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哭了许久，拉着鬼卿进院，给鬼卿煮了一碗面条，坐在旁边杵着下巴深深地看着鬼卿。
“饿了吧，快吃吧。”
鬼卿端起面条就狼吞虎咽，仿佛饿了一辈子一般。
就是这股熟悉的味道，是其他人做不出来的味道。
恰在此时，孙谦回来拿农具，看到鬼卿不禁一愣，嘴上却又没说什么，只是朝柳絮挤出一抹笑容。
“我这衣领好像破了，你给我拿针线补补。”
柳絮安抚鬼卿之后，起身低着头进屋，屋内很快便传来沉闷的殴打。
鬼卿紧紧攥住拳头，忽然起身走到厨房，踮起脚去够那把放在案板上的菜刀。
他想以此去加深对轮回的感悟，可是事涉娘亲，他已经忍不住了。
维持梦境，同时又能宰了孙谦，让娘亲以后不再挨打，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刚摸到菜刀，柳絮的呼喊声便在外面响起。
“泽儿，泽儿！”
鬼卿立刻跑出去，“娘，我在这儿。”
柳絮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只是走进厨房拿起几根葱剁成葱花放到碗里。
“是不是葱花不够？我家泽儿最爱吃葱花了。”
“嗯嗯！”鬼卿重重点头。
他将面条吃完后，拒绝了柳絮的挽留，直接提出要回陈家村。
柳絮不忍心看鬼卿一个人回去，便一路相送，但送到村口便被孙谦叫住，只能眼含泪花看着鬼卿幼小的身躯消失在山道中。
鬼卿没有强行去干预梦境，和小时候一样，努力攒食物和面粉，每隔几个月便去看娘亲一眼。
每一次和娘亲的重逢，他都很珍惜，并且牢牢记住。
可是到八岁之后，为了娘亲不再挨打，也为了遵循轮回世界的轨迹，他只能下定决心。
他生辰那天，最后一次去见娘亲，柳絮似乎也有预感，拼命挽留不愿鬼卿离开，可最终还是怕鬼卿天黑不好赶路，只能一路将鬼卿送到山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拉住鬼卿的手。
“泽儿，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柳絮强忍着泪水，颤声说道。
鬼卿别过头去，擦拭眼角后将头转回来，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娘，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名字也不一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当然啦。”柳絮蹲在鬼卿面前，将手轻轻放在鬼卿头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用什么名字，你都是娘的孩子，娘永远喜欢你。”
鬼卿扑到柳絮怀里，颤声道：“娘，我就是我，不是别人，娘要永远爱我。”
柳絮紧紧搂住鬼卿，轻轻拍着鬼卿后背，柔声道：“娘当然爱你，永远都爱你，你永远在娘心里。”
“娘也永远在我心里。”鬼卿忽然离开柳絮怀抱，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铜钱，“娘，如果以后我有什么决定不了的事，就让娘帮我选，我永远相信娘。”
“好孩子……”柳絮抚摸着鬼卿的脸庞，终于是忍不住，再次将鬼卿搂在怀里，放声大哭，“儿啊，娘舍不得你……”
鬼卿依偎在柳絮怀里，默默哭泣。
这一别，他又要几百年见不到娘亲了。
直到天色渐暗，母子俩这才分开，柳絮捂着嘴巴，泪流满面地看着鬼卿离开，鬼卿则是一步三回头，许久后才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艰难跋涉一夜后，他回到家中，陈顺刚好赌输回来，喝得酩酊大醉。
鬼卿没有多说什么，却还遭到了陈顺的殴打，待陈顺打累躺在床上睡着后，他默默走到屋外坐下，凝望着山那头。
他看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村口的方向。
哪怕明知道夜梦不会在此时出现，他却忍不住期盼起来。
八岁之后的经历，几乎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默默忍受了四年后，他最终还是被卖到了魔极宗。
没有那逆天改命的机会，他只能忍着悲痛，再次以当初悟出轮回道的方式，将纪星四人杀死。
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轨迹，往日种种重演，或煎熬或绝望，让他完全忘记这是在梦里。
他以梦为真，把轮回世界中的事又经历了一遍，对轮回道的感悟越来越深。
当轮回世界崩塌后，他缓缓睁眼，不自觉流出两行血泪。
四百多年的痛苦重新经历一遍，对他的心神同样是一种折磨。
他静坐片刻将状态调整好后，再次开始入梦，做好了再次经历的准备。
若是可能，他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痛苦，可是为了压制那位帝子的意识，他只能这么做。
经历的越多，扭曲的便越多，才能让那位帝子先一步崩溃。
……
娑婆天，灵山。
无量光佛来到大雄宝殿外，双手合十，殿门自行打开，里面并无其他佛众，只有一位端坐在莲花台上的慈悲佛陀。
佛门主宰，世尊如来。
这位的面容随时在改变，众生一切相，都能从这位脸上找到痕迹，眼中并无岁月沧桑，空明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来了。”世尊平静说道。
“没来。”无量光佛答道。
“如来。”世尊拈起手指。
二人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世尊笑了片刻，这才严肃起来。
“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没有好不好走，既然是路，就该走。普渡众生，不该成为一句空话。”无量光佛平静说道。
“难道是我做的不好？”世尊问道。
无量光佛摇了摇头，“很好，只是还不够好。佛门诸天，皆是极乐世界，佛国中子民人人虔诚，皆有福报，而且他们守清规戒律，脱凡身肉胎之欲念，不诞后代，因此并无其余天地的困境。”
“那是哪里不够好？”世尊再问。
无量光佛认真道：“佛讲今生来世，可是现在的天庭，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如今的佛报，配不上佛国子民的虔诚。”
“这是要逼我退位？”世尊笑着调侃起来。
“不敢。”无量光佛立刻合手行礼。
“来世啊。”世尊叹了一声，“若有来世，我非我。没人见过的世界，你也相信吗？”
无量光佛重重点头，“既有过去现在，自然当有未来。天庭被困于现在，失去了未来。若一成不变，便是顽石。可即便是顽石，在岁月的侵蚀下，也终会化为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