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古岸风

雒小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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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熙攘学子的魂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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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的钟声响了。晚自习结束的高中生们纷纷离开教室。住校生们往西区的学生宿舍走去,走读生们则往东区的学校大门走去。通往教职工宿舍的岔道口是两波学生最后汇聚的地方,那时,那里总是熙熙攘攘,充满了学生们谈笑声,喧闹声和告别声。

那曾是伴随住在爷爷家的月想入眠的声音。直到成为了那些声音的一份子,真正度过冗长的高中时光后,月想才真切体会到了那些声音背后的种种情绪。

那段岁月亦已经结束了。一些往事,就让它们过去吧。月想曾这样想到。然而如今,走出漆黑的单元楼后,映入眼帘的,又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栏杆小道和岔道口。数不清的高中生们正从那里走过。迟疑了一下后,月想握紧了手中的玩具剑,加入了那熙攘的人流。

人流移动得很快,月想走进去后,感觉到了擦肩而过的一阵阵轻风。学生们的面容都是模糊的,身体亦是透明的,散发着魂灵一般的幽冷;随着他们嘴角的张合,欢笑声,愤怒声,哭声,倾诉声,告别声,万千种情绪的声音仿若从天际而来,萦绕在月想的耳畔。

月想凭着记忆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便感到步履维艰。他看不清远处的路;各种声音亦让他烦躁不已。那些擦肩而过的风,有些竟也是如此凛冽,让他不得不慢下脚步。

左手不管怎么捏紧,依然只有微弱的绿光。不管怎么坚定意志,脚步也无法加快。脑海再怎么清醒,也无法找到确切的方向。

为什么。平日里一路朝东走个三四百米就能到达的学校大门。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月想渐渐感到了害怕。他停下了脚步,正准备深呼吸一下稳定心情时,忽然,一阵钻心的寒意传来。

他的身体变透明了。他还在疑惑时,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自己的心头。

是悲伤。撕心裂肺的悲伤。他好像见过的,为什么会,为什么会涌入自己的脑海......

他是爱着那个男生的。为他付出了那么多,高三下学期的时候,他却提出分手了。为什么,是他不够漂亮,还是他付出的不都多,为什么——

月想哭出了声来。哭声和求问声长久地回荡在人潮中,却没有人安慰和作答。他绝望地唱着他能想出的所有情歌。哭嚎般的歌声让月想自己都觉得刺耳。但他只是声嘶力竭地唱着。

泪珠流过他涂着脂粉的面颊,掉落在他以为的永远永远之上。他跪倒在地面上,无助地看着积水倒影中面容悄怆的自己.......

等下。

那好像。

不是他自己。

月想如惊醒般回过神来。

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他用手紧紧抓住玩具剑,然后将全身力气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上。他还记得这个操作,虽然已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了。瞬间,绿光暴涨着,他能感受到一个轻柔的身影被逼退着、钻出了自己的身体。

月想惊恐地望向她。但她只是轻轻啜泣着,就这样继续加入了人潮中,与他远别了。

月想还在疑惑时。突然,没让他休憩半刻地,他又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情绪涌入自己的脑海。

凭什么。

凭什么阿东就能考那么高的分。

月想越想越生气。为什么自己努力了这么久,成绩还是没丁点提高。他看向身旁的栏杆,然后愤怒地踢了过去。

“啊!痛!痛!”他哀嚎道。身边,路过的学生们发出嘲笑的声音。

他的脸羞得通红,然后灰溜溜地转身准备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等下。

不是那边。

他要前往的是校门的方向!

“可恶!”月想又紧抓住玩具剑,任激荡着绿光逼出了钻入自己身体的高个子身影。

他连忙地朝四周望去。那里,人潮汹涌着,汇成一片灵魂的海洋。而他,就像一只溯流而上的小船,徘徊不前。如果再一直放任这些魂魄进出自己的身体的话,他还怎么能......

高兴。

突然,又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入自己的脑海。他无奈着,眼睁睁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又被占据。

这次是喜悦。嗯,还好是喜悦。

他在最近的体考和文化课考试中都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他肯定能顺利考入省体育大学。想当初,多少人否认自己走体育生方向的决定.......他感慨万千,然后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对。保持这样的状态。保持这样,肯定能行。一想到这里,他又充满了干劲,开始朝宿舍的方向猛地跑去。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了。失重的感觉接踵而来。那是路中间的一个泥坑,他感觉到脚踝传来扭断般的疼痛,然后——

不想再感受那之后的事情。月想迅速紧握玩具剑,再次激荡出了绿光,与那矫健的身影作别了。

月想喘息着跪倒在了地上。身体传来要虚脱般的劳累。头脑一片胀痛。感觉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了。再这样下去,轻则永远走不出学校大门,更严重的话,恐怕会,恐怕会.......

彻底迷失自己的。

心累。

嗯。

是心累。

还跪倒在地上,茫然地想着对策时。月想又感觉到自己的耳畔被柔顺的长发所掩盖。

不想回宿舍。

嗯,那里的舍友们都不待见他。

高一的他总会在教室呆到晚上十点,和高三学生们一起晚自习下课。马上又要回去了。又要面对她们。明明刚进去时口口声声叫着“姐妹”,为什么最后都是......

这样的人。

为什么一个人来到外地念高中。为什么家里人都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很礼貌、很热情了,班上的人缘还是这么差。为什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

突然。

是月想自己。

他拼尽全力控制住了那只不属于他的娇弱的手臂,然后摸向了胸口的位置,“你的所有委屈,我都知道的。”

“你是......”小巧的嘴巴张合着,“谁?”

“我是和你一样徘徊在这夜里的过客。我能感受到你的所有情绪。但是,能请你先帮我个忙吗?”

他对灵魂里的她默念道。

“帮你.......什么?”

“你也能感受到吧。”

“感受到......什么?”

“从胸口里留出的,我心里的情绪,”

“......”

她沉默着。

“你有一个不得不见的人。他是你的亲人,也是你的好朋友。”

“是的。”月想松了口气。

“那我该......怎么帮你?”

“能代我跑出这个学校吗?”月想继续默念道,“那之后,我应该就能被解放出来,然后独自前往下一段旅途了。”

“......”

好久,好久。

她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

“好的。”她终于回答道,“虽然我不懂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愿意帮你。”

“好的,感谢。”

月想释然了自己的意志。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女孩满满的诚意。然而,就在他转身朝向校门的方向,准备往那里迈出自己的第一步时。

突然。身边的人流停止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你不能出去。”

那些眼神,空洞而迷惘。

“你们不能出去。”

“为......什么?”他既害怕又不解道。

“因为我们都没有出去。”

“因为那是一帘白幕。永远都没有人能出去。”

他慌张地望着周围,尽是如山一样的敌意。

“加油,朋友!”月想默念道,“往前冲,握紧我的剑往前冲就行了!”

“可我,可我......”

“别害怕,你行的!”月想感觉到自己快要力竭,“我相信你可以的!”

“......”他的身体颤抖着。

“听我说,朋友,”月想最后放手一搏道,“听我的指令,1、2、3,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地往前跑,可以吗?”

“可我......”

“1、2、”

“别,我、我......”

“3!”

他握紧了那把玩具剑。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随着那道不朽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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