,用东海之水熄灭微火,怀着一颗勇敢的心,替人伸张正义。我早晚会有使命召唤,与你们的分别,确实不会太久。”

就在他离世前的十三日,有人清晨从薛举城出发十余里,天刚蒙蒙亮,忽然前方尘土飞扬,旌旗猎猎,数百名甲胄鲜明的骑兵簇拥着中间的一人,那人神采飞扬,仔细一看,正是郑承符。路人惊讶不已,站在路边观看。只见一行人犹如疾风骤雨般抵达善女湫,刹那间,一切都悄无声息,消失不见。

在刘崇龟镇守南海的那一年,有一个皮肤白皙、帅气出众的富商家的公子哥,不同于普通的贩夫走卒,他驾船停靠在江边。岸边有一栋房子,二楼窗口出现了一位美貌非凡的女子,年纪约摸二十多岁,其艳丽妖娆的模样简直世间罕见,而且毫不避讳别人的目光。富商家的公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趁机大胆表白:“我今晚黄昏一定会来你家拜访。”

这位女子并未表现出任何反感,只是微微一笑,点头默认。

待到夜幕降临,女子果然打开门户等候。没想到富商家的公子还没来得及赴约,一个小偷趁黑溜进了院子行窃。他看见一间屋子没有灯火,便径直闯了进去。而这女子误以为来者是富商家的公子,欣然接近。小偷以为自己被抓住,慌乱中抽出短刀刺向女子,随后扔下刀子逃之夭夭。这家人却没有察觉出异常。

富商家的公子随后赶到,刚迈进院门,一脚踩在血泊中,滑倒在地上。起初他还以为地上是积水,用手一抹,却发现满手血腥味,再一摸索,竟然触碰到一个人躺在地上。吓得他立刻跑出院子,直接回到船上,连夜解缆启航。等到天亮时,船已经行驶了百余里。

女子家人沿着血迹找到了江岸,随即报案。地方官立案调查,详细盘问了岸边居民,得知:“那天深夜,的确有一艘客船连夜启程离开。”

官府马上派人追踪,将嫌疑犯抓捕归案,并关押审讯。嫌疑犯遭受严刑拷打,如实交代了盗窃事实,但坚决否认杀人。女子家人则将一把厨房用的刀交给了官府。

府主下令,择日大摆宴席,全境内的屠夫需集中到球场待命,以便屠宰牲畜。待屠夫们集合完毕,府主又宣布:“今天的任务取消,大家明天再来。”

于是,府主命屠夫们留下各自的刀具,趁机偷偷将杀人凶器替换掉,然后让屠夫们各自回家。次日早晨,府主下令屠夫们来衙门领取自己的刀具。所有屠夫都顺利认领了自己的刀离去,只剩下最后一名屠夫,他坚决不肯带走面前的刀。府主质问他原因,他回答:“这不是我的刀。”

府主进一步追问是谁的刀,他说出了一个名字:“这把刀是某某乙的。”

府主了解了那个人的住址后,立刻派人去抓他,却发现他已经畏罪潜逃。于是府主使用了一个同样该被执行死刑的囚犯代替富商家的公子,深夜在集市上将其处决。而真正的凶手在逃跑后的家里,他的家人暗中监视,待假囚犯被处决后不久,凶手果然悄悄回家。家人立刻将他抓获,他不得不供认了杀人事实,最终被依法处置。而富商家的公子因夜闯民宅意图不轨,仅仅被判杖背之刑。彭城公断案之明察秋毫,真是令人赞叹。

话说唐朝天宝年间,昌黎韩翊以其出色的诗词才情闻名遐迩,然而他性格疏放,时常囊中羞涩,过得颇为困顿。韩翊的好友李生,是个家财万贯、豪爽大方的热血青年,尤其酷爱结交人才。李生身边有一位名叫柳氏的红颜知己,她是当时的绝色美人,既擅长谈笑风生,又能吟唱动人歌曲。李生特意在另一处宅邸安置柳氏,并常在此与韩翊饮酒赋诗,还安排韩翊住在柳氏住所附近。

柳氏通过门缝偷窥韩翊与朋友们谈笑风生,不禁对自己的侍女感叹道:“韩秀才这般才情出众,怎么可能长久困于贫穷之中呢?”

于是,柳氏对韩翊暗生情愫。

李生对韩翊的尊重与喜爱无以复加,得知柳氏的心意后,他决定设宴邀请韩翊,酒过三巡,李生坦诚提议:“柳夫人美貌无双,韩秀才文采斐然。我想将柳夫人许配给你,你觉得如何?”

韩翊听闻此言,吓得瞠目结舌,连忙离席婉拒:“承蒙您的恩惠,我衣食无忧许久,怎敢觊觎您的心头至爱呢?”

李生却再三坚持,柳氏也感受到他的真诚,便郑重地向韩翊行礼,主动表示愿意跟随韩翊。李生便请韩翊坐于宾客之位,三人举杯畅饮,共享欢乐时光。不仅如此,李生还慷慨解囊,资助韩翊三十万资金以备所需。

韩翊仰慕柳氏的美貌,柳氏倾心韩翊的才华,两人情感交融,喜悦之情自然不言而喻。第二年,礼部侍郎杨度慧眼识珠,将韩翊选拔为科举榜首,此后韩翊暂时隐居。柳氏对韩翊说:“荣华富贵能够惠及亲人,历来为人崇尚。我怎能让洗衣做饭这样的小事耽误了你追求美好前程的步伐呢?况且家中钱财物资足够支撑你日后归来。”

于是,韩翊回到了清池老家。一年多后,家中食物短缺,柳氏便变卖了一些首饰器具以维持生活。天宝末年,长安洛阳两京遭遇战乱,人们纷纷逃离。

在那段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柳氏以其倾国倾城之貌独领风骚,但面对战乱,她担忧自身命运,于是毅然决定剪去秀发、毁损容貌,躲进了法灵寺避难。彼时,侯希逸担任平卢节度使,治理淄青,久闻韩翊的大名,聘请他担任书记。待到唐肃宗李亨以英明神武恢复大唐正统,韩翊便派遣秘密使者寻找柳氏,使者带着一只装满麸金的细麻袋,附上一首诗:“章台柳,章台柳!曾经青葱今还在?纵使柳丝依旧垂,恐怕也被他人攀折去。”

柳氏收到麸金,泪水涟涟,身边的人都为之动容。她回复道:“杨柳枝,芬芳时节,遗憾年年都要承受离别。一叶秋风忽然报秋意,纵然你来寻找,我怕早已不堪折取。”

不久后,有个名叫沙吒利的番将崭露头角,他听说了柳氏的美貌,强行将其掳至府邸,宠爱有加。等到侯希逸晋升为左仆射,进京朝见之时,韩翊也随之同行。

抵达京城后,韩翊却找不到柳氏的踪迹,心中无限惆怅。偶然间,他在龙首冈瞧见一辆由老仆驾驭的破旧牛车,车上坐着两名女仆,紧跟其后。韩翊无意间尾随其后,柳氏从车内认出了他,低声告知已被沙吒利占有,邀请他在次日清晨于道政里门见面。韩翊如期赴约,柳氏递给他一只洁白的丝线编织的香盒,里面装满了香膏,她哀婉道:“此番恐怕是永别,愿你铭记真情。”

随后,柳氏转身离去,车上的轻柔罗袖飘飘,香车辘辘,韩翊目送她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内心无比痛苦。恰好赶上淄青将领们在酒楼聚会,派人邀请韩翊参加。韩翊勉强赴宴,然而神情落寞,言语中充满了哀伤。其中一位名叫许俊的虞侯,自恃武艺高强,拔剑起誓:“必有隐情,我愿为你效力。”

韩翊无可奈何,只能将详情告诉他。许俊穿上胡服,佩上双剑,带上一名随从,直奔沙吒利府邸。瞅准沙吒利外出,许俊假扮成家丁,闯过关卡,撞开门扉!

他大声疾呼:“将军突发急病,传唤夫人!”

仆人们吓得四散开来,无人敢抬头看他。许俊径直冲进客厅,拿出韩翊的手书给柳氏看,随后带着柳氏跃马扬鞭,风驰电掣般奔回。他拉着柳氏走到众人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幸不辱使命。”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柳氏与韩翊相拥而泣,众人见状,也就罢了酒宴。那时,沙吒利深受朝廷恩宠,韩翊和许俊担心惹祸上身,便去找侯希逸。侯希逸听闻此事,惊讶万分:“我这辈子办过的许多大事,没想到许俊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话说韩翊接到柳氏的告别后,心绪不宁,愁肠百结。恰巧,这桩曲折离奇的情事被许俊上报给了上司侯希逸。许俊呈上了一份精心撰写的状文,内容大致如下:

“禀告皇上,鄙部下属,现任检校尚书金部员外郎兼御史韩翊,久在我军效力,屡立战功,前一阵子回乡省亲。期间,其爱人柳氏为躲避贼寇,暂栖佛门。现今皇上圣明,四方归化。然而,有个叫沙吒利的将军,倚仗些许功劳,嚣张跋扈,无视法纪,硬生生抢走了韩翊的挚爱柳氏,搅扰了安宁。幸得我部下兼御史中丞许俊,出身北方,英勇果断,出手相助,成功将柳氏夺回,归于韩翊身边。此举出于侠肝义胆,虽展现了忠诚与勇气,但事先未得许可,确有不妥之处。”

不久,皇上下达了诏书,决定柳氏应当归还给韩翊,而沙吒利则被罚款二百万。柳氏终与韩翊团圆,而韩翊后来也步步高升,官至中书舍人。然而柳氏恪守贞节,未能实现其更高的抱负;许俊虽有侠义之心,却未能获得更大的成就。试想若柳氏凭借美貌参与宫廷选拔,或许能成为熊掌不食、辞辇自谦的典范;许俊若凭借才能被提拔,或能建立如同曹刿论战、赵奢阏与之战那样的功勋。然而,世事总是由行动彰显,功绩依赖事例确立。遗憾的是,柳氏与许俊虽有美德与勇气,却因时运不济,未能得到应有的肯定和施展。这一切,或许只能说是时代和际遇使然吧。

在仪凤的年代,有个叫柳毅的儒生,考试落榜后,准备返回湘滨。他忽然想起有个老乡客居径阳,于是决定前去告别。

柳毅骑马行了六七里路,突然,一群鸟惊飞,马也受了惊,撒蹄就跑,一口气又跑了六七里才停下来。柳毅发现路边有个牧羊的女子,容貌出众。但她的脸色并不愉快,衣袖之中似乎藏着什么,她站在那里,全神贯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柳毅好奇地问道:“你为何如此自轻自贱,在这里牧羊呢?”女子先是苦笑,然后泪水滑落,回答说:“我是洞庭龙君的女儿,被父母许配给径川龙君的次子。但我那夫婿游荡无度,被婢女们迷惑,日益嫌弃我。我尝试向公婆诉苦,可他们偏爱儿子,不理会我。我反复诉说,反而得罪了他们,最后被贬到这里来牧羊。”

说完,她哽咽流泪,悲伤不已。接着又说:“洞庭离这里遥不可及,长天茫茫,音讯全无。我听说你要回吴地,离洞庭很近,能否请你帮忙带封信给我的家人呢?”

柳毅义正言辞地说:“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听了你的遭遇,我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飞到洞庭去。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送信。但是,洞庭湖水深难测,我如何能把你的心意带到呢?”

女子含泪感谢:“你只需如此这般,定能到达洞庭。如果你能得到回信,我死而无憾。”她低声在柳毅耳边说:“洞庭的北岸,有一棵大橘树,被当地人称为‘社橘’。你解下现在的腰带,换上其它的东西束腰。然后拍打那棵树三下,就会有人回应你。你跟着他,就能到达洞庭。请你除了信之外,也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告诉他们。你一定要守信用,千万不要忘记。”

柳毅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女子从衣襟间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柳毅,一边向东眺望,一边愁容满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柳毅看了也心生同情,就把信收进了囊中,好奇地问:“你放羊,是为了什么用呢?神仙也需要宰杀羊吗?”

女子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羊,它们都是雨工。”

“雨工?那是啥玩意儿?”柳毅一头雾水。

“就是掌管雷电的家伙。”女子解释道。

柳毅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羊,发现它们一个个昂首挺胸,步态嚣张,神态确实很不一般。除了毛角和大小跟普通羊没啥区别外,简直就像是穿着羊皮的雷神。柳毅不禁笑道:“我作为使者,将来回了洞庭,你可别躲着我啊。”

女子笑着保证:“哪里会躲,就当你是亲戚一样。”

说完,女子就向东走去,走了没几步,柳毅回头一看,女子和那群羊都不见了,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当晚,柳毅到了县城,跟老友告别后,就踏上了回家的路。过了一个多月,他终于回到了家。他立刻跑到洞庭湖的北边,果然找到了那棵大橘树。他换了条腰带,对着树敲了三下。不一会儿,一个彪形大汉就从水波中冒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说:“贵客从哪来啊?”

柳毅没提送信的事,只是说:“我是来拜见大王的。”

大汉一听,立刻挥手让水波分开,给柳毅指路。他嘱咐柳毅:“闭上眼睛,数几下就能到了。”

柳毅照他说的做了,一眨眼就到了水晶宫。只见这里台阁林立,门户千万,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应有尽有。大汉领着他走到一间大屋的角落,说:“你就住这儿等着吧。”

柳毅好奇地问:“这是哪儿啊?”

大汉回答:“这是灵虚殿。”

柳毅心想:这地方真是神秘莫测,看来接下来的事情,一定更加刺激有趣。

柳毅放眼一看,哇塞,这简直就是个宝藏宫殿啊!墙上刷着白漆,地砖铺着青玉,床是珊瑚做的,窗帘都是水晶的。琉璃雕花,琥珀装饰,美轮美奂,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可是,等了半天,洞庭君却迟迟不现身。

柳毅忍不住问旁边的侍从:“洞庭君在哪儿呢?”

侍从回答说:“大王正在玄珠阁和太阳道士讲《火经》,应该快讲完了。”

“什么?《火经》?这是个啥玩意儿?”柳毅好奇地问。

侍从解释说:“我们大王是龙,龙以水为神,翻个浪就能淹没山陵河谷。道士是人,人以火为神,点个火就能烧掉阿房宫。虽然都是灵物,但用法不同,玄妙之处也各有千秋。太阳道士精通火理,大王特地请他来讲课。”

话音刚落,只见宫门大开,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位紫衣青玉的帅哥走了进来。侍从激动地喊道:“这就是我们大王!”

大王走到柳毅面前,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不是人间来的吗?”

柳毅点点头:“是的。”

于是柳毅上前拜见,大王也回礼,两人坐在灵虚殿下。大王说:“水府深幽,我见识浅薄,你千里迢迢而来,有什么事吗?”

