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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市舶提举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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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师木夹起一片蛇肉放在自己食碟里,并没有去吃,他只是不想扫大家的兴,众人这才纷纷动筷。当程光阳第三杯酒劝罢,陪坐的官吏见黄师木为人随和,并没有官架子,也就不再拘谨,彼此互相敬酒并轻声交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活跃起来,众人都很尽兴。

黄师木这些天来可谓风尘仆仆,一直奔波在旅途中,食宿不定,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好久都没吃过这样丰盛的酒席。可今天纯是应酬,虽说酒喝了很多,可菜却没吃多少。楚大板正好相反,他一口酒也没喝,倒是吃了一肚子菜。他看到师傅今天没怎么吃东西,最后上来一盘水果时忙夹了几片水果给师傅。黄师木吃了两片芒果压压酒,又喝了一杯茶后起身告辞,提出要到木材市场上去看看行情。程光阳叫来张谦,带两人到码头木料市场,程光阳回知府衙门。

去往木料市场的路口有一茶房,仙枝和紫霖二人坐在靠窗口的一张茶桌饮茶。楚大板惊讶这样的巧合,黄师木似乎感觉到仙枝应在此出现。其实,仙枝则是根据知府衙门、南粤酒楼及木料市场三地的方位,分析程光阳会在中午宴请,吃完饭后他二人从酒楼回来会直接去木料市场,因此才守在这里。黄师木将张谦介绍给仙枝和紫霖,由于没向张谦细讲,张谦只当他二人是随行人员。

木料市场就在码头堆场的一块空地上,外设围栏,将港口与街区隔开,也是为了方便大船靠岸装卸,这里离市舶司也近,管理便利。这里不仅有来自渤泥、暹罗、柬埔寨、占城、苏门答刺、锡兰、苏禄、古里、爪哇、满刺加、柯支,还有扶桑、琉球等国商人。从这些地方进来的货物品种繁多,有胡椒、苏木、象牙、檀香、沉香、紫檀、珠宝、香料等。这些商品正是大明贸易所缺货物,当时在鼎盛时期的壕畔街,香料、珠宝、犀角、牙象堆积如山,更有珍禽异兽,奇珍宝物,数不胜数,每日交易金额数以万计。周边服务场馆也十分繁华,饮食之精美,歌舞之隆盛,不逊于秦淮。

黄师木一行人只浏览了局部地方,要想看清全部,没一整天的时间还真走不完。下午天气又热,黄师木抬头看了看太阳,觉得还是应该先到市舶司;于是叫住了张谦,告诉他不逛木料市场了,直接去市舶司。张谦早想说这时间不适合看木料,因才过中午,正是高温时。且不说热气蒸人,就是木料商人也多不在现场,他们都在午休乘凉,要是看木料须起早点来,或过了中午这段时间都行,早晚才是木料交易的最好时候,好在黄师木改变了主意,张谦带领一行人来到市舶司。

大明设置广东市舶提举司管理海外贸易。市舶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挺举一人,从六品;其属吏目一人,从九品。市舶司官衙建筑为三栋连体排房,设计新颖独特,不愧是管理外贸的官衙,官衙从外形上看气势雄伟,场面宏大。远远望去,一个小广场青石铺地,干净整洁,外面有拴马桩,停轿台。建筑基础略高过广场,大门口三步台阶踏步,两侧有东、西撇山影壁,门前一对高大的石狮子分列左右,狮子脚下有着高高的底座,全为青石雕刻而成,外设高大的围墙,形成一个封闭的院落。进了大门是一院子,纵深九丈,对着一排建筑华丽的大房;房前有二处蓄水池,里面养着观赏的锦鲤,池子周围用汉白玉雕栏围成个圆形,远看似一弯月泉。庭院遍植树木花草,环境显得幽雅、清静,这一格局,开启了岭南园林式建筑先河。

这九间大房就是市舶司办公场所,其职责包括检查进出港口的船舶,办理外来商人登记,查验携带货物,针对货物按数量征收商品税,即征榷、抽解。两厢有长廊可进入后院,第三进院子是一长方形的四合院形式的建筑群,这里主要是作为官员们吃饭、喝茶和休息的场所,在衙署后院最北端还有一个花园,工作闲暇时可在此休憩游玩。

