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陆华把手拍在了桌子上，发出震天的声响。
但是陆华在进入账房之前，就对商铺中的其他伙计说了。
他要进来处理一些家事儿。
可能他这些日子真的是太沉迷于经营，只注意到了儿子年纪差不多了，该送到的家中铺子里学习一些。
将来他这个冒名的陆家的产业，肯定是归他儿子的。
但是他对这个儿子更多的关注那就没有了。
陆华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儿子，早就成为了纨绔不孝子。
他贪财好色，欺软怕硬，更是贪慕虚荣染上了赌钱。
正是因为他的虚荣心，那些的桌子上的帮手，鼓吹两句他就上套，涨红着脸倒下去了钱包里所有的钱。
他就是那局上唯一的肥羊，其他的都是狼。
很快他就负债累累。
他潜入到账房里，也就是为了偷钱。
陆华昨日已经核对过了，少了的不少，说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陆华向来严肃。
这个时候，陆华的严肃还只是模仿。
他没有陆先生那种气势，无论是笑还是怒，站在他对面的人都不敢直起腰来，和他对视。
他只能学着楚家那外强中干的楚家家主，一直板着脸，也是个办法。
他这个儿子，和他又算不得上亲近，见他如此态度，立刻吓得跪了下来。
“父、父亲……”
“我……我都是被人诓骗了！”
“他们骗我的这能赚钱的！我也是想为了家中赚得更多的钱财……”
他其实说这话很难让人相信，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的语气愈发心虚。
陆华无奈摇头。
太愚蠢了。
那个和他有九分相似的年轻人抖如筛糠。
“你欠了多少？”
“怕是有……上千两了……”
他觉得事到如今，也只能说实话了。
其实儿子心中也有侥幸。
陆家此时的家业也算得上是不小了。
他觉得父亲完全可以填了自己的账。
他也数次后悔过了，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肯定不沾染这些东西，肯定按照父亲说的，学习管账经营……
对，如果父亲给他这次机会的话！
他肯定痛改前非！
是的，区区几千万……
父亲并非拿不出来，他偷过，所以知道的家中的积蓄不少，早已超出这些。
他也看过账本，这些也不过是家里三两年的收入罢了。
“……”
再看陆华，他脸色涨红如同猪肝，看起来当真是积蓄了不少的怒火来。
“千两！？”
陆华想起了自己在逃荒路上的那段日子。
他们原本是一家八口。
父母二人，父亲的双亲也就是他的爷爷奶奶，还有父亲的弟弟，还有他的三个兄弟。
最开始死的是父亲。
逃荒的路上，人性被践踏。
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为了守护妹妹不被人抢走，他被人打伤了，呕了血。
没两天就死了。
妹妹还是被抢走了。
抢走了妹妹的人扔下了三张饼，他们剩下的六个人分了饼，边吃边哭。
母亲从那之后就开始变得恍惚。
奶奶劝说她，她被人家带走有口吃的也是好的，总比活活饿死好。
后来的路更难走了。
他们能换吃的东西都换了，这一路上也是贫瘠之地，到处都是饿殍。
那天晚上，他们在树根下睡着。
母亲突然背起了他，手上还牵着弟弟。
他们偷偷走了。
他问母亲。
“爷爷奶奶呢？”
母亲双目空洞，回答：“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走不动了，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
陆华那时候就明白了，母亲觉得爷爷奶奶是累赘。
这样年迈腿脚不便的人，除了种地不会任何的技能，甚至卖给人牙子都换不了钱。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然后是弟弟。
弟弟年幼不懂事儿，饿起来就嚎啕大哭，十分恼人。
不过也正因为年幼，他样貌也还行，卖了个好价钱。
这个好价钱是人牙子说。
“20个铜板？”
“对啊。”
“不是说他……样貌好手脚利索，是个有用的嘛？”
母亲不能理解。
“对啊，20铜板够多了，这一路上多少人想要求个出路，给你们20铜板算是好的了，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了。”
“……20铜板就20铜板吧。”
最后的路上只剩下陆华和其母亲了。
这下来的是一路荒野了。
就算是想把陆华给卖了也没地方卖了。
他们没有东西买，也没地方买，一路上能吃的只有草皮。
最后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但是路上也有饿死的人。