柳毅答道:“我是大王的老乡,从小在楚地长大,后来去秦国游学。昨天考试落榜,闲来无事就驱马来到泾水边,结果看到大王的爱女在野外牧羊,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那情景真是让人不忍心啊。我就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说:‘被老公和公婆欺负,落到这种地步。’她哭得梨花带雨,真是让人心疼。于是她就托我带封信给您,我答应了。现在特地来向您禀报。”

说完,柳毅取出信递给了洞庭君。洞庭君看完信,用袖子遮住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流:“都是我这个老糊涂的错,没有明察秋毫,才导致女儿受辱。你虽然是个陌生人,却能伸出援手。我感激不尽,怎么敢辜负你的恩情呢!”

词毕,洞庭君又是好一阵哀叹,旁边的侍从们也都跟着抹起了眼泪。这时,一个贴身侍奉洞庭君的宦官走了过来,洞庭君用眼色示意他把信拿走,送到宫中。不一会儿,宫里就传来了哭声。洞庭君惊慌地对侍从们说:“快告诉宫里的人,别出声,别让钱塘知道了。”

柳毅好奇地问:“钱塘是谁呀?”

洞庭君回答说:“那是我心爱的弟弟,以前当过钱塘的长官,现在退休了。”

“那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柳毅追问。

洞庭君解释道:“因为他勇猛过人。以前尧帝遇到九年洪水,就是他一怒之下造成的。最近他和天将闹矛盾,一口气穿过了五座山。上帝看我古今有些微薄的功德,就饶了他兄弟相残的罪过。但他还是被软禁在这里,所以钱塘的人每天都来探望他。”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宫殿摇晃,云烟翻滚。转眼间,一条赤龙破空而出,身长万余尺,电眼血舌,红鳞火须,脖子上拴着金锁,锁链牵着玉柱,身上缠绕着雷电,霰雪雨雹一瞬间全都下来了,然后直冲青天而去。柳毅吓得差点摔倒,洞庭君赶紧起身扶住他说:“别怕,没事儿的。”

过了好一会儿,柳毅才缓过神来,赶紧告辞说:“我想回家去,免得再来遭这罪。”

洞庭君安慰他说:“不用这么紧张,他走就走了,再来也不会这样。你就在这儿多待会儿吧。”

于是洞庭君命人摆酒,两人举杯畅饮。不一会儿,祥风庆云飘来,宫殿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仪仗队整齐排列,箫韶之音悠扬动听,红妆少女们欢声笑语,其中有一个特别出众,蛾眉弯弯,明眸皓齿,身着轻纱,若隐若现。柳毅仔细一看,这不正是之前托他带信的那个女子吗?只见她脸上悲喜交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就在这时,左边升起红烟,右边舒展开紫气,香气缭绕,她就这样消失在宫中。洞庭君笑着对柳毅说:“泾水那个囚徒来了。”

说完,洞庭君就辞别柳毅进了宫。不一会儿,又传来阵阵怨苦之声。过了一会儿,洞庭君再次出来,和柳毅继续喝酒。这时,又有一个紫衣青玉的英俊男子走了过来,他站在洞庭君旁边,气质非凡。洞庭君对柳毅说:“这就是钱塘。”

柳毅赶紧起身行礼,钱塘也回礼相待。他对柳毅说:“我这个侄女不幸被顽童侮辱,幸亏遇到你这位明君子,信义昭彰,才帮她洗清了冤屈。不然的话,她早就成了泾陵的黄土了。我们会永远感激你的恩情,绝不背弃。”

柳毅一边客气地推辞,一边点头称是,钱塘这才向洞庭君报告说:“哥,我刚才辰时从灵虚殿出发,巳时就到了泾阳,在那儿跟他干了一架,然后未时就回来了。申时我又跑到九天之上,向上帝报告了情况。上帝知道了他的冤屈,就饶了他之前的过失,之前派去捉拿他的人也就撤回来了。不过我这人脾气急,没顾上跟你打招呼,就闯进宫里来了,还惊扰了宾客,真是惭愧啊,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说完,钱塘又拜了两拜。洞庭君问:“你杀了多少人?”

钱塘回答说:“六十万。”

“庄稼呢?有没有被糟蹋?”

“毁了八百里。”

“那个没情没义的家伙呢?”

“被我吃了。”

洞庭君叹了口气说:“这顽童的心肠也太狠了,确实过分。不过你也太冲动了。还好上帝明察秋毫,了解了他的冤屈。不然的话,我怎么跟他交代啊。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

钱塘又拜了两拜,坐下来。洞庭君安排柳毅住在凝光殿,第二天又在凝碧宫设宴款待他。宴会上,亲朋好友齐聚一堂,乐队奏起欢快的乐曲,摆上了美酒佳肴。一开始,号角、战鼓齐鸣,旗帜飘扬,刀剑闪亮,一万名武士在右侧起舞。其中一名武士上前说:“这是《钱塘破阵乐》。”

只见他们气势磅礴,动作迅猛,看得宾客们惊心动魄,毛发都竖起来了。接着,又是悠扬的金石丝竹之声,罗绮珠翠的装饰下,一千名女子在左侧起舞。其中一名女子上前说:“这是《贵主还宫乐》。”

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倾诉,像是思念,听得宾客们不禁泪流满面。

舞蹈结束后,洞庭君满脸笑容,仿佛春风拂面。他大手一挥,赐下华丽的丝织品,分给舞者们作为奖赏。随后,大家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尽情畅饮。

酒过三巡,洞庭君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高歌一曲:“大天苍苍啊,大地茫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谁能猜得透呢?那些狐鼠之辈,虽然狡猾,但岂能抵挡雷霆一击!感谢你这位正义之士,让骨肉得以返乡。这份恩情,我何时能忘!”

唱完,钱塘君也站起来,恭敬地向洞庭君行礼后,接着唱道:“上天安排了生死,有些人注定不能成为夫妻。她在泾水边受尽了苦楚,风霜雨雪侵袭着她的罗裙。幸亏你伸出了援手,让她的家庭重归温馨。这份郑重之情,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

钱塘君唱完,洞庭君和钱塘君一起举杯向柳毅敬酒。柳毅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了酒杯。喝完酒后,他又回敬了两位君王,然后唱道:“碧云悠悠啊,泾水东流。可怜那美人儿,如同雨中哭泣的花儿。我的书信传到了这里,希望能为你解忧。现在你的冤屈已经洗清,可以安心休息了。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和美味佳肴。但我这个山野之人,不能久留。想要告别,却又有些依依不舍。”

唱完,大家齐声高呼万岁。洞庭君拿出一个碧玉箱,里面装着开水犀;钱塘君也拿出一个红珀盘,里面盛着照夜玑。两人一起将这些东西送给柳毅。柳毅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接受了。紧接着,宫里的人们纷纷将绡彩珠璧等宝物投到柳毅身边,转眼间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柳毅笑着环顾四周,不停地鞠躬致谢。

酒宴结束后,大家依然意犹未尽。柳毅起身告辞,又被安排住在凝光殿。第二天,又在清光阁设宴款待他。

钱塘君借着酒意,脸色微红地对柳毅说:“你听说过‘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这句话吗?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说。如果你觉得可行,那我们就一起上云霄;如果不行,那就让我化作粪土吧。你觉得呢?”

柳毅说:“请说吧。”

钱塘君说:“泾阳那个家伙的妻子,其实是洞庭君的爱女。她性情淑贞,品质高尚,受到九族亲戚的敬重。不幸的是,她被那个家伙侮辱了,现在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我们想请你帮忙,让她有个好归宿。这样,受恩的人知道该感激谁,怀爱的人也知道该托付给谁。难道这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吗?”

柳毅端正地坐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我还真不知道您这么‘娇弱’。当初我听说您的事儿,那可是横跨九州,翻过五岳,准备来泄愤的;后来又看到您斩断金锁,拽起玉柱,赴汤蹈火。我以为您是个刚正不阿、明理直爽的人呢。要知道,冒犯您的人,您从不留情;而感动您的人,您也从不吝啬生命。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啊。可您看现在,音乐正悠扬,亲朋好友都和睦相处,您却不顾道义,用权势压人,这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要是我在汹涌的波涛中,深邃的山林里遇到您,您要是鼓动着鳞片和须发,披着云和雨,想要逼我至死,那我就把您当成禽兽看待,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可现在您穿着华丽的衣服,坐着跟我谈天说地,尽显五常之至性,穷尽百行之微旨,就算是人世间的贤杰,也有不如您的,更何况是江湖中的灵物呢?可您却想用您那瘦弱的身躯,强悍的脾气,借着酒劲,来压迫我,这岂不是近乎无理取闹了吗?再说了,我这身子骨,恐怕连您身上的一片鳞甲都藏不住,但我却敢用我这不屈的心,战胜您那强暴之气,您可得好好想想啊。”

钱塘君听了,有些尴尬地道歉说:“我从小在深宫里长大,没听过这样的正论。刚才我说话有些狂放不羁,冒犯了您的高明,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懊悔不已。幸好您没有因此跟我疏远。”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起欢快地宴饮,就像之前一样。柳毅和钱塘君从此成了知心朋友。第二天,柳毅辞别回家。洞庭君的夫人特地在潜景殿为柳毅设宴送别。家里的男女仆妾都出来参加。夫人哭着对柳毅说:“我的骨肉受了您的大恩,却没能当面表示感激和戴德,现在就要分别了。”说完,让前泾阳女当场向柳毅行礼致谢。夫人又说:“这次分别,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柳毅虽然一开始没有答应钱塘君的请求,但此时却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宴会结束后,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整个宫殿都弥漫着凄凉的氛围。夫人赠送给柳毅许多珍宝,奇特得无法描述。柳毅于是沿着原路返回,上岸后,看到十几个随从担着行囊跟在他后面。他回到家后,随从们就告辞离去了。

后来,柳毅到广陵的宝肆去,打算卖掉那些珍宝。结果还没卖出百分之一,他的财富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数额。因此,淮右的富贵家族都认为他是最有钱的人。于是,柳毅娶了张氏为妻,但不久后张氏就去世了。他又娶了韩氏,但几个月后韩氏也去世了。柳毅只好把家搬到金陵,因为常常感到孤独和感伤,就想再找个妻子。媒人上门来说:“有个卢家的女儿,是范阳人。她父亲叫卢浩,曾经做过清流县的县令。晚年喜欢修道,独自游历山水,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了。她母亲叫郑氏。卢家女儿前年嫁给清河张氏,但没多久张子就去世了。现在她母亲怜爱她年轻美貌,又心疼她一个人住,就想找个品德好的人配给她。您觉得怎么样?”

柳毅于是选了个吉日,举行了婚礼。卢家和柳家都是豪门望族,婚礼的用品和礼物都非常丰盛。金陵的士人们无不羡慕和仰望。过了一个多月,柳毅仔细端详妻子,突然发现她长得很像龙女,而且容貌更加艳丽,体态更加丰满。于是柳毅就跟她聊起以前的事,妻子说:“世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

过了一年多,我们家里添了个儿子,长得真是漂亮又奇特,我越来越喜欢他。过了些日子,妻子换上华丽的衣裳,满脸笑容地对我说:“你还记得以前的我吗?”

我愣了一下,说:“咱们以前又不是亲戚,我哪儿记得你啊?”

妻子笑了笑,说:“我就是洞庭君的女儿啊。当初在泾川受辱,你能救我,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要报答你。后来钱塘叔叔来提亲,我没同意,心里一直挺郁闷的,都病倒了。中间父母又想把我嫁给一个锦缎小子,我就直接闭门不出,剪了头发,表明我坚决不同意。虽然你后来也和我断了联系,我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但当初那份心意,我至死都不会改变。后来父母看我这么坚持,又想让我跟你联系。可惜你那时候已经娶了张氏和韩氏,我也没法儿跟你明说。后来张氏和韩氏都去世了,你搬到这里来住,我爸妈也就放下心来了。没想到今天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又对我说:“我当初没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只看重美色的人。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儿子。我这个人虽然平凡,但也能给你带来欢乐和安慰。所以,我想通过咱们的儿子,来托付我这份卑微的情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心里真是既愁又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上次写信给我的时候,还笑着跟我说,以后回到洞庭湖,别忘了来找我。那时候我怎么会想到,会有今天这事儿呢?后来钱塘叔叔又来找你提亲,你也没同意。你到底是真的觉得不合适呢,还是只是生气呢?你给我说说吧。”

我叹了口气,说:“看来这都是命中注定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长泾那边,看你一副受委屈的样子,确实挺不平的。但我心里一直告诫自己,要完成你的使命,别的什么都不想。你上次说让我别忘了找你,那也只是随口说说,我哪儿有什么别的意思啊。后来钱塘君逼我的时候,我也知道有些事儿不能做,但我就是忍不住要跟他吵。我本来就是个讲义气的人,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女婿,再娶他的老婆呢?这是不可能的。再说了,我一直都以正直为做人的原则,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去做违心的事儿呢?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了我的想法,也没顾上考虑后果。不过,我们快分别的时候,我看你脸上还是有点儿舍不得的样子,心里还挺恨你的。后来因为人事的牵绊,也没机会报答你。唉,现在你也是卢家的人了,还住在人间,我那时候的想法也不算错。从今往后,咱们就好好在一起,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妻子听了我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又说:“你别因为我是异类,就以为我没感情。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又接着说:“龙是可以活一万岁的,现在咱们俩一起,也能活这么久。水里陆上咱们都能去,你可别觉得我是在说大话啊。”

我笑着对她说:“我以前还真不知道,跟神仙打交道原来这么有意思。”

柳毅与龙女重逢后,他们决定一起去洞庭湖拜访她的家人。一到洞庭,那里的主人和客人都准备了盛大的礼节,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后来,柳毅一家搬到南海居住。仅仅过了四十年,他们的府邸、马车、珍稀的服装和玩物,就算是侯爵伯爵的府邸,也比不上他们。柳毅的家族,都受到了他们的恩惠。柳毅的容貌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但依旧保持年轻。南海的人看到他们,都感到惊讶不已。

到了开元年间,皇帝对神仙之事特别感兴趣,到处寻找修道成仙的秘法。柳毅觉得不太安稳,就回到了洞庭湖。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直到开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暇,因为犯了错被贬到东南做官。他经过洞庭湖时,晴朗的白天远远看到一座碧绿的山从波浪中升起。船夫们都吓得站直身子说:“这里本来没有山,恐怕是水怪吧!”

就在他们指指点点的时候,那座山和船渐渐靠近,突然有一艘装饰华丽的船从山里驶出来,船上的人向他们询问情况。其中一人大声喊道:“柳公来拜访了!”