市舶司最早在唐时就有开设,专门用于管理海外贸易,办理签发进出口商船许可证。当时规定:凡本国和外国商船经广州出海贸易,必须到市舶提举司登记领取公据,等待市舶司轮差正官亲行查视各大小船内有无违禁之物,检查通过后,方准出海。若有检查出违禁商品,将处理舶货没收上交或拍卖。而无论是进口货物还是出口商品,都要按一定的比例征收进、出口税,如有外来商人和船员遇到困难或需救助时,也会给予一定的帮助,解决实际困难,让他们平安返家。

在广州来自海外各色人中朝贡的约占一半,经商的占一半。大明自洪武八年规定各国番使三年一来朝,由于各番国远近不同,加之交通不便,来的时间也难以统一。后来根据这一情况,明政府规定安南、占城、高丽、真腊、爪哇等国是三年一朝贡,琉球国两年一朝贡,暹罗六年一朝贡,日本十年一朝贡。同时规定上述十二国均由广州入贡。各国贡使到广州后,由市舶司派员一路护送进京,朝贡完毕后,贡使再由礼部差鸿卢寺官员伴送到广州出海回国,贡使抵广州后,广东布政司还要出面接待宴请。

在这个季节出入往来的大多是商人,只有个别朝贡使者贪恋免费的旅游玩乐还没有离去。在市舶司院内,黄师木见一位番商和吏目用官话在交谈,发音吐字清晰。这不得不让人赞叹此处商业之繁荣,贸易之兴盛,由此才使得外来番商都能熟练地讲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这一切都源于当年成祖遣使郑和下西洋的壮举所带来的长远影响,没想到二百多年过去了,至今仍在受益。

张谦进去通报,市舶司提举岳广志忙出门来迎,行揖拜礼,问候一路辛苦,进入会客室请座,司员上茶。黄师木将奉旨采办皇木事项告知,并需市舶司配合。岳广志听罢回答:“据市舶司掌握的资料看,广州木料市场来自海外的贵重木料以紫檀为多,大多销往江南一带。由于考虑到海船运输,受气候影响,季节性波动较大,有旺季和淡季。另外,洛阳王府也是采购大户,自福王就藩洛阳后,这些年就一直没间断过采买名木,且都是整船购进,占了木料市场中全部紫檀、黄花梨出港的半数以上。”

黄师木一听十分震惊,传说洛阳福王财富占了半个天下,仅在名贵木料上的支出一项就足以彰显其霸气,令人感慨。自赵师能回营造处后,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洛阳福王府建造装饰情况,可当时并没有想到木料的来源。现在才知原来是自己派人直接来广州采买,这一切都需要强大的财力做后盾。名贵木料主要用途在于家具器物制作和房间装饰上,王府在此项上的巨大支出,足见其生活之奢华远胜于皇宫。如今朝廷每每苦于国库空虚,甚至无钱支付辽东军需开支,以至水利、赈灾、蝗害等亟待解决的难题至今筹措无果,户部尚书每天愁眉不展。

黄师木低头沉思,岳广志看黄师木沉默不语,担心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有些紧张。他给黄师木杯中加了些茶,思考着应对办法。黄师木抬头问他:“现今木料市场中都有哪些名贵材种。”岳广志一听这话才消除了紧张,开始介绍起来:“从海外运来的木料有紫檀、红酸木、鸡翅木和黑檀;产自海南本土的有黄花梨、子京和坡垒,另外还有铁力木、金丝李、格木等,其它建筑用材则不在此交易。”

