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范闲而言，是一次次阅读然后自杀，可对于达季摆而言却不是如此。
在达季摆疑惑的目光中，范闲好像体内装了跳弹一样，双目无神开始抽搐起来了。
直到夜色渐黑，达季摆困顿到了极点之时，范闲方才停止了抽搐，叫他去借了一张权限卡后对他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且去休息吧。”
达季摆看着范闲欲言又止，很想问你在这站了一天才选一本书是不是有点超出选择困难症范畴了。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问，而是缓缓点头：“好，队长您慢慢看。”
说完，转身下楼离开，看着高悬的圆月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颇为郁闷的走向寝室。
说实话，达季摆这种生活是颇让人羡慕的，他在临安特战部的知秘师圈子几乎是人尽皆知，已经算得上是功成名就了。
瞧瞧人家，功成名就的时候大多亲人不在身边无法尽孝，可达季摆却不同，他在功成名就时尚且年轻父母尚在，就连所在队伍里面都有个活爹可以尽孝。
实在是让人羡慕至极。
许是陪着范闲太过无聊，许是无所事事，回到了房间的达季摆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一点没有一个年轻人每天睡眠三小时的蓬勃朝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看完手上这本联邦历1003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后，长出了口气，血肉蠕动给自己的大脑做了个全脑按摩放松后，起身还了权限卡准备回屋休息。
进入宿舍楼，走入房间后，范闲盘坐在床上，刚刚从体内拉出一块表盘唤出投影准备入定。
翌日清晨，范闲早早进入达季摆的房间，平静地看着达季摆酣睡在床，等待对方醒来和自己去图书馆看书。
数日时间，便这么恍惚间度过。
...
桃基基泪流满面将头探出车窗，在车后座对着已经洗掉了纹身，留着寸板的沈贺挥手：“小弟弟，我们会想你的。”
沈贺同样挥着手，眼中含着热泪和不舍，死死看着桃家四兄弟的车在视野中远离。
在视野里，完全看不到那辆车的踪影后，沈贺方才擦掉了眼泪，转身向着远处跑去。
灵丝在他体内为他加持着力量，这位第一个真正的《鹤鸣经·原本》修炼者发挥着堪比一星体秘师的体魄，近乎没有停歇地一路跑到了梦都附近，方才停下了脚步改为慢走。
时间渐渐流逝，当沈贺走过安检通道，走入梦都之后，便停留在原地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静静等待起来。
他相信，监控部门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
事实也正和他想的一样，监控部门瞬间就乱了起来开始层层上报，临安的部分高层和临安警方很快收到了消息，沈贺这一派系的临安高层更是马不停蹄地亲自或者派人赶了过来。
在普通人看不到的维度，整个临安开始迅速运转起来，各个派系都瞬间陷入了市长重新出面的风波中。
是，沈贺市长离去后，临安的行政没有任何影响，但那是建立在不同部门都有一批资深核心班底能够自运行的情况下的。
说白了，只要领导不插手业务，每天换一个都无所谓。
如今过去了这么久，哈尔代理市长都上位了这么久，新人来老人走，临安的政治格局早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原本的市长，被定义为已经遇难的要回来？
对于临安的行政依然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很多人的位置又要重新挪一挪而已。
路上的车辆渐渐被清空，一辆辆浮空车在空旷的下城穹顶下行驶，最终无视交通法规降落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官员们陆陆续续从浮空车上跳下，激动地看着沈贺：“市长！市长你终于回来了！”
好呀好呀！市长回来了，临安太平了，市长回来了，青天就有了。
沈贺收敛了自己心底对于桃家四兄弟的思念，面无表情抬头看向来迎接自己的官员，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回流大脑，整个人的气度重新渐渐变得威严，低垂的眼睑中如同湖水般平静的视线，暗藏着如同狂风般的思虑。
他心知，要归位，这第一道槛就是长期失踪，第二道槛是自己如今身患的银丝病。
在审核思索之时，一个比起如今的他略显魁梧的中年男人，带着疲惫和惊醒跳下浮空车，跌跌撞撞的一把抱住沈贺：“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哥哥！”
沈贺瘫软在弟弟沈光明怀中，明白自己沈光明为何激动，自己不在这段时间，沈光明的生意怕是有着不少的阻碍。
若是过往的沈贺，会耐心地拍着沈光明的后背，然后坚定不移地推开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后转身离开，默默帮沈光明扫清障碍，剩下的一切交给自己这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可到了如今，他却做不到。
他整个人软在沈光明的拥抱中，鼻尖轻嗅着，感受着沈光明浓郁的男性荷尔蒙通过口腔鼻孔流入自己体内，流入大脑。
他细细体悟着这强而有力的拥抱，体悟着这真诚的关切，整个人越发没有力气，近乎彻底软进了沈光明怀里，脸颊也渐渐红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或许是心中的欲望在勾动，他双手贴在沈光明的胸口，将脸埋在了沈光明的肩膀上，脸颊轻轻贴着沈光明的脖子，温柔地蹭着沈光明有力的脖颈。
心中涌现的，是心疼与复杂。
人就像一片落叶，从树上落下后便再难回去，当重新回到枝头的那天，却已是物是人非，再不是当年那片树叶。
沈贺感受到了自己的情绪，大抵是清楚的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情绪激动下，沈光明没有意识到自己哥哥的异常，在激动欢呼了几声后，方才缓缓地松开了怀抱：“哥哥，你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和嫂子有多担心你呀。”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回来了，万事交给哥哥。”沈贺眼中的温柔快速收敛，整理了一下衣冠后转头看向自己派系的人，重新变得威严。
这日，沈贺重新莅临了他忠诚的临安。
...