薛暇一听,立刻认出是柳毅,赶紧催促船夫靠近山下,他急忙穿上衣服,快步上山。山上有一座宫殿,就像人间的一样。他们看到柳毅站在宫殿里,前面是乐队,后面是珠宝翡翠,物品和玩物的丰富程度,远远超过人间。柳毅的言辞更加深奥,容貌更加年轻。一开始,他在台阶上迎接他们,握着薛暇的手说:“我们分别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你的头发已经白了。”

柳毅笑着说:“哥哥成了神仙,弟弟却成了枯骨。这就是命啊。”

然后,柳毅拿出五十丸药,送给薛暇说:“这药每吃一丸,可以增加一岁。等吃完了,你再来找我,别在人间待太久。”

欢宴结束后,薛暇就告辞离开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柳毅的消息了。他常常把这个故事讲给人们听,但过了四十八年,也没有人知道柳毅到底在哪里。陇西的李朝威,在听完这个故事后叹息道:“五虫之长,必以灵者。从这个故事中就可以看出。人虽然是裸体的,但他们的智慧却超过了其他生物。洞庭湖深邃广大,钱塘江迅疾磊落,他们应该有承载这些智慧的能力。可惜他们的故事没有被记录下来,真是让人惋惜啊。我深感同情,于是就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

开成年间,有个叫卢涵的读书人,家住在洛阳,他在万安山脚下还拥有一片庄园。正值夏麦丰收、瓜果飘香之际,卢涵独自骑着小马,去庄园度假。行至距离庄园十多里的地方,他发现一片茂密的柏林旁边,有几间整洁的新房,竟还开了个小店铺。

夕阳西下,卢涵决定在此歇脚。他注意到店里有个双鬟少女,模样十分妩媚,便上前询问。少女自称是耿将军守墓的丫鬟,目前父兄都不在。卢涵对这位少女颇有好感,与她交谈起来,发现她言语机智,眼神中透露出真诚与热情,明亮的眼神流转间更增风情。少女对卢涵说:“我们这里有些好酒,公子能否饮上两三杯?”

卢涵笑着答应:“那倒不错。”

少女随即捧出古老的铜樽,与卢涵对饮起来,两人谈笑风生,颇为欢快。少女还即兴击节唱起送酒曲:“独守闺房梳理妆,小帐寂寞烛火残。昔日繁华已逝尽,白杨风起陇头寒。”

卢涵听着这曲词,总觉得有些诡异,却又琢磨不透其中深意。酒喝完了,少女对卢涵说:“再陪公子到屋里续一杯吧。”

她提着蜡烛拿着铜樽走进屋内。卢涵好奇心起,悄悄跟在后面窥视,赫然发现屋内挂着一条大黑蛇,少女正用刀刺蛇取血,将蛇血滴入铜樽中,血竟瞬间变成了酒。卢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意识到遇到了妖怪,赶紧夺门而出,跳上小马疾驰而去。少女在后面连声呼喊:“今晚的事情,必须留公子一宿,不能让您走。”

卢涵知道情况不妙,继续狠命抽打马匹加速。少女又呼叫道:“那边有个大家伙,它会来拦截公子。”

话音刚落,只听见柏林深处传来一个威猛的声音应答。卢涵回头一瞥,只见一个庞然大物正疾步逼近,像是棵巨大的枯树在移动,每一步都震得地面颤抖,与他相距仅百步之遥。卢涵只能拼命挥鞭加快速度,又穿过一片小柏林,林中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白色物体,似乎有人声传来:“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人,否则,明早你会遭遇灾祸。”

卢涵听了林中的声音,恐惧升级,仿佛心跳声都要盖过马蹄。当他终于赶回庄园大门时,已是三更半夜,庄园门户紧闭,周围安静得只有几辆空马车停在门外,一群羊正在悠闲地嚼着草。卢涵果断丢下马,机智地躲在车箱下,紧张兮兮地窥探动静。只见那大汉果然一路追踪至此,庄园的高墙对他来说只到腰部,他轻松举起手中的长戟,朝着庄园内探去。

卢涵亲眼目睹那大汉用戟刺向庄园内的一名小孩,那小孩的身影在戟尖上晃了一下,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一会儿,大汉才离开。卢涵估摸着他走得够远了,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敲门。庄园的守门人听到动静,惊讶于卢涵深夜归来,看到他气喘吁吁、汗水淋漓的样子,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到天明,庄园内突然传出悲痛的哭声,原来是一位客人三岁的小儿子昨晚入睡后,再也没能醒来。卢涵心头涌上一股寒意,决心查明真相。他集结了家中的十个壮硕家僮和几个可靠的庄客,人人手持刀斧弓箭,浩浩荡荡地重返昨夜的恐怖之地。

他们发现昨晚喝酒的地方只剩下几间空屋,而那个诡异的店铺已然人去楼空。接着,他们在柏林中发现了奇怪的线索:一只巨大的青铜盆,盆边躺着一条已死的黑蛇;而在东边的柏林中,又挖出了一副巨大的方相骨面具。卢涵果断下令销毁这些诡异物件,焚烧一空。

最为惊悚的是,他们在树林中找到了昨晚那白骨皑皑的东西,原来是一具完整的人骨架,关节筋脉相连,无论用铜斧怎么砸砍,骨架竟毫发无损。最后,卢涵命人将这具诡异的白骨投入深深的沟壑中。

有趣的是,卢涵本患有风湿病,没想到饮了那蛇血酒后,他的风湿病竟然神奇地痊愈了。这场离奇的经历,无疑让卢涵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世间的奇谲诡秘,有时候比妖魔鬼怪更为可怕。

冯媪,乃是庐江乡下一个小小里长的妻子,因家境贫困且无子嗣,被村民们视为低贱之人。话说元和四年,淮楚一带发生了严重的饥荒。冯媪被迫外出讨生活,来到舒地,途径一处牧牛小屋时,天色已晚又碰上风雨交加,只能在桑树下暂避。忽然,她瞥见路边一间小屋灯光闪烁,便前去求宿。屋内,一位年约二十多岁的女子,打扮得秀丽动人,怀抱三岁稚子,倚门而泣。冯媪走近一看,屋内还有两个身影,一位老翁和一位老媪,两人面色凄苦,口中嘀咕着什么,像是在索要财物或是争吵。

待冯媪靠近,那老翁和老媪默然离去。女子哭了一会儿,止住眼泪,招呼冯媪进屋,热心地准备了饭菜,整理床铺,邀请冯媪用餐休息。冯媪问及女子哭泣的原因,女子再次泣不成声:“那位男士是我孩子的父亲,也是我的丈夫。明天他就要另娶新人了。”

冯媪不解地问:“刚才那两位老人是什么人?他们向你要什么,让你如此伤心难过?”

女子答道:“他们是公婆。如今儿子要另娶,他们来找我要过去陪嫁的一些物品,比如筐筥、刀尺等,用来交给新媳妇。我不舍得给他们,所以才有这一场争执。”

冯媪又问:“那你原来的丈夫呢?”

女子黯然道:“我是淮阴县令梁情的女儿,嫁给董家已经七年,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们都跟了父亲,女儿就是我怀中的这个。现在县里的重江,也就是我前夫,他现任丞酂之职,家中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她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冯媪虽觉此事奇异,但鉴于自己长期受困于寒冷饥饿之中,难得遇到美食和舒适的休憩之地,便没有过多追问,任由女子哭泣至天明。

冯媪告辞离开那神秘女子后,一路颠簸行走了二十里,来到了桐城县。县城东头有一座豪华宅邸,门窗上挂着精致的帘帷,摆满了祭祀用的羊肉和大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据说今晚这里有一场官家的重大庆典。冯媪一打听,这场庆典的主角竟然是董江本人。她皱眉问道:“董江不是已经有老婆了吗?怎么又要娶亲呢?”

当地人告诉她:“董江的妻儿都已经去世了。”

冯媪一听,惊讶道:“啥?昨晚我因为下雨还借宿在董江妻子梁氏那里,怎么说她已经死了呢?”

众人一听,询问具体地点,才发现那竟是董江妻子梁氏的墓地。再细问那两个老者的长相,原来正是董江的亲生父母。董江,本是舒州人士,这些事情在当地人中都传得清楚明白。冯媪把事情告诉了当地人,大家都感到惊奇不已。当晚,董江仍旧举行了婚礼。

元和六年夏天的一个五月,江淮地区的官员李公佐出差到京城,回程途中在汉南停留,与渤海的高钺、天水的赵儹,以及河南的字文鼎在驿站相遇。夜晚,大家围着篝火讲故事,彼此分享所见所闻的奇异事件。高钺详细讲述了冯媪的奇遇,李公佐听后决定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唐代有个叫宋之问的家伙,原本是朝廷考功员外郎,可惜摊上点儿事被贬官了。后来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跑到江南旅游散心,顺便探访了灵隐寺。那天晚上,月色皎洁得能把人照成透明,宋之问在寺庙的长廊里漫步吟诗,琢磨着给这寺庙写两句诗开头:“鹫岭险峻挺拔,龙宫寂静空旷……”

但这第二句,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愣是没憋出来满意的。这时候,一盏长命灯下,一位老僧坐在大禅床上悠哉悠哉地发问了:“小伙子,大半夜你不睡觉,在这儿吟诗这么痛苦,怎么回事儿呢?”宋之问老实回答:“在下就是喜欢写诗,想给这座寺庙题首诗,可这灵感就是不来找我。”

老僧说:“来,念念你刚才那第一句。”宋之问便朗诵了一遍。老僧听罢,微微一笑,出口成章:“何不用‘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之问一听,顿时惊讶不已,这两句诗真是太美妙了。他受到启发,接着完成了全诗:“桂花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藤萝攀高塔远眺,掘木取泉水迢迢。霜薄催花开更盛,冰融叶色始调柔。期待踏上天台路,看我跨过那石桥。”

这老僧给出的两句诗,简直是整首诗的点睛之笔。次日清晨,宋之问再去寻找那位高人,却发现他早已消失无踪。问寺里的僧人,才知道那位竟是骆宾王。宋之问追问详情,僧人答道:“当年徐敬业起兵失败,骆宾王跟他一块儿逃跑了,官兵没能抓到他们。为了交差,那些将帅们害怕担责任,找了俩长得像他俩的人,砍下脑袋送去朝廷。后来虽然知道他们没死,也不敢再去抓。徐敬业后来做了衡山的和尚,活到九十岁才寿终正寝;骆宾王也剃度出家,游遍各大名山,最后来到了灵隐寺,一年后在这里去世。虽然当初起义失败了,但他们打着复兴唐朝的旗号,所以很多人暗中保护他们,让他们得以逃生。”

故事发生在大唐盛世的长安,有一位叫做荣阳郑又玄的世家子弟,从小和街坊闾丘家的孩子一起在私塾读书。郑又玄这人嘛,有点傲娇,常常因为自己家族地位高贵,时不时嘲讽闾丘家出身寒微,对着闾丘同学甩出一句:“你闾丘家和我们可不是一路人,咱们虽然同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我虽然不说,你自己心里不觉得惭愧吗?”

闾丘同学每次都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也只能默默承受。几年后,闾丘同学不幸病逝。

又过了十年,郑又玄凭着明经科考试高中,被分配到唐安郡担任参军。到任后,郡守安排他和一位同僚仇生共同办公,仇生是当地有名的大商户之子,才二十岁出头,家里富得流油。仇生经常请郑又玄吃饭玩耍,郑又玄也不客气,多次收受仇生的钱财馈赠,却从未给予仇生应有的尊重,毕竟仇生并非士族出身。

有一天,郑又玄大摆宴席,却故意没邀请仇生参加。酒过三巡,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郑又玄:“仇生和你同在一个屋檐下,你怎么能单独开party把他晾一边呢?这不太地道吧?”

郑又玄一听,脸上挂不住,赶紧派人把仇生请来。仇生到场后,郑又玄象征性地劝酒,仇生因不胜酒力婉拒。郑又玄却借机嘲讽道:“你这个市井小民,只知道斤斤计较,哪有资格和我们这些当官的混在一起?能和我做同事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还敢推辞喝酒?”

说完,郑又玄抖擞衣裳,傲慢起身。仇生倍感羞辱,低头退出宴席。从此,他干脆辞官闭门不出,几个月后郁郁而终。

第二年,郑又玄也因故罢官,暂居蒙阳郡的一座佛寺中。他一直对黄老之术颇为推崇。这时,江湖上传闻有一位吴道士,道艺高强,隐居在蜀门山上。郑又玄心向往之,决定登门拜访,希望拜吴道士为师。吴道士淡淡地说:“你想修仙问道,首先得远离尘世,隐居山林,别总是在红尘中忙忙碌碌。”

郑又玄兴奋地搓着手,满脸笑容:“您真是位世外高人呐!我真心希望能跟着您修行,当您的助手,您看行不行啊?”

吴道士点了点头,接纳了郑又玄。就这样,郑又玄在山林中跟随吴道士修炼了整整十五年。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郑又玄逐渐失去了初心,修行的热情也日渐减退。吴道士看出他的心思,摇头叹道:“你如果不能坚定信念,就算待在山林里也无济于事。”

郑又玄无奈之下,只好向吴道士辞别,回到了繁华的尘世,在蒙阳郡开始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后来,他又动身东行,途径褒城,住进了一家客栈。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模样清秀伶俐,聪明机智得仿佛能随时变出一千零一个故事。郑又玄与他交谈起来,自觉思维敏捷程度完全比不上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突然对郑又玄说:“其实我们已经是认识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还记得吗?”

郑又玄一脸懵圈:“额,抱歉,我好像忘了。”

小男孩笑了笑,悠悠道:“我曾生活在闾丘家,那时候我们一起在长安跟着老师读书。你因为我家境贫寒,总说我‘非吾类也’。后来我又化身为仇家的儿子,在唐兴当了个小小的尉官,和你成了室友。你接受了我的不少好处,却从没真正尊重过我,还骂我是市井小民。唉,郑兄,你这骄傲劲儿也忒大了吧?”

郑又玄听完这话,吓得冷汗直冒,赶紧赔礼道歉:“的确是我的错。不过,小兄弟,你可不是一般人,怎么知道我前世今生的事呢?”

小男孩神秘一笑:“我是太清真人,上天看你在人间有修道的气息,特意派我下来与你结为朋友,传授你修仙秘诀。可惜你性情骄傲,终究难以得道。唉,真是可悲可叹啊!”话音刚落,小男孩突然消失了。

郑又玄从这次离奇的经历中惊醒,懊悔不已,终日沉浸在羞愧和悔恨之中,最后竟因过度忧虑而去世。

在繁华的西京,咸宜观中住着一位名叫鱼玄机的女道士,她的别名幼微,曾是长安城里的名妓。这玄机妹子长得倾国倾城,脑筋也灵光得很,特喜欢读书写字,尤其是吟诗作词。年纪轻轻的她,却一心向往清静无为的生活,于是在咸通初年,她决定披上道袍,成了咸宜观的一员。

她写的那些风月佳句,常常在文人墨客间传颂。但妹子啊,你虽然长得美,却也太容易受诱惑了,结果和那些风流豪侠混到了一起。这下可好,那些风流才子们,都争着抢着要跟她亲近,每次聚会都少不了她,弹琴吟诗,说笑打闹,让那些书呆子们羡慕得流口水。

玄机妹子有几句诗写得特别棒:“绮陌春望远,瑶徽秋兴多”、“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云情自郁争同梦,仙貌长芳又胜花”。这几句诗,简直堪称绝句啊!

