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这么多天，罗劼仿佛扒了一层皮，本来就瘦弱，现在更显得干瘪无力。然而当杨羽和他说，他父母和老婆给他凑到了十万块的赔偿金时，他抬起头来，眼睛前所未有的亮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没有动，微颤的颧骨和紧咬的牙关却还是暴露了他瞬间迸发的恨意。
“我再向你确认最后一次，”杨羽故意无视，“13号夜间，你偶遇施逸的父亲醉酒独行，所以产生了想要绑架他，以威胁施逸的想法，对吗？”
“对。”罗劼松开牙关，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你是如何实施绑架的？”
“我没有绑架，我只是问他用不用捎他一道，他同意了，自己上的车。”
杨羽点点头：“手机是哪里来的？”
“捡的，他掉在我车里的。所以我只是打了通不该打的电话。”
很好，罗劼的口供倒是确定了，这倒是帮了杨羽的忙，他应该可以写出能蒙混过关的报告。于是他叹了口气，活动了两下脖子，对罗劼说：“等着吧，等你爸妈办好手续，你差不多就能出去了。”
这回罗劼反倒有些意外：“你真要放我走？”
“怎么？不想走啊？”
罗劼有些后知后觉地露出恍恍惚惚地笑容，突然说了句：“告诉我爸妈，我不和他们回去，让他们不要来接我，我自己走。”
“你这一下就弄光了他们的养老钱，你连个家都不回啊！”
“钱我会还给他们的。”
他说得那么肯定，仿佛势在必行，杨羽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想问他要干什么的冲动。
三天后罗劼在众目睽睽下走出警局，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和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即便更加的疲倦邋遢，他的背却挺直了，脚步也坚定了，那层裹着身体的温吞怯懦不见了。
他没有和任何人寒暄，出门打了一辆车，杨羽听见他和司机说去汽车站。
即便如此杨羽还是让人马上跟上，为了以防万一，必须亲眼看见他进家门，也正好和临省的公安同志碰个面。
对杨羽来说，这个放罗劼走的选择，真的是一场豪赌。
他现在已经不去想这个案子破了之后自己有什么功劳，不捅娄子已经算好事。罗劼走出警局的那一刻，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又盖上了盖子，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甚至，杨羽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盼着什么。
即便交代了临省的警察要尽可能看着罗劼一家，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更何况人的注意力是很难长时间专注在一件事上的。如果罗劼又杀人，而他们还是没能拿到一手证据，怎么办。
如果罗劼真的从此洗手不干，踏踏实实过日子，他们又该怎么办。
到底是盼着他动，还是盼着他不动，杨羽这辈子都没这么纠结过。
不过在当时杨羽和施逸都以为，他们能清静一段日子。杨羽第二天就准备回省城了，现在他已经知道罗劼在哪里生活，也就可以追溯罗劼之前做过什么工作，他准备多约见一些认识罗劼的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哪怕更多的补全罗劼这个人的内心画像也好。
没想到的是就在杨羽已经远远看见快速路牌子时，突然接到了施逸的电话。他戴着蓝牙耳机，却还是靠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儿？”施逸的语气很急迫。
杨羽也紧张起来：“我正打算回去呢，在路上，有事儿？”
“刚才我收到一个快递，也许是罗劼这些年杀人的证据。”
“什么？！”杨羽惊到突然耳鸣。
“我只是说也许。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吧。”
“不，”施逸很坚持，“我去找你，如果我猜得是对的，我现在必须出去一趟，我爸这边还拜托你们看顾一下。”
知道电话里说不清楚，杨羽干脆把车停到不碍事的位置，等着施逸过来。他之前就觉得施逸突然那么坚决地要放罗劼走，是另有原因，现在看来，这小子恐怕还藏着什么事儿没说。
施逸打了辆车过来，下车直接钻进杨羽的副驾，不等问就主动把收到的快递袋递了过去，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罗劼买下了同小区16号楼103家的地下室，这件事他父母知道。
杨羽抬手砸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刺耳地响了起来，盖住了他的咒骂。那对夫妻看着老实巴交，嘴还真的是严啊。
“这是庭芳寄给你的吧。”杨羽看了看快递单，上面虽然没有署名，他也能猜到，“什么时候收到的？”
“就刚刚。”施逸没有否认。
“那行，应该还来得及。”
杨羽说着就要掉转车头，回去带人去罗劼父母家，当着他们的面搜那间地下室。这阵子警察盯他们很紧，小区里的其他人应该也都听到风声，他们如果想毁灭证据并不容易。
“等一下！”施逸却赶紧叫停，“如果那里真有证据，应该还来得及，可有件事我怕来不及了！”
“什么事？”在杨羽看来现在没有任何事比证据更重要。
“其实之前庭芳就给我留过一个条子，说如果没有证据还是放人比较好。当时我没多想，她会这样觉得也是无可厚非。”
施逸语速很快：“直到刚才收到这个，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既然她一直就在周围看着，所有进程都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出来。”
“没错！既然有得到证据的可能性，她应该第一时间交出来才对。可她却在确认罗劼放走之后，才寄这个东西给我。”
是同城快递，寄出时间是昨天中午，也就是罗劼离开警局前后。同城件的送达时间基本可以预估，无论如何今天施逸也能收到。
“你的意思是……”杨羽和施逸对视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他更响地骂了一声，“那女人疯了？！”
他和施逸都猜到了庭芳想要做什么，庭芳故意打这个时间差，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她要在警察到之前，手刃仇人。
“那边有人看着，现在没动静，应该没事。”庭芳不知道罗劼家住哪儿，这个杨羽连施逸都没告诉，所以她只能昨天跟着罗劼一起走，现在应该就在罗劼周围。杨羽虽然有一瞬间毛骨悚然，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不必过于惊慌，“她一个人，想接近罗劼也不是那么容易。”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认得出她，那边的警察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就是个普通中年妇女，谁会防备！”
施逸此刻无比懊恼，他觉得自己一早就应该想到的，或许是他的意识里真的没有以暴制暴这个概念，才会后知后觉。
“你的意思是……你要过去阻止她？”
“对。虽然不一定来得及，可我必须过去。”
“那行，”杨羽即刻做出决定，“地下室让他们去，我和你一起去那边。反正抓人也要从那边抓，不管抓谁。”
说罢杨羽就发动了车子，驶上了离开县城的快速路。同时他打电话布置了任务，让当地的警察马上去罗劼父母家，确认那间地下室是不是他家买下的，进行彻底搜查。如果真的能查到什么，马上就能让临省的警察先收网。
为求妥当，杨羽还特意问了跟罗劼一起去到临省的同事，说是罗劼自从昨天回家就再没出过门，楼里也很安静，应该没有问题。杨羽让他们派个人上楼，无论冒充什么身份，敲门确认一下罗劼还在。反正罗劼也知道警察在盯着他。
可惜警察现在根本找不到庭芳近几年的照片，早年一些登记用的公式照是很难辨认人的。虽然交代了要注意出入楼里的人，可杨羽心里还是没底。
“哎，我完全不了解那女人，她真干得出吗……”
当然干得出。施逸心里想，却没有回答。
“尽可能开快一点吧。”
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施逸仿佛看到时光在倒退，他不禁悲哀地想，假如庭芳真的在警察找到定罪的证据前亲手杀了罗劼，这结局岂不是又回到了他们相遇的起点。
所以，车子可以再快一点吗，可以快过命运的一意孤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