第一次，陆华见有人倒地，旁边的人就算饿得已然虚脱，还是努力跑到了饿死的人面前，然后他们张开了大口，露出了自己属于人类的钝牙。
“……”
“呕。”
开始陆华想吐，但是看到那些人露出了活过来的表情， 他羡慕了。
“母亲，我们要不要……”
他们行动太晚了，等他们凑上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陆华抿抿嘴。
只是当时的他没想到，下一个倒的人是自己的母亲。
原本她就在摇摇晃晃了。
但是倒得的确突然。
而她倒下的时候就有人看了过来，把视线投向了她来。
母亲明明还活着，但是一张脸却因为饥饿口渴变得如同干尸一样。
她眼神无神已经开始浑浊了。
她嗓音干哑地说道：“大娃，能不能让我去那边的阴凉地……我缓一缓……”
看起来她还有救。
但是她的儿子，她的大娃。
看着她抿了抿嘴巴。
大娃咬向了她的手指。
妈妈是会做衣服的，手上有不少的伤口，现在更是干裂了。
剥开就有鲜血溢出来。
陆华看向了眼前的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么久之前的记忆。
他感觉自己近期对时间的概念很迟钝，可能是获得了长生的原因。
似乎那么久之前的事儿也好像是昨天一样。
“几千两，可以买下很多人的命了。”
他挂着不像是笑的是笑容来，让人看起来甚至觉得有点阴森。
“啊？”
儿子愣了一下，也承认。
的确，家仆的卖身契似乎也就价值几十，几千的确是很多人的命。
但是——
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儿子……以后会改邪归正，努力持家的。”
陆华却说：“没有以后了。”
“什么？”
儿子不解。
“你就我一个儿子，你现在的东西你不给我你给谁？”
是啊，他能给谁呢？
他想起了自家地下室里藏着那颗蛋。
原本那是个不如掌心大的蛋，若不是通体火红还有很高的温度，会被人误会成是枚鸡蛋。
现在却比拳头大了。
他……莫非还会回来？
儿子看着陆华的表情变幻莫测，心中不安。
“不是吧？你竟然真的不打算把东西留给自己儿子吗！？”
“你不会真的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和孩子吧。”
比起他这个父亲，儿子似乎和母亲亲近许多，他们母子连这些忧虑也是可以 互相交流的。
妻子那些胡话，似乎也传进了儿子的嘴里。
陆华有些不耐烦了。
他也没有解释。
儿子却突然从跪地的姿势站了起来。
“好啊， 怪不得外面都说母亲配不上您这个父亲了，原来大家都知道你在外面有了娇妻良妾。”
陆华皱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不同意！”
他突然站起来对着陆华奋力大喊。
“我不管你有没有其他的儿子，反正这几千万的账你得给我填了！你现在的东西也都是我的！”
陆华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都是我应该得的！”
陆华笑起来，摇了摇头。
儿子却以为这是一种挑衅。
他愤怒，甚至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来。
嘟囔着：“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也是……明明四十岁的人身体那么好干什么，甚至出去别人都说你是我的兄弟，真是太可笑了！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个家的一切！？难不成你七十岁还不死？让我等到五十岁！？”
“我等不及了！”
“我今天就要让你……”
就连他的儿子和妻子也不知道，他曾经在那位陆先生的院子里，学了一身的好功夫，但是因为他的天资平庸，所以院子里的那些人绑上手脚他都是打不过的，但是这些拳脚足够他对付外面的任何人了。
就比如他正值壮年的儿子。
他的眼中闪过了母亲干枯的手，然后是儿子拿着匕首娇生惯养出来细嫩的手，虽然说不上美型，但的确是个从来没干过粗活的手指。
再一眨眼的功夫，匕首到了他的手上。
他已经把匕首架在了儿子的脖子上。
不对，他不应该用匕首，不然就没办法圆过来了。
儿子已经大惊失色了。
“父亲！我错了！我不会了……是我鬼迷心窍了！都是外面的人教坏了我……我错了！我错了！”
陆华感觉这个时候的自己格外冷静，他似乎已经有了掌握眼下的这种情况的绝妙方式了。
他正按照自己的步骤实现了自己的构想。
其实儿子所说的一切他都听不见了。
陆华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心脏上。
他呕出一口血，死了。