玄机妹子身边还有个女仆,叫绿翘,也是个聪明伶俐、长得不错的小丫头。有一天,玄机妹子被邻居家请去玩了,临走前嘱咐绿翘:“别出门,如果有人来,就说我在某某地方。”

结果玄机妹子被女伴们留住,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绿翘在门口迎她,说:“刚才有个客人来了,知道您不在,就没停留直接走了。”

那个客人是玄机妹子以前的老相好,玄机妹子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怀疑绿翘跟他有私情。到了晚上,她点亮灯,关上门,叫绿翘进卧室审问。绿翘解释说:“我给您服务好几年了,一直守规矩,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那个客人来的时候,我隔着门告诉他您不在,他就走了。我们之间早就没啥感情了,希望您能相信我。”

玄机妹子一听更生气了,把绿翘脱光了狠狠抽了一顿,但绿翘还是坚称没那事。最后绿翘被打得奄奄一息,她请求喝点水,然后洒在地上说:“您想追求长生不老的道法,却忘不了那些男欢女爱的旧事。您这么猜疑我,还冤枉我这个清白的人。我今天肯定死在您手里了!如果苍天有眼,就让我这不屈的魂魄能找个说理的地方,我发誓在冥冥之中也不会放过您!”

说完,绿翘就倒地不起了。玄机妹子吓坏了,赶紧在后院挖了个坑,把绿翘埋了,自以为没人会发现。这件事发生在咸通戊子年的春天正月。

就这样,咸宜观里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而玄机妹子和绿翘的故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其中的真相,或许只有天知地知,玄机妹子知,还有那可怜的绿翘知。而我们这些外人,只能猜测一二,无法得知全部真相。

有人打听绿翘的下落,别人都说:“春南霁那天,她就跑了。”

有一天,有客人在玄机妹子的房间里摆宴,跑到后院上厕所时,发现埋绿翘的地方聚集了几十只苍蝇。他赶走它们,它们又飞回来。他仔细一瞧,地上好像有血迹,还散发着腥味。客人出来后,偷偷告诉了他的仆人。仆人回家后,又告诉了他的哥哥。他哥哥是府里的街卒,曾经向玄机妹子要过钱,结果被她给拒了,因此一直怀恨在心。听说这事儿后,他赶紧跑到咸宜观门口蹲守,发现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但奇怪的是,始终没看到绿翘的身影。

街卒又叫上几个同伴,拿着挖土工具,突然冲进玄机妹子的院子,把绿翘的尸体挖了出来。一看,绿翘的样子就跟活着时一样。于是,他们就把玄机妹子抓到了京兆府,官吏一审问,她就招了。虽然有些朝廷里的大官想帮她说话,但府里还是把这事儿上报给了皇上。到了秋天,玄机妹子就被处死了。她在监狱里还写了首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唉,这妹子长得挺美,可惜命不好,落得这么个下场。

开元年间,朝廷要大修法驾,这可把东海的能工巧匠马待封给忙坏了。这哥们儿啊,手艺高超,指南车、记里鼓、相风鸟这些玩意儿,他都能改修得比古时候还要精巧。这不,他还给皇后娘娘造了个妆具,那叫一个神奇啊!

这妆具中间立了个镜台,下面有两层,每层都有门户。皇后娘娘要洗头化妆了,一打开镜奁,下面的门就开了,一个木头做的妇人手里拿着梳子就走过来了。皇后娘娘用完梳子,木头人就回去了。还有啊,那些面霜、粉、眉笔、发髻花什么的,也都是木头人拿着送上来的。用完了就回去,门再关上。整个过程啊,都是这些木头人伺候着。

皇后娘娘化完妆,这些门就都关上了,然后就把妆具拿走了。你说这妆台啊,金银彩画,那木头做的妇人衣服装饰,精致得不得了!

马待封这哥们儿啊,给皇后娘娘造了妆台,又给皇帝造了卤簿,忙了好几年。可是呢,朝廷只给他钱用,却不给他封官。马待封觉得挺丢人的,就奏请造欹器、酒山扑满这些东西,皇上也答应了。

这些玩意儿啊,都是用白银做的。特别是那个酒山扑满,里面机关重重,四面都能开合,通风透气。风一吹,它就能自动转动,外面的泉水就流出来了,能倒酒进去也能倒出来,看起来就跟自然的一样,简直是巧夺天工啊!

马待封造好了这些东西,就奏报给皇上。可是呢,正好宫里有事,皇上就没召见他。马待封觉得自己运气太差了,一气之下,就改了名字,躲到西河山里去了。

这马待封啊,真是个手艺高超又有点倒霉的哥们儿。他的故事啊,简直就像一部悬疑小说,让人看了又看,欲罢不能!

到了开元末年,马待封从晋州冒了出来,这回他自称是个道士,名叫吴赐,还声称自己已经好久不吃五谷杂粮了。这哥们儿可真会玩儿,又跟崔邑的县令李劲一起捣鼓起了酒山扑满、欹器这些玩意儿。

这酒山啊,就立在个盘子里,盘子直径有四尺五寸那么大,下面还垫着个大乌龟。所有的机关都藏在乌龟肚子里。盘子里立着一座山,山高三尺,山形峰峦特别漂亮。盘子是用木头做的,外面还涂了层漆;乌龟和山呢,都是空心儿的,外面也涂着漆,还画得五颜六色。

这山里头啊,能装三斗酒。围着山都是酒池,酒池外面还有一圈儿山围着。酒池里啊,长满了荷花,花和叶子都是用铁锻造的。花儿一开,叶子一展,就像真的荷叶一样;花叶里头还放着些肉干、酱菜、珍果这些下酒菜。山南半腰还藏着条龙,龙身子藏在山里,只露个脑袋出来吐酒。龙嘴下面是个大荷叶,荷叶里有个杯子接着;这杯子能装四合酒,龙吐到八分满就停了。想喝酒的人就自己拿。要是喝酒慢了,山顶上的重阁门就会打开,出来个穿着衣服戴着帽子的催酒人,手里拿着个板子;这时候你就得把酒杯放回荷叶里,龙再给你倒酒,催酒人就回去了,阁门也关上。要是再慢了,催酒人还出来,一直到你喝完为止,从来没错过。

这山的四面啊,东西两边都有龙吐酒。就算把酒倒在酒池里,池子里也有个洞,把酒又吸回山里去。等到宴会结束,酒池里的酒也一滴不剩。

欹器有两个,放在酒山左右两边。龙把酒吐到欹器里,欹器要是空的,就歪着;半满就平了;满了就翻过去。这就是鲁庙里那个“侑坐之器”,用来提醒人们别自满。孔子看了都得提醒自己悠着点儿。

想当初杜顶造了个敬器,结果没成功,这事儿历史上都记载了。可吴赐这家伙呢,造出来的就跟普通玩意儿一样,也没啥特别的。看来啊,这手艺活儿还是得看人啊!

十一

唐长庆年间,有个隐士叫马拯,他性格淡泊,特别喜欢游山玩水,不管山路多险峻,他都能如履平地。有一天,他住在湘中,心血来潮决定去衡山的祝融峰拜访伏虎师。

到了佛室,发现道场布置得庄严整洁,供品果食香气四溢,还摆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器。马拯在佛榻上看到一个老和尚,眉毛雪白,长得魁梧粗犷,一副山野气息。老和尚看到马拯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还叫他的仆人下山去买点盐和奶酪。

马拯答应了。仆人拿着银子下山去了,老和尚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过多久,一个马沼山的山人也来了,看到马拯挺高兴,告诉他说:“我刚才在路上遇到一只老虎,吃了个人,不知道是谁家的仆人。”

马拯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那人的衣着打扮,发现正是他的仆人。这时,那个老和尚回来了,马拯急忙上前说:“马山人刚才告诉我,我的仆人在半路上被老虎吃了,这可怎么办?”

老和尚一听就怒了:“我这地方,山上没虎狼,草里没毒蛇,路上没蜈蚣,林子里没猫头鹰,你别听人瞎说!”

马拯偷偷观察老和尚的嘴唇,发现还残留着血迹。到了晚上,他和马沼山人一起在食堂过夜,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点上蜡烛守着。夜深人静时,突然听到院子里有老虎怒吼,还几次用头撞门,幸亏门结实没被撞开。

两人吓得赶紧烧香,对着堂内的土偶宾头卢磕头祈祷。过了一会儿,他们居然听到土偶在吟诗:“寅人但溺栏中水,午子须分良畔金,若教特进重张弩,过去将军必损心。”

两人一听,恍然大悟:“寅人,指的就是老虎;栏中,应该就是井。午子,就是我。艮畔金,就是那些银器。可是下面两句是什么意思呢?”

等到天蒙蒙亮,那老和尚就敲门喊:“两位郎君,起来喝粥了。”

马拯和马沼山人这才敢打开门。喝完粥,两人合计着:“这老和尚还在,我们怎么下山啊?”

于是,他们想了个招儿,骗老和尚说:“井里有怪事!”

老和尚好奇地凑过去看,结果两人一使劲,把他推进了井里。只听“扑通”一声,老和尚立马变成了老虎。两人赶紧搬来大石头,往井里一扔,老虎就被砸死了。

两人兴高采烈地拿着银器下山,天快黑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猎人。猎人正在路边搭着棚子住,手里还拿着弓箭,警告他们说:“别碰我的机关!”

猎人告诉他们:“山下不远的地方,有很多老虎出没,你们最好还是上棚子来吧。”

两人一听,吓得赶紧爬上棚子。眼看快天黑了,突然有三五十个人路过,有和尚、道士、男人、女人,还有唱歌跳舞的。他们走到猎人设机关的地方,气呼呼地说:“早上有两个贼杀了戎禅和,我们正在追捕他们,居然又有人敢动我们的机关!”

说完,他们就触发了机关走了。马拯和马沼山人听得一清二楚,就问猎人怎么回事。猎人说:“这些是伥鬼,就是被老虎吃掉的人,变成鬼后给老虎当开路先锋。”

两人又问猎人的姓名,猎人说他叫牛进。两人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土偶诗的最后两句应验了!特进就是牛进,将军就是那只老虎!”

于是,他们劝猎人重新设置机关。猎人同意了,设置好机关后,果然有一只老虎咆哮着冲了过来,前脚触到机关,箭就射中了它的要害,老虎应声倒地。

过了一会儿,那些伥鬼跑回来,围着老虎哭得很伤心:“谁又杀了我们的将军?”

两人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们这些无知的鬼,被老虎吃掉就算了,我们帮你们报仇,你们不感激就算了,还哭个没完,哪有这么不灵验的鬼?”

伥鬼们这才安静下来。突然,有一个伥鬼说:“我们都不知道将军是老虎,听了郎君的话,才恍然大悟。”

他们骂了几句老虎,就感谢两人离开了。天亮后,两人分了银器,和猎人一起下山去了。

十二

唐朝有个叫马周的,字宾王,从小就命苦,爹妈走得早,穷得叮当响。他倒是聪明,会吟诗,可就是懒得出奇,啥都不干,连州里的人都看不起他。后来,他混了个博州助教的工作,整天就知道喝酒。刺史达奚看他这德行,气得直骂娘。马周一气之下,甩甩袖子,南下游荡去了,在曹州、汴州一带晃悠。

有一回,他酒后吹牛,吹得浚仪县令崔贤都生气了,又挨了一顿骂。马周也不在乎,继续往西走到新丰,找了家客栈住下。店主看他穿得破破烂烂,就跟商贩似的,根本不搭理他。马周也不生气,叫了一斗酒,自斟自饮,喝剩下的还拿来脱靴洗脚。店主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就留了个心眼。

后来马周到了京城,暂时住在一个卖东西的老婆婆家里。过了几天,他想找个地方住,老婆婆就介绍他去中郎将常何家。说起来,这老婆婆以前摆摊时,李淳风、袁天纲这俩大神棍还遇见过她,都说这老婆婆以后肯定大富大贵,谁想到现在竟然在这儿摆摊呢。

没多久,马周就娶了老婆婆的闺女当老婆。后来皇帝下了个诏书,让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提建议。马周给常何出了二十条好主意,常何就拿去给皇帝看了。皇帝一看,这些建议都不错啊,就问常何这是谁的主意。常何老实回答,说是家里客人马周想的。

皇帝一听,赶紧召见马周,跟他聊了半天,觉得这人挺有才,就让他当门下省的官,还叫房玄龄考考他。结果马周一考就过,当了儒林郎和监察御史。常何因为推荐有功,皇帝赏了他一百匹绸缎。

马周后来越混越好,当了给事中、中书舍人,他脑子灵光,能说会道,办事也靠谱。岑文本见了他都说:“我看见马周,聊天都忘了累。不过看他这长相,红扑扑的,升官肯定快,就是恐怕活不长。”

你猜怎么着?没过几年,马周就当上了宰相,那老婆婆也成了夫人。后来马周当上了吏部尚书,得了消渴病,拖了一年多才死,死的时候才四十八岁。皇帝还挺念旧情的,追赠他为右仆射高唐公。这马周啊,一生也算传奇了,从落魄小子到宰相,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十三

唐朝贞元元年五月的一个傍晚,宣州旌德县的崔家院子里,一个名叫妙女的十三四岁婢女正在打水。突然间,她看到一个和尚拿着锡杖,朝着她猛击三下。妙女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昏倒,还嚷嚷着心口痛。接下来的日子,她变得迷迷糊糊,找医生针灸也没用。

过了几天,妙女虽然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总是吐个不停。病好之后,她变得不爱吃饭,一吃就吐,只喜欢吃蜀葵花和盐茶。渐渐地,她变得清瘦了许多,但脸色却更加鲜亮。清醒后,她告诉家人,自己在昏迷期间,被一个人带着,乘坐着白雾,来到了一处宫殿,那里庄严得就像佛教西方极乐世界一样。

她说,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天仙,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其中一个天仙告诉她,她原本是提头赖咤天王的小女儿,因为泄露了天门间的秘密,被贬到了人间,已经转世两次了。赖咤王姓韦名宽,有个弟弟叫上尊,他的夫人姓李,叫善伦。而东王公是她的叔叔,排行第八,名叫括。

妙女自称小娘,说她的父亲和亲戚们一直在世间寻找她,直到这次才在这里重逢。之前那个和尚打她的腰,是想让她吐出心中的恶气,然后才能升天。她还说,天上的住处非常华丽,每个人都有亲戚和仆人,和人间没什么两样。她的仆人叫群角,丫鬟们分别叫金霄、偏条和凤楼。她还提到,前生她有一个儿子,名叫遥,现在见到他,依然能认出他来。