在又一天结束阅读，回到房间准备诵经入定之时，范闲的房间门口便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不得已下，范闲只好收起表盘翻身下床，打开门，看着门外面无表情的徐家三娘点了点头：“请进。”
徐家三娘闻言却没动，就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范闲，脸上看不出表情。
“怎么？”范闲歪头看着徐家三娘，思索一二恍然大悟：“难道是来让我道歉的？”
“队长你觉得你不该道歉吗？”徐家三娘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暗含着一点愤怒和委屈。
“当然应该。”范闲闻言点头。：“对不起。”
随后，面色平静看着徐家三娘，目光询问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在如此简单，如此草率地得到了道歉后，徐家三娘内心的委屈和愤怒根本没有半点消散，反而是更加地炽烈。
和她原本所想的完全不同。
她想过范闲可能争辩，可能解释真的有急事，可能是戏谑的嘲笑，可能是各种各样的反应，她甚至想过实在讲不通道理要和范闲打一架，哪怕几乎是必输无疑。
可眼前出现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直接道歉。
而且是如此简单的道歉，如此平静的道歉，看不出任何诚意，根本没有一点发自内心。
这种感觉，更像是彻底的忽视，彻底的无视，彻底的看不起，彻底的漠视。
因为看不起你，所以在懒得啰嗦时可以随手一巴掌抽你脸上，因为不在乎，所以也可以为了避免麻烦随口就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徐家三娘脑子里冒出的，只有一个想法：
他根本没把我当人看。
根本就不是有没有平等看待的问题，平等这个说法好歹是用在人身上的，而她能直接的感受到她自己没被当做人看待，甚至不当做猫狗一类的动物，所以无所谓，彻底的无所谓。
难道把蚂蚁抓在手里玩了后，也要给蚂蚁道歉吗？那好吧，对不起蚂蚁酱。
“怎么？还有事情？”范闲面无表情看着徐家三娘。
“我......”徐家三娘低垂眼睑，死死攥着拳头，低着头语气有些失魂无力：“队长，你不认为你这样做很过分吗？”
范闲看着她，诚恳说道：“没错，我也觉得很过分，所以我道歉，对不起。”
“你......”徐家三娘颓然看着范闲，那种委屈又从心头涌出，最终化作了眼眶里的泪光：“队长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无力，彻底的无力，这种表面和你很和善的聊，但内心深处甚至没把你当做同一个物种看待的人，你怎么和他讲道理呢。
你说什么，他都会说你说的有道理，只有兴趣使然的时候才可能反驳你一句，这种反驳甚至很大可能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或者指出对方观点的错误，而是以一种看猴戏的心态在看。
这种人，能拿他怎么办呢？他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范闲看着她，略有些不解：“我明白了，你抽我一耳光吧。”
徐家三娘听到这句话，彻底放弃了和范闲争辩的可能，转身回到房间。
范闲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杀意涌动。
而在看到徐家三娘倒提着金属长棍又走出房间后，范闲心中的杀意渐渐放下了。
金属长棍一抖一拧，自身脱落形变，在精巧的机关设计下，瞬间化为一杆银龙枪。
“要练练？”范闲笑吟吟出声。
“队长。”徐家三娘提着枪尾，枪尖指着范闲额头：“我要挑战你。”
范闲看着她，恍惚间似是看到了当初。
只不过当时的范闲对巨石队长动手，纯粹是出于一种拉近关系的手段，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像更在乎尊严？
——不不不，不是尊严。
范闲轻笑出声，看着徐家三娘，只感觉一种愚蠢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着迷。
这人甚至不是为了讨回尊严之类的东西，对方也知道动手多半会像个小丑，纯纯就是血液倒灌大脑，无法自控。
但是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如果是憋着的话，范闲就得考虑下次不论任务危险程度都带着她出任务了。
“好。”范闲笑着走出房间，负手向着楼下走去。
徐家三娘倒提着银龙枪默默跟着，二人很快来到了尖刀二组驻地里的一片空地上。
这片空地，几乎不用靠近，就能闻到香甜的血腥味呀。
往常白日里，这里往往能看到体秘师在激情互殴，不时有异秘师加入其中磨炼战斗技巧。
大家都是三星正统秘师，除了知秘师外，其不死性都堪称恐怖，只要不奔着要命去，几乎都不怎么需要收手，那时真的拳拳到肉四肢横飞。
手砍断接上就行了，这里是临安特战部尖刀二组，又不是你妈和缅甸一样的落后地区，这点医疗条件还是有的。
只要有钱，脑子还在就能活。
所以到处溅血，也是正常现象，地面被翻整了又翻整，被体秘师们掀翻了又踏平，血肉早就和泥土水泥之类的东西混在了一起，香甜无比。
在走到空地中央后，范闲转身看向徐家三娘，上下打量：“我没细看你的档案，不过如今看来，你似乎家境不错，土生土长的重叠城市人？”
徐家三娘沉默片刻，默默点头：“我家在通天塔17层。”
“通天塔？”范闲略有些惊疑地看着徐家三娘，上下打量个不停。
每一个重叠城市，其实都可以称之为通天塔，因为它们都是由钢铁大楼组成钢筋的塔状结构建筑。
可如果说“我要去通天塔”那说的只会是一个地方：北华夏特区的首都，真正的通天塔，顶部的海拔高度堪比珠峰，顶端的五层城市甚至是完全封闭的生态园如同明珠镶嵌在高塔上。
那可是完整生态园，人类移民太空的最大难点是什么？不就是把维持自身所需的生态环境也一起搬上去吗，而通天塔无疑是展示了这种技术。
在通天塔这座明珠之城中十七层出身的家庭是什么概念？
横向对比来说，堪比旧日北京三环内。
范闲打量着徐家三娘，一下释怀地笑了：“我完全明白了，原来是京爷，京爷您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