然后他开始换衣服，将自己和儿子的衣服互换。
之后，他跪在地上。
他本来就是骗子。
他靠着骗，进了那个院子。
靠着骗，说自己姓陆，是那个陆家的传承，从而获得了现在的许多。
他原本就是擅长这个的。
他哭了起来。
“父亲！我错了！我再也不气你了！”
富商陆华家的独子，气死了父亲，三跪九叩一路到了南山寺给父亲祈福超生，给他父亲办了超乎想象的大规模葬礼。
有人说他是作秀。
但是那之后这孩子的确是改邪归正了。
次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
没人知道是那和亡夫朝夕相处的妻子，从儿子的身上看到了亡夫的许多影子。
她觉得自己病了神神叨叨最后真的问到了本人的面前，她求来了只有那心狠手辣的之人的一掌。
他又婚配生了儿子，然后他给儿子起名为陆华。
“这不是公公的名字吗？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不会有些不孝吗？”
“就是为了纪念父亲，我年轻的时候太不懂事儿了。”
一件事儿做了多次，就习以为常了。
人命不是命，亲人不亲。
……
时间流逝。
那颗蛋从可以他藏在书桌抽屉里的大小，到了他需要一个的大衣柜才能装下，最后他不得不需要一个大仓库。
然后那天长日当空。
晚上八点太阳还挂在天上，恍若白日。
而那天，他的妻子萧雅凝也捧着肚子进了手术室。
但是家中管家却说。
“老爷！家里酒窖着火了！没有您的钥匙我们打不开啊！”
为了保守那个秘密，那个酒窖的门是连爆破都打不开的门。
只能用他的钥匙。
陆华不急不慢地赶回了家。
其他人都在等着救火，他也没让他们走进去。
“能行吗？这……”
“夫人快生了，老爷别出什么问题啊。”
陆华打开了大门。
没一会儿，陆华抱着个包袱出来了。
“我去医院看看夫人。”
“老爷，里面没事儿了吗？”
“没事儿了，剩下的我回来再处理。”
他的亲生儿子，他第三个孩子出了很大的问题。
那个孩子有半身的胎记，像个阴阳娃模样恐怖，医生说这些东西可以转化为血管瘤，有很大的风险。
陆华已经是权势滔天的海市陆家家主了。
他说：“生下的不是那个孩子，是这个，懂了吗？”
陆华掀开了简单的包袱，露出来了怀里的小孩。
仔细一看那丝绸好像是酒瓶包装里面的红色丝绸似的。
但是落在那小孩的脸上。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整个娃娃都像是正在发光一样。
医生也能理解。
越是有钱人越是培养精英，这个时候陆华的另外一个儿子已经有天才之名了，还有一个虽然无名，但是也算是优秀。
他可能不允许这么一个孩子出现吧。
也可能是不想让妻子伤心。
……这孩子怕是他高价寻来的，如此漂亮的男孩，看起来也很健康。
医生面对巨大的财富和陆家的权势低头了。
“这不是我的孩子！”
随后就是的病房里传出来的尖叫了。
……
“你想说，都不是你的错？”
陆子野冷漠地看着他。
陆华问他：“是啊，难道是我想选择成为一个饭都吃不上的乞儿，难道是我想为了苟活骗人，难道我第一个儿子是我自己想杀的？”
陆子野摇头：“不，除了你的出身，其他都是你自己的选的。”
陆华反驳：“那都是我被逼的！”
“我何尝不想像你一样，天生就拥有一切！”
陆子野皱眉问道：“你也说过了，我难道没有把我拥有的一切拿出来给你们分享吗？”
他给了。
其实也不是陆先生想当那个催债的活阎王的，如果真的只知道索取，不知道靠自己的努力的话，那么他给的就是毒害他们的毒药。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
陆华质问陆子野。
可是陆子野脸上的表情却是很茫然。
那是陆先生的眼神，不是属于这个陆子野的。
他不知道如何追究。
陆华想问，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在逃荒路上所做的一切……？
陆子野叹气。
“我是觉得他是知道的，但是他觉得可能也是无可奈何，你既然扮演了一个痛改前非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当一个痛改前非的孩子？”
陆华沉默。
他似乎一直在被推着走，每次被推在了选择的十字路口，他就奔着脏臭的泥路上开始选择。
“因为我不能。”
陆子野皱眉问：“谁逼你了？杀我的人，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儿？”
陆华沉默。
陆子野咬牙切齿。
陆华好久才张口：“我不想杀你。”
甚至他对陆先生有种出于本能的害怕。
正是因为这种恐惧，随着陆子野的成长，他看到那双眼睛总是心虚。
似乎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这百年来的所作所为。