昨天,她在金桥上和儿子告别时,还赋了一首诗,只记得两句:“手攀桥柱立,滴泪天河满。”她时常自言自语地吟诵这首诗,悲伤得无法自持。就这样,妙女病了五六天,一直在叙述前世的事情。

突然有一天,妙女说上尊、阿母以及其他天仙和仆人们都来向她道谢,还说:“小女愚昧,落在人间,久蒙存恤,相愧无极。”崔家的人一开始非常惊慌,但久而久之,就和她对话起来。天仙们还借着妙女的身体说话,上尊的声音像个男人,善伦阿母的声音则像个女人,他们各自变换着语调。

就这样,天仙们时而来时而往,日子久了,他们和崔家人谈笑风生,就像普通人一样。每次他们来,房间里都会充满香气,有时是酒香,有时是莲花香。后来,妙女恢复了正常。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唱歌。当时天气晴朗,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像席子一样大的云彩,在崔家上空徘徊。

不一会儿,云里传来了笙声,音调清脆悦耳。全家人都仰头聆听,被这美妙的音乐所感动。妙女叫大郎也跟着唱,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妙女则继续歌唱,神态自若,歌声美妙动听,让人陶醉。她还唱了一首名为《桑柳条》的歌曲。她说,阿母就在那片云彩里。就这样,云彩和笙声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散去。

过了十天,妙女突然说:“家里有两个人快要得肿病了,我来替他们承受这个病痛。”

过了几天,妙女突然背上和肋下都肿了起来,肿得跟个杯子一样大,疼得她直叫唤。家里人看她这么痛苦,都求她别再受这罪了。妙女就闭上眼睛,像睡着了一样。突然,她开口说要烧香,还在钟楼上呼唤天仙来忏悔念经,那声音清脆响亮,跟西方的佛音一模一样。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她醒过来说肿痛都消失了,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

后来,家里有个丫鬟也病得够呛,妙女就说:“我去给大郎说说,让他派兵来救你。”说完,她就躺那儿不动了,像睡着了一样。过了一会儿,她醒过来,说兵已经到了,让大家赶紧打扫屋子、烧香,还安排了一队人马,指定了几个人去某个地方检查,几个人去病人身上把邪鬼给绑了。那丫鬟的病立马就好了,她说看见那些兵马的样子,就像壁画上的神王一样,头上戴着胡人的帽子,全身金光闪闪的。家里的小女儿也看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那些兵马的大将军姓许名光,小将叫陈万。每次一叫他们,他们就马上过来,忙得不亦乐乎,跑来跑去的声音就像风雨声一样。

又过了十来天,妙女突然说织女要结婚了,她得去看看。她睡醒后又说:“那婚礼就跟人间的一样。”她说新娘子叫垂陵子,嫁给姓薛的,具体的事儿就不多说了。妙女平时在家里常常刺绣,有一次她说要出去一下,让丫鬟凤楼帮她绣。就这么一整天,她绣出来的都是凤楼的模样,而且精神头儿也不一样,绣得特别巧妙,速度也比平时快多了。她也不跟别人说话,就是时不时低头笑笑。过了一会儿她说回来了,就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没有凤楼的模样了。

还有一次,她说大郎要跟僧伽和尚一起来看她,她就赶紧打扫屋子、烧香、煎茶等着。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来了,还传话问候。妙女突然笑着说:“大郎你怎么跟上人摔跤啊?”这时候全家人都听见床上有很响的踏步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有时候她说去西方喝酒,回来就吐一身酒气,整天醉醺醺地躺着。有一天晚上,她说要带娘子和小娘子一起去游玩,让她们跟善伦友说说话、笑笑。那天晚上,娘子和小娘子都梦见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跟很多人一起玩。妙女到天亮就问小娘子梦里的事儿,结果都一模一样。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妙女一直没吃东西。突然有一天,她哭着说:“大郎、阿母叫我回去。”她哭得特别伤心,还说:“我在世间待久了,舍不得娘子,不想走。”就这么哭了好几天。又说:“我不该跟世人来往,你们要是想让我走,我该怎么办啊?”她就向空中告别,说得挺郑重的,从此就渐渐不说话了。她告诉娘子说:“我舍不得走,既然还在人间,就得吃东西。虽然我有时候会说些未来的事儿,但都不准。还有很多细节,我都说不完了。她家的事儿就这么多,不知道那丫鬟后来怎么样了。

十四

庐江有个叫李侃的官员,老家是陇西的,家住在洛阳的河南边儿。太和初年,他死在了任上。他有个外室叫崔氏,原本是广陵的歌女,给他生了两个女儿。这崔氏啊,命苦得很,丈夫死了,留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她就一个人咬着牙,硬是把俩孩子拉扯大了。后来,她们一家就住在庐江了。李侃死后,他那些有权有势的亲戚们,也都没怎么搭理他们。庐江的老百姓啊,都挺可怜她们孤儿寡母的,觉得她们挺不容易的。

这崔氏啊,有个爱好,就是特别喜欢音乐,虽然家里穷得叮当响,但她还是经常弹弹琴、唱唱歌,自娱自乐一下。她有个妹妹叫菃奴,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弹筝的技术也是一流的,堪称古今绝妙,在当时特别有名。可惜啊,这菃奴年纪轻轻的就死了,才十七岁,还没嫁人呢,大家都挺惋惜的。

崔氏的两个女儿从小就跟着她学弹筝。大女儿嫁给了本地人丁玄夫,可这孩子啊,脑子不怎么灵光。小时候,崔氏教她弹筝,她总是学不好,稍微有点不到位,崔氏就拿起鞭子抽她,可她就是学不会。她心里总是想着她那死去的姨母,心想:“我姨母活着的时候那么聪明,怎么死了之后就不能帮帮我呢?让我心里明白点,眼睛亮堂点,至少能跟同辈的人差不多也行啊!”

每到过节的时候,她就会举起酒杯,倒在地上,祭奠她的姨母,哭得稀里哗啦的。这样过了八年。她妈看她这样,也挺心疼的。开成五年的四月三日,这天晚上,她突然惊醒过来,号啕大哭,对她妈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我姨母拉着我的手哭呢。她说她自从离开人世后,就在阴间的教坊里工作,给一个叫李元凭的博士教曲子。李元凭还多次向宪宗皇帝推荐她呢。宪宗皇帝召她进宫住了一年,然后又让她去穆宗皇帝的宫里,用筝给那些妃子们伴奏,又住了一年。后来上帝杀了郑注,天下大庆,唐朝的皇帝们互相选拔妓女乐师,送到神尧、太宗两位皇帝的宫里,她又得以侍奉宪宗皇帝。每个月里,有五天她要值守在长秋殿,其余的日子就可以到处逛逛,但就是不能出宫。她还说她知道我对她的思念,但就是没办法回来。最近襄阳公主认她做了女儿,对她挺好的,让她能出入公主的府邸。公主还偷偷答应她,让她回来,满足我的愿望。但她说阴间的法度很严,如果皇帝知道了,会遭到大祸,也会连累到公主。”

第二天一早,崔氏母女俩抱头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积压在心头的悲伤都释放出来。哭完之后,崔氏开始动手打扫一间屋子,摆上了空荡荡的宴席,还准备了酒和水果,就好像真有什么人要来似的。她拿起筝,坐在席上,闭上眼睛就开始弹,手指在弦上跳动,仿佛有神助一般,每弹一个音都那么流畅。

刚开始,崔氏弹的都是人间的曲子,十天都学不到一首。但这次,她一天就学会了十首。这些曲子的名字和风格,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让人猜不透。曲调里充满了哀怨,听起来就像是猫头鹰在叫,或者是鬼魂在哭,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些曲子有《迎君乐》、《槲林叹》、《秦王赏金歌》、《广陵散》、《行路难》、《上江虹》、《晋城仙》、《丝竹赏金歌》和《红窗影》。弹完十首曲子后,崔氏脸色惨白地对女儿说:“这些都是皇宫里新创的曲子,皇上特别喜欢。《槲林叹》和《红窗影》这些,每次宴会都要演奏,用来助兴。穆宗皇帝还让修文舍人元稹写了好多歌词,特别美。宴会正酣时,就让宫女们轮流唱。皇上还亲自拿着玉如意,打着节拍跟着唱。这些曲子皇上藏得特别紧,生怕别的国家学了去,所以一直不敢外传。但今年天象有变,地府也要有大动静,这些曲子才得以流传到人间。人和鬼是两个世界,现在咱们能接触到这些,也是万年难遇的事情,不是随便就能碰上的。我想把这些曲子献给阳间的天子,让咱们这个时代也能留下点什么。”

于是,崔氏母女俩就逐级上报,从县里报到州里,再从州里报到府里。刺史崔璹亲自召见她们试弹,那琴声美妙动听,跟秦地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崔璹又让其他乐器合奏,结果发现这些曲子跟其他乐器的调子都不一样。崔氏让女儿给刺史拜了拜,请求传授这十首曲子,刺史也都学会了。到了傍晚,母女俩就告辞离开了。

过了几天,她们又来了,崔氏对女儿说:“听说扬州的节度使想请你过去,你可千万别出错,把每首曲子都好好弹一遍。”说完,她又留下了一首《思归乐》。没过多久,州府果然下令送母女俩去扬州,一路上演奏的曲子,一点都没错。扬州的节度使、原来的宰相李德裕还想上表奏报这件事,但崔氏母女很快就相继去世了。

十五

东平有个叫淳于棼的家伙,他呀,是个吴楚一带的游侠儿,整天就喜欢喝酒耍威风,从来不守规矩。他家里有的是钱,养了一群豪客。他曾经因为武艺高强,被淮南军补为裨将,结果因为喝酒误事,被上司一脚踢出门,从此他就破罐子破摔,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他家住在广陵郡东十里远的地方,宅子南边有棵大槐树,那树长得可真茂盛,树荫能遮好几亩地。淳于棼经常跟那群豪客在这树下大喝特喝。有一天,贞元七年的九月,他喝得太多,直接病倒了。两个朋友看他这样,就把他扶回家,让他躺在堂屋东边的廊下休息。那两哥们儿说:“你躺着吧,我们去喂马洗脚,等你稍微好点儿我们再走。”

淳于棼迷迷糊糊地躺下,一闭眼就像做了个梦。梦里,他看见两个穿着紫色衣服的使者,跪在他面前说:“槐安国王派我们来请您去一趟。”

他稀里糊涂地下了床,整了整衣服,就跟着那两使者出了门。门外停着一辆小车,拉着四匹马,还有七八个随从。他们扶他上了车,出了大门,直接朝着那棵大槐树的一个树洞开去。使者赶着车就进了树洞。淳于棼心里觉得这事儿挺奇怪的,但也没敢问。

突然,他发现周围的山川草木、道路风景,都跟他平时看到的不一样。走了几十里后,他看见了一座城池,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那些赶车的呼来喝去,路上的行人也纷纷给他们让路。进了城,他看到一座大门,上面写着“大槐安国”四个大字。守门的人一见他们,就忙着跑来跑去地迎接。

这时候,有个骑马的人过来喊:“王爷知道驸马爷来了,让您先去东华馆休息。”

于是,他们就带着淳于棼去了。不一会儿,他看见一扇大门打开,就下了车进去。里面可真漂亮啊,彩色的栏杆,雕刻的柱子,还有各种珍稀的果树和花草。屋里摆满了各种好吃的和好看的,淳于棼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正高兴着呢,又有人喊:“右相来了!”

淳于棼赶紧下台阶去迎接。只见一个穿着紫色衣服、拿着象牙笏板的人走了过来,两人寒暄了一番。右相说:“我们国王觉得您这么尊贵的人,能来我们这偏远的小国,真是我们的荣幸啊,还想跟您结为亲戚呢。”

淳于棼一听,赶紧说:“我哪敢有这样的奢望啊。”

右相就请他一起去见国王。他们走了大概一百步,就进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门两边站着好多拿武器的士兵,还有几百个军官,都给他们让开了路。

话说这淳于棼啊,平生有个酒友叫周弁,他也在这槐安国里转悠。淳于棼一看他,心里就觉得挺顺眼,但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右相带着淳于棼升上大殿,只见那里守卫森严,跟皇帝住的地方似的。他们见到一位高大威严的人坐在王位上,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戴着红色的帽子。

淳于棼心里一哆嗦,都不敢抬头看。旁边的侍从让他跪下拜见。那国王说:“先前奉了贵国国君的命令,我们小国不敢怠慢。现在,我决定让我的二女儿瑶芳来服侍你。”

淳于棼一听,就趴在地上拜了拜,啥话也没说。国王又说:“你先去客房休息吧,我们后续再安排婚礼。”

说完,国王就下了旨意,右相也陪着淳于棼回到客房。淳于棼心里琢磨着这事儿,心想自己老爸以前在边关当将军,后来死在敌人手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怀疑这事儿是不是老爸跟北方的敌人串通好的。

他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晚上,各种礼物、乐器、美食、灯烛都准备好了,还有一群女孩子,有的叫华阳姑,有的叫青溪姑,还有的叫上仙子、下仙子什么的,有好几个呢。

这些女孩子都带着好几千个侍从,头上戴着翠凤冠,身上穿着金霞帔,还有各种首饰,眼睛都看不过来。她们在淳于棼的门前玩耍嬉戏,都争着跟他开玩笑。这些女孩子长得漂亮,说话也甜,淳于棼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候,有个女孩子对淳于棼说:“记得上次三月三,我跟灵芝夫人去禅智寺看舞蹈,那时候你也在。你还骑马来跟我们亲近,跟我们开玩笑。我还跟穷英妹一起把一条红色的头巾挂在竹枝上,你还记得吗?还有一次,七月十六,我在孝感寺陪着上真子听契玄法师讲经,我还把两只金凤钗放在那儿。你也过来看了,还夸了好长时间。你说我们和这些东西都不是凡间的,你还记得吗?”

哎哟,这些人啊,一会儿问我家在哪儿,一会儿又问我家住哪个巷子。我呢,就装聋作哑,啥也不说。他们看我这样,反倒更来劲儿了,一个个眼神里都是恋恋不舍,就像丢了魂儿似的。你说,他们心里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我笑了笑,说:“我心里藏着一个人,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那些女孩子一听,就嘻嘻哈哈地说:“没想到今天能跟你这大帅哥成一家人,真是太好了!”

这时候,又有三个人走了过来,穿着挺括的衣裳,戴着高高的帽子,一见面就给我行礼,说他们是奉命来当我的媒人的。我一看,其中一个人还挺熟的,就指着他说:“你不是冯翊的田子华吗?”