岳广志这才明白黄师木来市舶司目的,采办皇木不可能长途跋涉数千里,带上这么大一笔银子来广州,只能是以银票结算,黄大人前来肯定是为兑付银票之事。

银票是古代票号所发行的钞票,票面为银两的称为“银票”,为钱币的称为“钱票”。银票的出现,使货币变得更容易携带,可以跨地区进行大额结算,对促进商品交流起到了极大的促进和推动作用。银票在北宋初年最早出现于四川成都,到元朝时银票制度进一步完善,并开始在民间发行流通。明洪武八年发行大明宝钞,并进一步在民间流行。然而由于当初设计的缺陷,缺少健全的监管系统,银票只发行不回收,到后期造成了市场上的银票流通过多,商家开始意识到这种风险,开始抵制。到武宗正德年间时,在民间实际上已不再流通,但作为官府之间的结算还在进行,相当于打欠条的方式。尤其是朝廷到广州这样远的地方采购物品时,只能带上银票,到知府那里支取银两,为日后结算的凭据。而广州府同别处又不同,广州还有市舶司,这里是广州府最大银钱收入的地方,而却不归知府管。市舶司隶属于布政司,朝廷的税收大权都掌握在布政司手中。黄师木有皇上圣旨和工部公文,因此才绕过知府直接来到市舶司。他此次随身带四张面额为五千两的银票,总计两万两。他拿出一张交给岳广志,岳广志接过来,转交给吏目收妥入账。黄师木说暂不支取白银,要先到木料市场看看情况再定。

黄师木随后又向岳广志了解近几年海外贸易中木料进口的种类、数量和交易价格情况,岳广志都一一作了回答。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交谈,黄师木得到了自己要了解的情况,起身告辞。岳广志挽留要一起共进晚餐,黄师木婉拒。岳广志直送出大门,黄师木一行人回到洋商客馆,张谦也回去休息。

紫檀木一直以来都是非常名贵的木材,堪称万木之王。由于它只生长在古里国古德伯及契托尔大小山地之间,今印度迈索尔邦地区。紫檀密度大、材质坚、份量重,颜色紫红,历来为皇室及权贵阶层家具专用木材,价格昂贵,居各木之首,有“帝王木”称号。特点是生长年轮不明显,心材新切面桔红色,久则转为深紫或黑紫;棕眼细而密,犹如牛毛,称牛毛纹,日久会产生角质光泽。换个角度观察紫檀,会有锦缎一样亮泽的反光。紫檀有清香气,木性稳定,不裂不翘,易于雕刻,是制作高端细木家具的首选材。

紫檀木因其优异的性能深为皇宫所喜爱。郑和下西洋沟通了与南洋各国的贸易和文化交流,在这种定期和不定期的贸易交往中,常有一定数量的紫檀木运进来。到了明中期嘉靖朝时,随着紫檀的知名度越来越大,不仅是皇宫使用,后来王公贵族、大小官员及一些富商也加入到这一消费群体中。相对于市场需求来说,木料缺口很大,仅靠以前出使西洋带回的库存紫檀木已经远远满足不了需要。看到紫檀木有巨大的商业利润后,有人专赴南洋一带采办紫檀,私商贩运也应运而生。到了隆庆开关后,南洋各地出产的优质木料都有当地商人经营贩运到广州,由于上层社会对紫檀的喜爱,使得民间木坊争相选用紫檀木来制作家具器物。

在这些外来的木材商人中,最有成就的是一位叫桑贾德.廿地的古里人。古里国是位于南印度半岛南部的一个古代王国,曾为马拉巴尔地区的一部分,其境在今印度西南部喀拉拉邦的科泽科德一带,为古代印度洋海上交通要冲。桑贾德家族很早就开始经营紫檀木的生意,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六代。当年郑和下西洋时到过古里,从那里将收购的紫檀木料装船运回大明。古里国地理位置属于印度半岛的西南端,西临大海,南毗邻柯枝国,是个多山的国家。民风淳朴,行者让道,路不拾遗,国人敬佛为多。这里出产宝石、珊瑚、珍珠、琉璃瓶、龙涎香、苏合油等,由于耕地少百姓生活并不富裕。古里国当时商品贸易较为发达,自古就是东西方航海贸易中转的重要港口,一向与大明友好。古里国王多次派使臣向成祖递交国书,愿意朝贡。成祖颁诏册封古里国王,并赐予印诰、文绮等物。永乐六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带着成祖给古里国王的封赏到达古里,古里国王很感激。郑和七次下西洋几乎每次都到古里国停留,以此地作为中转站,给船队补充给养、休整队伍、修理船具,收购货物。

桑贾德接手父亲生意后做了二十多年,银子赚了很多,到后来他感到贩运紫檀木料的生意快要做到头了。因紫檀生长缓慢,周期长,成材要经五、六百年。加上市场需求量大,砍伐木料的人多且只伐不种,如今是砍一棵少一棵。古里周边地区经过二百年间不间断的砍伐,紫檀木已变得稀缺,在交通便利处寻遍山林也很难找到几颗。以前是半年发一船木料不费劲,可现在是一年攒一船都很难。

正是: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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