而且他有更龌龊的心思。
他想看陆先生堕落肮脏，和他一样低进烂泥里。
他其实一直在等，陆子野做个大错事儿，然后被正义之士一拳打死。
其实原本他的心愿是会实现的。
陆华问：“你会杀了我吗？”
陆子野站起来。
“暂时不会，你在海市害了很多人，龙组的人会替我清算你的，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来。”
“呵呵。”
陆华觉得陆子野这么决定，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况且，他，陆子野竟然在追寻什么程序正义吗？
“哈哈哈！”
陆华狂笑起来。
陆子野还是想知道答案。
他本就对陆华的故事不感兴趣，他想要知道的是——
“到底是谁杀了我？”
“是楚家吗？”
“你当时不是在陆家吗？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陆华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肯定在你三个徒弟里面。”
“……”
“什么？”
他的三个徒弟？
那不就是琅岳山上现在被千百人奉为恩师的三个师父？
甚至连转世的林龙都是他们三个教导出来的。
更别说竹林村的那些老家伙，甚至宫九都是他们教出来的。
不是吧？
他去打传说中比整个故事里武力巅峰的林龙功夫还要高的三个人？
陆子野问：“方素说他杀了一个的姓楚的女人，难道她不是罪魁祸首吗？”
“呵呵，他们是把她推出来了啊，也是冠冕堂皇的一群伪善之人。”
陆华甚至开心地笑了起来。
似乎发现了人性的阴暗面很让他开心。
总之，看来方素知道的还不是真相。
陆子野站了起来。
“其实我是该谢你，当时若不是你带走了我，我现在可能在楚家做炉鼎，又或者被其他的歹人做成了药。”
陆华笑得挤成了一条线的眼瞳突然愣住，然后从他的漆黑的眼睛里似乎看出了一点希冀。
“但是我谢谢你，我没办法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谅你。”
当个纨绔富二代二十多年的生活，其实还不错。
陆子野站起来。
龙组的人见他要走，也进来替他拿走了椅子。
陆子野若是离开，椅子若是搬走。
这房间里会再次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陆华刚在这里待了半天就觉得没必要了。
在陆子野的背后，陆华抬起了手。
龙组的兄弟看到了他的动作，把陆子野拉向了外侧，然后对着陆华做出了攻击的手势来。
可是陆华举起的手却不是对着陆子野，而是对着他自己。
他执着于延长自己的寿命，害了许多的人。
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最舍不得根本不是命，而是自由。
他讨厌受制于环境，连饭都没得吃。
他讨厌看那样一位人物的脸色过活，其实他是恨陆先生的，但是他又知道，他可以从陆先生这里获得最多。
他讨厌自己为了维持身份，做的许多事儿。
他更讨厌……自己要在这里待上许多的时间。
算了。
陆华拍向了自己的脖子。
他嘴角流血，双眼失去了光芒，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的血成为了这个房间里唯一的颜色来。
龙组的人看得傻眼了。
“啊？”
“他居然自戕了？”
“他为了延命害了那么多人，结果就这样结束了自己？那那些死去的人呢！”
“他简直是……不珍惜别人的性命，也不珍惜自己的！”
“他这样对那些死去的人根本不是交待！”
陆子野虽然没他那么激动，但是也知道。
他这样简直让人把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们要的是他对人命的忏悔，他们要的是他付出相应的代价，他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
“是。”
陆子野也认同。
于是他上前一步。
这大概是他治疗的人里，最不应当救的。
也是陆子野第一个尝试起死回生的人。
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他觉得“他”应该做过不止一次了。
他很熟练，陆华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自嘲地笑起来。
“我差点都忘了……您能起死回生，我似乎用这种办法也没办法逃避啊。”
陆子野揶揄：“你该清醒你现在在这个时代，你不用受酷刑，但是这枪子你肯定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