那田子华点点头,说:“没错,是我。”

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跟他聊了好一会儿。我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田子华说:“我四处游玩,正好碰到了右相武成侯段公,他看我挺顺眼,就让我在这儿住下了。”

我又问:“那周弁也在这儿吗?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田子华说:“周弁啊,他是个大贵人,在司隶那儿当差,手里握着大权,可威风了。我还多次受到他的庇护呢。”

我们正聊得高兴呢,突然有人喊:“驸马可以进来了!”

那三个人赶紧拿出剑、玉佩和冕服,给我换上。田子华笑着说:“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看到这么盛大的婚礼,真是太难忘了!”

这时候,又有几十位仙女走了过来,奏起了美妙的音乐。那声音啊,婉转又清亮,听起来还特别凄凉,简直不是人间能听到的。还有几十个人拿着蜡烛在前面引路,我左右一看,只见一片金碧辉煌,彩色的屏障连绵不断,好像有好几里长。我坐在车里,心里七上八下的,特别不自在。田子华看我这样,就一直跟我说笑话,想让我放松点。

刚才那些女孩子也乘着凤翼辇过来了,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到了一个叫“修仪宫”的地方,一大群仙女也围了过来。他们让我下车行礼,那礼节啊,就跟人间一模一样。

话说有一天,那屏障和扇子一撤,我就看见了一位美女,自称“金枝公主”。看这年纪,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跟神仙似的。嘿,这交欢的礼节啊,也是挺明显的。从那以后,我和她的感情就越来越好,我这日子也越过越滋润,出门坐的都是豪车,吃喝玩乐都有一大帮人陪着,简直比国王还威风呢!

有一天,我就跟国王说:“大王啊,咱们俩成亲的时候,您说是奉了我老爸的命令。可我老爸不是之前去打仗了吗,然后就失联了,一直也没消息。您现在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我就想去看看他。”

国王一听,就跟我说:“你老爸现在在北方守着呢,信儿一直都有。你就写封信问问他,不用急着去。”

然后他就让金枝公主给我送了点儿礼物,让我给老爸回信。过了几天,我就收到了回信。一看内容,都是老爸平时的事儿,还叮嘱我好好过日子,别太闹腾了。信里还问了问亲戚朋友们都怎么样了,村里变化大不大。不过老爸也说了,路太远,消息不好传,挺想我的,但又让我别急着去看他,说等丁丑年再见。我看完这信,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就抱着哭了起来。

后来有一天,金枝公主跟我说:“你不想干点儿政治上的事儿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这人就喜欢玩儿,不懂政治。”

公主笑了笑,说:“没事儿,你试试看,我帮你。”

然后她就跟国王说了这事儿。过了几天,国王就找我谈话了,说:“南边儿那地儿现在乱得很,太守都被撤职了。我看你有才,想让你去干干。你就跟公主一起去吧。”

我一听这话,心里挺高兴的,毕竟以前都是玩儿,现在终于能有点儿正事儿干了。于是我就给国王上了个表,说自己虽然出身武将家庭,但没什么本事,怕干不好这太守的活儿,给朝廷丢脸。我还想请两个帮手,一个叫周弁,一个叫田子华,这俩人跟我关系好,也有才干。周弁适合干司法,田子华适合管农业。有了他们,我应该能干出点儿成绩来。

国王听了我的建议,就同意了。当天晚上,国王和夫人还在南边儿给我和公主饯行呢。国王跟我说:“南柯那儿是个好地方,地儿大、人多、东西也多,得好好治理。有周弁和田子华帮你,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别辜负了朝廷对你的期望。”

夫人则拉着公主的手,嘱咐她说:“淳于这人性子急,又好喝酒,现在年纪还小。做媳妇儿的,得温柔点儿、顺着他点儿。你好好照顾他,我就放心了。南柯虽然离这儿不远,但也不能天天见面,今天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你可别哭鼻子啊。”

话说,淳于生和他老婆拜别了国王,开开心心地往南柯郡出发了。一路上,车水马龙,欢声笑语,好几夜才到达郡里。这南柯郡可真热闹啊,官吏、僧道、老人家、乐队、车马、武士、铃铛声,都争着来迎接他们。人群熙熙攘攘,钟鼓喧天,热闹得不得了,一直延伸了十几里地。

一进入大城门,就看见城门上挂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南柯郡城”四个大字,金光闪闪。城里朱红色的高楼大厦,森严而深邃。淳于生一下车,就开始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治理疾病困苦。他把政事都交给了周弁和田子华,自己则专心当个太守。

这南柯郡一守就是二十年,淳于生治理有方,风气大改,百姓们都唱起了歌谣,还给他建了个功德碑,立了生祠。国王对他特别看重,给了他好多封地和爵位,让他当了大官。周弁和田子华也因为政绩显着,升了大官。淳于生还有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儿子们靠着他的荫庇都当了官,女儿们也嫁到了王族,真是荣耀显赫,一时之间,无人能及。

这一年,有个叫檀萝的国家来攻打南柯郡。国王让淳于生训练军队,出征迎战。淳于生就派了周弁带领三万大军,在瑶台城抵抗敌军。结果周弁这人性子刚烈,又轻敌,打了败仗,自己单枪匹马,光着身子逃回了城。敌人也抢了些装备就撤退了。淳于生就把周弁关起来请罪,但国王没计较。

这个月,周弁背上长了个大疮,死了。淳于生的老婆公主也生了病,没过十天也去世了。淳于生就请求辞去太守的职务,回去奔丧。国王同意了,就让田子华代理南柯太守。淳于生伤心欲绝,送葬的路上,男女老少都哭着送行,送行的人多得数不完。

到了国都,国王和夫人穿着素服,在郊外等着,迎接公主的灵车。公主的谥号是“顺仪公主”。葬礼很隆重,公主被葬在了国都东边的盘龙冈。这个月,周弁的儿子周荣信也回来奔丧。

淳于生在外面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跟国内的贵族豪门关系都很好。自从辞官回国,他出入自由,结交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国王开始有点怀疑和忌惮他了。这时候,有人上表说:“天象有变,国家要大祸临头。都城要迁移,宗庙要崩坏。祸患起于他族,但祸根却在朝廷。”

大家都说这是淳于生奢侈僭越的报应。于是国王就夺了淳于生的侍卫,禁止他随便出游,把他关在家里。淳于生觉得自己守郡这么多年,从没做过坏事,现在却被流言蜚语攻击,心里很郁闷。国王也知道他的心情,就安慰他说:“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亲戚,可惜你老婆去世得早,不能跟你白头偕老,我也很伤心。”

夫人就说:“你离开家这么久,可以回去看看亲人。你的孙子们留在这儿,你不用担心。三年后,我会派人去接你。”

淳于生说:“这里就是我的家啊,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国王笑着说:“你本来是人间的,家不在这里。”

话说,淳于生突然像昏睡过去一样,迷迷糊糊了好久,才突然意识到之前的事情都是梦。他顿时泪流满面,求着国王让他回去。国王看了看左右,示意手下送淳于生回去。淳于生拜了两拜,转身就走,又看见那两个穿紫衣服的使者跟在他身后。

到了大门外,淳于生一看,自己坐的那辆车破破烂烂的,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心里真是奇怪极了。他上了车,走了几里路,又出了一个大城。这路啊,跟当年东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山川原野,什么都没变。可那两个使者呢,一点威严都没有,淳于生心里越发不痛快。

他忍不住问使者:“广陵郡什么时候能到啊?”

那两个使者就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哼着小曲。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马上就到了。”

没多久,车子就停在了一个洞口前。淳于生一看,这不是自己老家的巷子吗?什么都没变,他心里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那两个使者扶他下车,进了门,上了台阶,一看,自己正躺在堂屋东边的廊下呢。淳于生吓得魂飞魄散,不敢靠前。

那两个使者大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淳于生才醒过来。他一看,家里的仆人正在院子里扫地,两个客人坐在榻上洗脚,夕阳照在西边的墙上,东边的窗户上还挂着没喝完的酒。这一觉啊,就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淳于生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叹息,就把那两个客人叫过来,跟他们说了自己的遭遇。那两个客人听得目瞪口呆。于是他们一起出门,去找那棵大槐树下的洞。淳于生指着说:“这就是我梦里吓醒的地方。”

那两个客人以为这是狐狸精作祟,就吩咐仆人拿着斧头,去挖那棵树。他们挖啊挖,挖出了一个大洞,里面亮堂堂的,可以放一张床。洞里有堆土,堆成了城墙、宫殿的样子。还有一大堆蚂蚁,躲在里面。中间有个小台子,颜色是红的。台子上有两只大蚂蚁,翅膀是白色的,头是红色的,身长有三寸。周围还有几十只大蚂蚁围着它们,其他蚂蚁都不敢靠近。这就是那槐安国的国王和王后了。

他们又挖了另一个洞,直通南边的一个树枝,有四丈高。洞里面弯弯曲曲的,也有城墙和小楼,一群蚂蚁住在那里,那就是淳于生当太守的南柯郡了。

还有一个洞,往西走了两丈,里面空荡荡的,形状很奇怪。中间有一只烂掉的乌龟,壳大得像斗一样。因为雨水浸润,壳上长满了小草,茂盛得遮住了整个壳,那就是淳于生打猎的灵龟山了。

话说,我又发现了一个洞,这个洞往东走了大概一丈多,里面的树根弯弯曲曲的,看起来就像龙蛇一样。我仔细一瞧,里面有一小堆土,高有一尺多,这不就是我梦里葬妻的盘龙冈墓吗?我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心里真是感慨万千。我仔细查看了那个洞,发现里面的一切都跟我梦里的一样。我不想让那两个客人破坏它,就赶紧让他们把洞给堵上了。

那天晚上,风雨大作。第二天早上我再去看那个洞,里面的蚂蚁都不见了,也不知道它们跑哪儿去了。看来我之前梦到的“国家有大难,都城要搬迁”这事儿,是真的啊。

我又想起檀萝国征伐的事情,就请那两个客人到外面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在我们家东边一里多的地方,有一条干涸的河沟,旁边有棵大檀树,藤萝缠绕,连太阳都照不进来。树旁边有个小洞,里面也有一群蚂蚁在聚会。难道檀萝国指的就是这里?

唉,蚂蚁都这么神奇,更何况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大家伙呢?他们的变化,我们怎么能想得到呢?当时,我那两个酒友周弁和田子华都住在六合县,我已经好几天没跟他们见面了。我赶紧派家仆去探望他们。结果得知,周弁突然得了重病去世了,田子华也病倒在床上。

我深感南柯一梦的虚幻,也明白了人生的短暂。于是,我下定决心要修道养性,远离酒色。三年后,也就是丁丑年,我也在家里去世了,享年四十六岁,正好符合我梦里预言的寿命。

贞元十八年秋天八月,我从吴地去洛阳,途中在淮浦暂停。偶然间遇到了淳于生的梦境,我四处探访他的遗迹,反复核实事情的真伪。我发现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于是就把它编成了这个故事,供喜欢这类故事的人阅读。虽然这个故事有些神怪离奇,不太符合常理,但我想通过它告诉人们,不要贪图权位,要以此为戒。希望后来的君子们,能把南柯一梦当作一个偶然的故事,不要因为名利而骄傲自满。

前华州参军李肇赞叹道:即使权力和地位再高,能够倾覆整个国家,但通达的人看来,这一切与蚂蚁的聚集又有什么区别呢?

十六

话说在江州浔阳,有个姑娘叫尼妙寂,她姓叶。早些年,她嫁给了任华,一个浔阳的商人。她老爹叶升经常和任华在长沙、广陵之间跑生意。就在贞元十一年的春天,他们去了潭州,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好几个月,尼妙寂突然做了个梦,梦见她老爹头发散乱、浑身是血地哭着说:“闺女啊,我和你在湖中的时候遇到了强盗,我俩都死了。我看你心里挺有志气的,老天爷也答应让你复仇,但是鬼魂不能直接明说,所以我就用隐语来告诉你。你要是能琢磨出来,那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尼妙寂问:“隐语怎么说啊?”

叶升说:“杀我的人,是车中猴,门东草。”

说完,她又看见她老公的样子,也哭着说:“杀我的人,是禾中走,一日夫。”

尼妙寂听完,捂着胸口就哭了,然后被妹妹叫醒。她哭着告诉妈妈,全家都吓得不得了。他们琢磨那些隐语,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问了邻居的老头和村里知道点事的人,但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秋天,尼妙寂去了上元县,那是个水陆交通要道,很多士大夫都喜欢去那儿歇脚。上元县还有个瓦棺寺,寺上有个阁,依山傍水,风景特别好。游客们都喜欢在那儿停船,然后登阁远眺。尼妙寂心想:“我干脆就在那儿当个尼姑,找个明白人,肯定能解开我的疑惑。”

于是,她就在瓦棺寺落了脚,每天拿着扫帚扫扫阁下的地,有空的时候就靠在栏杆上,等着那个能解开她疑惑的人。只要看见那些穿着讲究、吟诗作对的人,她就去问。可过了好几年,还是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辛已年,有个叫李公佐的人,从岭南做完事回来。他上了那个阁,看着就特别有气质,跟一般人不一样。尼妙寂赶紧上前去问,李公佐说:“我平生就喜欢给人解疑答惑,更何况你的冤情这么恳切,鬼神都亲自来告诉你,我一定得帮你琢磨琢磨。”

他走了几步,突然高兴地叫尼妙寂:“我想明白了!杀你爹的是申兰,杀你老公的是申春!”

尼妙寂一听,又是哭又是笑,赶紧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李公佐解释说:“猴子就是申,车字去掉两头就是申字。草在门里,门往东就是兰字。禾中走就是穿田而过,这也是申字。一日加夫就是春字。鬼神想迷惑人,所以故意把话说得乱七八糟。”

尼妙寂听完,又是哭又是笑,高兴得不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擦着眼泪拜谢说:“现在我知道仇人是谁了,报仇也有门路了。你要是能帮我解开疑惑,我一定好好报答你。我一个女人,也没别的本事,就是诚心诚意地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你。”

话说,李公佐拜别了尼妙寂,便踏上了新的旅程。到了元和初年,泗州有个普光王寺,寺里有个梵氏戒坛,想要成为僧侣的人必须经过这里。因此,四面八方的僧尼都聚集于此,简直就像个僧侣大市场。李公佐在从楚地去秦地的路上,特地停船去参观了一下。

他注意到一个尼姑,眉清目秀,看起来好像以前就认识。每次经过,她都直勾勾地盯着李公佐看,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又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子,李公佐准备离开时,那个尼姑突然叫住他:“侍御大人,您在贞元年间不是在南海当过从事吗?”

李公佐一愣,说:“是啊,怎么了?”

尼姑又问:“那您还记得小师我吗?”

李公佐挠了挠头:“不记得啊。”

尼姑笑了笑,说:“我就是当年在瓦棺寺阁向您求解车中猴的那个尼姑啊。”

李公佐这才恍然大悟:“哦!那你后来抓到仇人了吗?”

尼姑点了点头,说:“自从悟出梦中的隐语后,我就换上了男装,改名士寂,开始在江湖上漂泊。几年后,我听说蕲州、黄州之间有个申村,就去了那里。我转了整整一圈,才打听到村西北角有个叫申兰的人。我主动去他家应聘做佣人,还故意把工钱开得特别低。申兰很高兴地收留了我。后来我又听说他有个堂弟叫申春。于是,我就在他们家勤勤恳恳地干活,白天黑夜都不离开,只要看到能帮忙的地方,就不顾一切地去做,从不等他们吩咐。申兰对我非常满意,白天我和其他佣人一起干活,晚上就睡在另一张床上,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个女人。过了一年,我更加卖力地干活,申兰也越来越器重我,看待我就像看待自己的儿子一样。申兰有时候去种地,有时候去做生意,有时候去武昌进货,家里的开关门锁都交给我管。有一次我趁机查看了他的柜子,发现里面有一半东西是我的,还看到了我父亲和我丈夫以前穿过的衣服,我哭着把这些都记了下来。不过申兰和申春这两兄弟,一个出去一个在家,从来不一起出门,我怕抓了一个,另一个会跑掉。就这样,我忍了几年。到了永贞年重阳节那天,这两个强盗喝醉了酒,我赶紧跑去州里报案,趁着他们喝醉把他们抓了起来。一审问,他们就全招了,然后被依法处决。我找回了所有失去的东西,都拿回家给了母亲,然后请求加入佛教。

我的师父是洪州天宫寺的尼姑洞微,就是当年教我佛法的那个尼姑。我一个弱女子,凭着一片赤诚之心复仇,老天也没有夺走我的性命。正是因为那个梦中的隐语,我才得以在您的帮助下悟出真相,抓住仇人。跟那些直接抓到犯人的人比起来,我虽然只是提供了线索,但我的感激之情却一点也不比他们少。我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怎么能够报答您的明智和恩情呢?我只能在佛前虔诚地祈祷,以此来报答您的恩情了。”

李公佐听了尼妙寂的故事,大为惊奇,于是就为她写了篇传记。太和庚戌年,陇西的李复言游历巴南,在蓬州遇到了进士沈田。沈田跟他聊起了这些奇闻异事,还拿出李公佐写的传记给他看。李复言一看就被吸引了,于是就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编成了这本书。

十七

话说在唐朝贞元年间,魏博有位大将叫聂锋,他有个宝贝女儿叫聂隐娘。这小姑娘才十岁那年,有一天,一个尼姑跑到聂家来乞讨,一看见隐娘就两眼放光,跟聂锋说:“把这小姑娘给我吧。”

聂锋一听就火了,冲尼姑大吼:“你丫的这是抢劫啊!”尼姑嘿嘿一笑:“你就算把这丫头锁在铁柜子里,我也能偷走。”

到了晚上,聂锋果然发现隐娘不见了,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但连个人影都没找到。隐娘的父母想她想得整天以泪洗面。

就这样过了五年,突然有一天,尼姑把隐娘送回来了,跟聂锋说:“徒弟我已经教好了,你可以领回去了。”说完,尼姑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聂家人一看隐娘回来了,又是哭又是笑,忙问她这五年都学了些什么。隐娘淡淡地说:“就是念念经,念念咒,别的也没啥。”

聂锋一听就不信:“你丫的别糊弄我,说真话!”隐娘笑了笑:“说真话你也不一定信啊。”

聂锋急了:“你快说,我信!”

隐娘这才开始娓娓道来:“当年我被尼姑带走后,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亮的时候,到了一个大石洞里,里面挺大,但一个人都没有,倒是猴子特别多。尼姑已经有两个女徒弟了,也都是十岁,都聪明漂亮,而且不吃饭,能在峭壁上飞来飞去,跟猴子爬树一样灵活。尼姑给了我一粒药和一把宝剑,那剑锋利得吹毛可断。然后她们就教我怎么在峭壁上爬,我渐渐觉得身子轻得像风一样。一年后,我练得刺猴子百发百中;再后来,连老虎豹子也不在话下,一剑就能割下它们的脑袋。到了第三年,我甚至连鹰隼都能刺中,没有失手过一次。”

聂锋听完,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他心里想:“我这女儿可真是了不得啊,居然学了这么一身神奇的本事!”

话说那剑的锋芒,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缩短了五寸,就连飞禽遇上它,也感觉不到它的逼近。四年后,尼姑留下两个师姐在山洞里守着,带着我进了城,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尼姑指着某个人,一一数出他的过错,然后说:“你去把他的头割下来,别让他察觉。你要稳住心神,割头就像抓只小鸟那么简单。”说完,她给了我一把羊角匕首,刀刃宽三寸。于是,我就在大白天刺杀了那个人,街上的人都没发现。我拿着装有人头的袋子回去交差,尼姑就用一种药把人头化成了水。

五年后,尼姑又说:“某个大官有罪,无缘无故害了很多人,你晚上去他家,把他的头割下来。”于是,我又带着匕首进了那个大官的家,发现他家的门缝大得足够我钻进去,我就躲在房梁上。等到天黑,我割下他的头就回家了。尼姑一看,大怒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解释说:“我看见有个人在逗一个小孩子玩,那孩子太可爱了,我没忍心下手。”尼姑骂道:“以后遇到这种人,你得先把他喜欢的东西毁掉,再割他的头。”我只好拜谢。尼姑说:“我已经在你脑后开了个洞,你可以把匕首藏在里面,不会受伤的。用的时候抽出来就行。”然后她说:“你的功夫已经练成了,可以回家了。”于是,她就送我回去,告诉我说:“二十年后,我们再见。”

聂锋听了这些话,心里害怕得不行。从那以后,隐娘每到晚上就失踪,天亮才回来。聂锋也不敢问她,也就不怎么疼爱她了。有一天,一个磨镜的少年来到家门口,隐娘说:“这个人可以做我的丈夫。”她告诉父亲后,父亲也不敢不从,就把她嫁给了那个少年。那个少年除了会磨镜子,别的什么都不会。聂锋就给他们提供了很丰厚的衣食。

几年后,聂锋去世了。魏博节度使知道隐娘是个异人,就用金银财物把她召去,让她做了手下的官吏。这样又过了几年,到了元和年间,魏博节度使和陈许节度使刘悟关系不和,魏博节度使就派隐娘去刺杀刘悟。隐娘辞别了魏博节度使,前往陈许。刘悟能掐会算,已经知道隐娘要来。他召来衙将,对他们说:“你们早点去城北,等一个骑白马和一个骑黑马的男女过来。他们到门口时,如果有喜鹊来叫,那个男的会用弓弹它,但射不中。女的会抢过弓来,一弹就能射死喜鹊。你们见到他们,就请他们进来,说我想见他们。”

衙将们按照刘悟的吩咐去做,果然遇到了隐娘夫妇。隐娘夫妇说:“刘仆射真是个神人啊,不然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来呢?我们很想见刘仆射。”

刘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隐娘夫妇拜谢说:“我们得罪了仆射,本该万死。”

刘悟说:“话不能这么说,各为其主,这是人之常情。魏博现在和陈许有什么不同呢?请你们留下来吧,别互相猜疑了。”

隐娘感谢道:“仆射身边没有人,我们愿意离开魏博,来为您效劳,我们佩服您的神明。”

其实,隐娘是知道魏博节度使比不上刘悟。刘悟问他们需要什么,他们说:“每天只要二百文钱就够了。”刘悟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后来,隐娘夫妇突然不见了,刘悟派人去找,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后来,有人在刘悟的布袋里发现了两个纸做的马,一黑一白。

过了一个多月,隐娘对刘悟说:“那家伙估计还不信,肯定会再派人来的。今晚我剪下一缕头发,用红丝带系好,放到魏帅的枕边,表示我不会回去了。”

刘悟点点头,到了四更天,隐娘回来报告说:“信已经送出去了。今晚那个精精儿肯定会来杀我和贼头子。不过我已经想好怎么对付他了,你放心吧。”

刘悟这人豁达大度,一点也不怕。晚上点起蜡烛,过了半夜,果然看到两个幡子,一红一白,在床头飘来飘去,像是在打架。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人从空中摔下来,头和身子分了家。隐娘走出来说:“精精儿已经挂了。”

她把那人拖到堂下,用药化成水,连根头发都没剩下。隐娘说:“明晚那个妙手空空儿会来接替。他的神术厉害得没人能看清,鬼都追不上他。他能从空虚中出入,无影无踪。我的本事还不到那个境界,不过这也是魏帅的福气。你只需用一块和田玉围在脖子上,盖上被子睡觉,我会变成一只小虫子,钻进你肚子里监听,别的地方他进不来。”

刘悟照办了。到了三更天,还没睡熟,果然听到脖子上“咔嚓”一声,声音很响。隐娘从刘悟嘴里跳出来,祝贺说:“魏帅你没事了。那人跟个猛禽似的,一击不中,立马就飞走了,觉得没击中你很丢脸。还没过一个时辰,就已经飞出千里之外了。”

后来刘悟看那块玉,果然有匕首划过的痕迹,深达数分。从此,刘悟对隐娘更加礼遇了。

到了元和八年,刘悟从陈许回京述职,隐娘不愿跟随。她说:“我要从此游山玩水,访求高人。你只管按月给我丈夫发钱就行了。”刘悟答应了。后来,隐娘渐渐不知所踪。等到刘悟在军中去世,隐娘又骑着驴子来到京城,在刘悟的灵柩前痛哭一场,然后离去。

开成年间,刘悟的儿子刘纵被任命为陵州刺史。他走到蜀地栈道时,遇到了隐娘。她还是当年的模样,见了面非常高兴,像以前一样骑着白驴。她对刘纵说:“郎君有大难,不适合去陵州。”

她拿出一粒药,让刘纵吞下。说:“明年你必须赶紧辞官回洛阳,才能躲过这场灾祸。我的药力只能保你一年平安。”

刘纵不太相信,送给她很多礼物,隐娘一样也没收,只是喝得醉醺醺地走了。第二年,刘纵没有辞官,果然死在陵州。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隐娘了。

十八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夜晚,南山脚下的小村庄里,秀才宁茵正倚在摇摇欲坠的庭院里,对着明亮的月亮吟咏诗歌。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自称“桃林斑特处士”的人前来拜访。

宁茵打开门,只见这位处士身材魁梧,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子豪气。他自我介绍说:“我只是个乡野之人,平日里也就是种种田,耕耕地。今晚看到月色这么美,又听到你的吟诗声,就忍不住过来拜访了。”

宁茵一听,笑着说:“我这里地处偏僻,平时难得有人来访,你能来真是让我高兴。”说着,就把处士请进屋里,两人开始聊起天来。

处士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想着能像颍考叔那样勇猛善战,像田单那样智勇双全,像光武帝那样开创一番事业。可惜啊,现在老了,也没个儿子继承我的志向,只能空叹岁月不饶人。”

两人正聊得起劲,突然又有人敲门,说是“南山斑寅将军”来访。宁茵打开门一看,这位将军气质威严,说话直来直去。他和斑特处士一见如故,两人聊得火热。

寅将军问斑特处士:“老兄,你知道我们姓斑的根源吗?”

特处士想了想,说:“我听说吴国的太伯玉为了融入荆蛮之地,就断发文身,后来就有了斑这个姓。”

寅将军一听,哈哈大笑:“老兄你错了,我们斑姓可是出自斗谷於菟,因为身上有文斑的图案,所以以此为姓。我们的祖先里还有在汉朝很有名的词章家呢,都是历史上留名的人物。后来我们家族也是英才辈出,一直传到现在。我就是因为犯了错,被贬到山林里来了。今晚听到你的吟诗声,就忍不住过来拜访了。”

说着,寅将军看到床上有副棋局,就对特处士说:“来,我们来下一局吧。”特处士一听,高兴地答应了。于是,两人就在明亮的月光下,展开了一场紧张刺激的棋局。

经过一番激战,棋盘上的局势依然胶着,胜负难分。宁茵看得兴起,忍不住出手指导斑特处士下了几步棋。斑寅将军见状,好奇地问:“主人莫非是此道高手?”

宁茵谦虚地笑笑:“哪里哪里,我只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而已。”

斑寅将军哈哈大笑:“主人真是深藏不露,这一招真可谓一发两中,精妙绝伦!”

宁茵听了,心中得意,便倾壶请两人共饮。几巡过后,斑寅将军提议备些肉干佐酒。宁茵拿出一盘鹿脯,斑寅将军大快朵颐,转眼间便吃得干干净净;而斑特处士却一口未动。宁茵好奇地问:“处士为何不吃?”

斑特处士尴尬地笑笑:“我无上齿,不能明嚼,所以只好作罢。”

又饮了几巡,斑特处士突然称有小疾,不敢再饮。斑寅将军却不以为意,笑道:“何须如此谨慎?有酒如渑,方学纣为长夜之饮,才是人生一大乐事!”说着,已是面色微醺。

斑特处士看着他,戏谑道:“将军真是出身钟鼎之家,豪气干云啊!”

两人越聊越投机,渐渐忘了时间。后来,酒过数巡,两人开始话不投机,争执起来。斑特处士说:“你仗着爪牙之利,却苦苦相逼,是何道理?”

斑寅将军不甘示弱:“你凭着有角之势,却苦苦诋毁我,又是何道理?”

两人越说越激动,眼看就要动手。宁茵见状,急忙拿起桌上那把尺余长的削脯刀,怒喝道:“宁某这里有尺刀一把,二位若再喧哗不休,就请各自领教一刀!”

二人被宁茵的气势所慑,顿时噤若寒蝉。斑特处士为了缓和气氛,吟起曹植的诗来:“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斑寅将军也不甘示弱,接口道:“鄙谚云:‘鹁鸠树上鸣,意在麻子地。’哈哈,真是妙极!”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宁茵趁机提议:“既然大家都有雅兴,不如各赋诗一章如何?”

于是三人各展才华,赋诗抒怀。宁茵的诗写道:“晓读云水静,夜吟山月高。焉能履虎尾,岂用学牛刀?”

斑寅将军的诗则是:“但得居林啸,焉能当路蹲?渡河何所适?终是怯刘昆。”

斑特处士也不甘示弱:“无非悲宁戚,终是怯庖丁,若遇龚为守,蹄涔向北溟。”

宁茵赞赏道:“二位真是奇才啊!”

斑寅将军却忽然怒上心头,拂袖而起:“宁生何党此辈?自古即有班马之才,岂有班牛之才?且我生三日,便欲噬人;此人况偷我姓氏。但未能共语者,盖恶伤其类耳。”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长揖而去。斑特处士也愤然起身:“古人重者白眉,君今白额,岂敢有人言誉耳,何相怒如斯?”

说完,他也告辞离去。第二天清晨,宁茵出门查看,只见门外留下虎蹄和牛迹。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所遇非人,而是虎精和牛怪。想到此处,他不禁心有余悸,决定不再居住此地,收拾行囊返回京城去了。

十九

裴谌、王敬伯和梁芳三人,本是志同道合的方外之友,隋朝大业年间,他们相约一同踏入白鹿山,钻研道法,一心追求黄白之术和长生不老之药。他们坚信,只要辛勤修炼,便能驾云飞升,达到仙境。于是,他们日夜不息地采炼草药,手脚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整整度过了十几个春秋。

然而,命运无常,梁芳最终离世。王敬伯对裴谌说:“我们之所以离开家乡,远离尘世,摒弃音乐美色,舍弃肥美佳肴,抛弃华美的房屋而选择简陋的茅屋,放弃欢乐而选择孤独,不就是为了追求那乘云驾鹤、在仙境中游戏的日子吗?即使不能成功,也希望能长生不老,寿命比天地还长。可是如今,仙路漫漫,长生不老还未实现,我们却在深山中辛苦修炼,最终还是难免一死。我决定了,我要下山去,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听歌赏色,游历京城洛阳,等到心满意足后,再谋求功名,建立一番事业,荣耀人生。就算不能在三山之上休息,在瑶池中畅饮,骑着龙驹穿着云霞衣裳,与仙翁为伴,至少也能腰缠金带,身穿紫袍,在朝堂上留下自己的身影,位列卿大夫之间,那也不失为一种人生的精彩啊!你何不跟我一起回去呢?何必在这深山里白白送死?”

裴谌听后,淡淡一笑:“我早已从梦中醒来,不再沉迷其中。”

王敬伯见裴谌心意已决,便独自下山去了。裴谌留不住他,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离去。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唐朝贞观初年。裴谌因为旧籍被调授为左武卫骑曹参军,大将军赵朏还将女儿许配给他。几年后,他又升任大理廷评,穿上了绯色的官服。一次,他奉命出使淮南,乘船经过高邮时,却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当时,裴谌的船队因为制使的威仪而威风凛凛,其他船只都不敢靠近。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艘小渔船飞快地掠过,船上有一个老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划船的速度快得如同风一般。王敬伯一看,惊讶地发现那老人竟然是裴谌!他立刻下令追赶,并请裴谌停下船来,进入船舱坐下。两人握手叙旧,王敬伯感慨地说:“兄长啊,你一直隐居深山,抛开了名利和官职,却一无所成。人生就像风一样不可捉摸,影子一样难以捕捉。古人觉得夜晚太长,还会秉烛夜游,更何况我们现在是在白昼时光中虚度呢?我自从出山后,没过几年就升为了廷尉评事。昨天我处理案件公正公平,皇帝还赐给了我官服。现在淮南有疑难案件需要复审,上级正在挑选精明能干的官吏去复查,我有幸被选中,所以这次才会来这里。虽然不能说官运亨通,但比起山中的隐士来说,我自认为还是稍胜一筹的。兄长你甘愿吃苦受累,却还是像以前一样,真是奇怪啊!现在你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裴谌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对王敬伯说:“咱们这些山野之人,心跟云鹤一样自由,哪能被腐鼠这种小东西吓到呢?我就像沉在水底的鱼,你就像浮在水面的鸟,各有各的活法,干嘛非要比个高下呢?你需要人世间的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我给你。但你准备拿什么来谢我呢?我在山里还有些朋友,他们有时候去广陵卖点草药,也有个落脚的地方。青园桥东边,有个几里长的樱桃园,园子北边的车门,就是我住的地方。你公务不忙的时候,就来那找我吧。”

说完,裴谌就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王敬伯到了广陵十多天,终于闲了下来,想起了裴谌的话,于是决定去找他。果然找到了那个车门,一问,果然是裴谌的家。刚进去的时候,还觉得有点荒凉,但越走越觉得好。走了几百步,才到大门口,只见楼阁重重,花木鲜艳,简直像是仙境。烟雾缭绕,景色美得让人无法形容。一阵香风吹来,王敬伯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有了飞升的感觉,连自己的官职都不放在眼里了,觉得自己就像只腐鼠,手下的人就像蝼蚁。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剑佩的声音,两个穿着青衣的仆人走出来说:“阿郎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衣冠楚楚、仪容俊美的男子走了出来,王敬伯一看,竟然是裴谌!裴谌笑着安慰他说:“尘世里的官员,吃了太多腥膻之物,心里都是愁和欲的火焰,背着这些负担走路,当然会觉得累。”

说完,他请王敬伯进去,坐在中堂。只见窗户栋梁都装饰着奇异的宝石,屏风和帐子都画着云和鹤。过了一会儿,四个青衣仆人捧着一个碧玉台盘过来,里面放着的器物都珍贵得不像人世所有,还有香气扑鼻的美酒佳肴,都是王敬伯以前没见过的。

天色渐晚,裴谌命令仆人点上九光之灯,顿时光华满座。二十个女乐手也走了出来,都是绝色美女,坐在他们前面。裴谌对一个小黄头说:“王评事以前是我的山中好友,但道心不坚定,弃我下山,分别快十年了,才混到廷尉属的位置。现在他俗心已重,得用些俗乐来取悦他。你去找些士大夫家的女儿,已经嫁人的也没关系。如果附近没有漂亮的,五千里内都可以找。”

小黄头点头哈腰地出去了。那些妓女开始调试碧玉筝,还没调好,小黄头就领着一个妓女从西阶上来了,走到裴谌面前行礼。裴谌指着那妓女说:“来,给王评事敬酒。”

王敬伯赶忙回礼,仔细一看,天哪,这妓女竟然是他老婆赵氏!王敬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赵氏也吓得瞪大了眼睛,不停地盯着他看。裴谌让赵氏坐在玉阶下,一个青衣仆人捧着一个玳瑁筝给她,这可是赵氏最擅长的乐器啊。裴谌就让赵氏和其他妓女一起演奏曲子助兴。王敬伯趁机从果盘里拿了个红李子扔给赵氏,赵氏看了看王敬伯,偷偷地把李子系在衣带上。可是赵氏演奏的曲子,其他妓女都跟不上,裴谌就让她们跟着赵氏的节奏来,时不时停下来,让曲子听起来更悠扬。虽然这些歌舞不是天上的仙乐,但也清脆动听,大家玩得很开心。

天快亮了,裴谌叫来小黄头说:“送赵氏夫人回去。”又对赵氏说:“这里可是九天之上的画堂,一般人可来不了。我以前和王敬伯是方外之交,可怜他被俗事缠身,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自己害自己,在生死海里沉浮,找不到岸。所以特地叫他来这儿醒醒脑。今天的聚会,真是难得,也是你夫人的宿命,才能来这儿逛逛。虽然路远山高,来回辛苦,但也别抱怨了。”赵氏拜了拜就走了。裴谌对王敬伯说:“评公,你在我这儿住一晚,郡将不会怪你吧?你先去客栈住着,等有空了再来看我。人间路远,忧愁多,你自己保重啊。”王敬伯拜谢后就走了。

五天后,王敬伯准备回去,偷偷地来跟裴谌告别,可是那门里哪还有什么宅子,只有一片荒凉之地,草长得老高,王敬伯失望地回去了。回到京城办完事后,王敬伯回到家,赵家的女人们都生气了,说:“我们家女子虽然笨,但也配得上你。你既然娶了她,就应该尊重她。她上要承继祖先,下要延续后代,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怎么能用妖术把她从万里之外弄来,就为了取乐呢?那个红李子还在,你说的话都有证据,还想隐瞒什么?王敬伯只好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还解释说:“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应该是裴谌道法修成了,故意来炫耀的吧。”

赵氏也想起了裴谌的话,就不再责怪王敬伯了。

二十

在唐朝长庆年间,有个叫裴航的秀才,因为科举考试没中,就跑到鄂渚去游玩,顺便拜访他的老朋友崔相国。这崔相国也是大方,直接送了裴航二十万钱,让他带着钱回京城去。裴航就雇了艘大船,在湘汉水上悠悠地飘着。

这船上还有个乘客,叫樊夫人,长得那真叫一个倾国倾城。裴航想跟她搭讪,可是怎么也搭不上,这樊夫人就像个冰山美人,冷冰冰的。裴航没辙了,只好贿赂夫人的丫鬟袅烟,让她帮忙传个情诗过去。诗里写道:“同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云。”

诗送过去了,可是好久都没回音。裴航急了,一再追问袅烟。袅烟说:“夫人看了诗就像没看见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裴航这下真没办法了,只好在路上买些名酒和珍果去献给樊夫人。夫人这才让袅烟叫裴航过来见面。裴航一掀帘子,就看见樊夫人坐在那里,那皮肤白得像玉,眼睛亮得像星星,一举一动都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女,哪像是凡人啊!裴航赶紧行礼,心里那个激动啊,就像见了大明星一样。

夫人说:“我老公在汉南做官,我准备跟他辞职去山里隐居,所以才叫你来告别一下。我们的事儿多得很,怕没时间再见面了,哪还有心思去理别人啊,你说是吧?”裴航忙说:“是,是。”

喝完酒,裴航就回去了。这樊夫人啊,就像块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后来,樊夫人又叫袅烟送了首诗给裴航:“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王清。”

裴航看了诗,心里那个佩服啊,可是就是不懂诗里到底说了啥。后来就再也没见过樊夫人了,只让袅烟传个话什么的。船到了襄汉,樊夫人和她的丫鬟就带着行李不辞而别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裴航到处找,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最后,裴航只好收拾东西回京城去。路过蓝桥驿的时候,因为口渴得厉害,就下了船去找个水喝。看见有几间茅屋,低低矮矮的。有个老太太在那儿织麻布。裴航上去打了个招呼,求点水喝。老太太眼一瞪,说:“云英,拿碗水过来,这位公子要喝。”

裴航在蓝桥驿那儿喝了口水后,顿时惊呆了。他回想起樊夫人那首诗里提到的“云英”,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咋回事。突然,从那芦苇帘子下面,伸出一双白嫩嫩的玉手,手里还捧着个瓷碗。裴航接过碗,一饮而尽,嘿,这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水,简直是琼浆玉液啊!香气扑鼻,连外面的空气都染上了这股香味。

裴航想再看看那双玉手的主人,就掀开了帘子。哟,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美女出现在眼前,皮肤白得像玉,眼睛亮得像星星,脸蛋儿比那腻玉还滑,头发浓密得像乌云。这美女害羞得直往帘子里躲,就算是那藏在深山幽谷里的红兰花,也没她这么香艳动人。裴航看得眼睛都直了,脚都迈不开步了。

他赶紧跟老太太说:“我这马和仆人都饿坏了,想在这儿歇会儿,给您多给点钱,您别拦着我啊。”老太太说:“您随意。”裴航就让仆人吃饭,马儿吃草。过了一会儿,他跟老太太说:“我刚才看见您孙女了,长得太漂亮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给您多给点钱,把她娶回家,怎么样?”

老太太说:“她已经许给别人了,就是还没嫁呢。我现在老了,身体也不好,就指着这孙女了。昨天有神仙给了我一刀圭的灵丹,就是得找个玉杵臼,捣上一百天,才能吃。吃了就能长生不老。你要是真想要这孙女,就去找玉杵臼吧,找到了我就把她给你。别的金银财宝,我这儿也用不上。”

裴航一听,赶紧给老太太磕头:“您放心,我就用一百天时间,肯定把玉杵臼找来,别人我也不会娶的。”老太太点点头。

裴航心里那个急啊,回到京城后,啥事儿也不干了,整天就在大街上高声喊着找玉杵臼。可找了好几个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别人都觉得他疯了,连朋友都不认识了。直到有一天,他碰上一个卖玉的老头儿,老头儿说:“最近收到虢州药铺卞老的书信,说是有玉杵臼要卖。”裴航一听,高兴坏了,赶紧让老头儿帮忙联系。

卞老说:“这玉杵臼可是宝贝,少于二百缗钱可买不到。”裴航一听,咬咬牙,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连仆人和马都卖了,才凑够数。他拿着玉杵臼,急匆匆地赶回蓝桥。老太太一看他回来了,大笑着说:“还真有你这么守信的人啊!我怎么会舍不得孙女而不报答你的恩情呢?”

那女子微微一笑,说:“别急,你再给我捣药百日,咱们再谈婚论嫁。”

老太太从衣襟里掏出药来,裴航就开始捣。白天捣,晚上歇。一到晚上,老太太就把药臼拿到内室去。裴航还听见捣药的声音,就偷偷去看,只见一只玉兔拿着杵臼在捣药,那雪白的光芒照得满室生辉,连最细微的东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裴航这下更坚定了信心。

百日一过,老太太拿着药一吞而下,说:“我要进洞去,跟亲戚们说一声,给裴郎你准备婚礼。”说完,就带着孙女进山了,对裴航说:“你就在这儿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车马仆人全都来了,迎接裴航。裴航一看,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宅子,连云接天,珠光宝气,里面帐幔屏风,珠宝玉器,应有尽有,简直就像个贵族之家。仙童侍女引着裴航进了帐篷,拜了堂。裴航拜谢老太太,感动得都要哭了。老太太说:“裴郎啊,你本来就是清冷裴真人的子孙,注定要成仙的,别觉得我老太太多事。”

后来见了各位宾客,都是神仙中人。还有个仙女,头发如云,穿着霓裳,说是裴航妻子的姐姐。裴航拜完,那仙女说:“裴郎,你不记得我了?”裴航一愣,说:“以前不是亲戚,没拜见过。”仙女说:“你不记得在鄂清同船回襄汉的时候了吗?”裴航一听,大吃一惊,赶紧谢罪。后来一问左右,才知道这仙女叫云翘夫人,是刘纲仙君的妻子,已经是高人了,还是玉皇大帝的女官。

老太太就派裴航带着妻子进了玉峰洞,住进了琼楼玉室。每天都吃那种绛雪琼英的仙丹,身体越来越轻盈,头发都变成了青绿色,神通广大,成了上仙。

到了太和中,裴航的朋友卢颢在蓝桥驿西边遇到了他,听他说了成仙的事。卢颢就送给他十斤蓝田美玉和一粒紫府云丹,两人聊了一整天。卢颢请裴航给亲友带信,还恭敬地说:“兄台既然已经得道,能不能传授我一句话?”裴航说:“老子说:‘虚其心,实其腹。’现在的人啊,心里装得太多,怎么可能得道呢?”卢颢听得一头雾水,裴航就解释说:“心里妄想太多,身体就会精气外泄,虚实自然就明白了。其实凡人也有不死的方法,还有炼还丹的方子,只是你现在还不能学,以后再说吧。”卢颢知道不能强求,就吃完饭走了。后来,再也没人遇到过裴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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