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陛下北征的命令后。
赵佗想了很多。
岭南的越人已经被惊动。
他们会作何反应。
若是他们知道严关一线守军只有两万，他们又会有什么反应。
他在脑海中推演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如今的这一幕正好跟他想到的某种情况相同。
他有两个选择。
出兵，固守。
固守的情况就是十个烽燧全部被袭击，越人已经抵达灵渠与漓水的交汇之地。
出兵便是烽燧有烟起，这表明这些越人并没有倾巢而出。
这是一场试探，新任的越王是个难缠的人。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也是时候让他知道，秦人也不是只会缩头的乌龟。
烽燧既然修了二百里，那严关上的士卒守卫范围也应在二百里外。
舟船行驶在平静的漓水之上。
冬季的水面如同镜面，偶有鱼鹰在远处潜入水底，转瞬便叼起一条大鱼。
站在船首的任嚣看着两侧的山脉，神情凝重。
“将军，前方甲寅燧！”
“让哨船通知他们，将工匠役夫编为士卒，原本的士卒留下一百人，其余的皆随军南下。”
很快，留守在甲寅燧的军侯登上了赵佗所在的楼船。
“将军，您怎么率军南下了？”
赵佗看着这位一脸惊愕的军侯，神情中带着笑意，“你也觉得我不会领兵南下。”
那军侯看了看后面漫长的河流上，密密麻麻的船只。
“我以为您只会增兵，让我等坚守。”
“烽燧被袭是一场试探，若我不引兵出关，将会有大股越人北上。
到时就不是苍梧郡一处的战争。”
“您是说……越人会反攻？
这怎么可能？”
赵佗神色沉凝，“你没有发觉这几年的南境很安静吗？”
甲寅燧军侯陷入回忆。
良久他才说道：“自从陛下设置那些黑色界碑之后，确实很少有越人大规模北上了。”
“事出反常，这次我们探得越王都城，他们很明显学了很多我们很多东西。”
“难道有人私下通越？”
赵佗摆了摆手，“不知道，但也值得我们警惕了。”
若真有人给越人送来了信，秦人北方将会有一场大战。
那狡诈的越王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北上呢？
或许陛下也有所考虑，才没有征召南境壮勇。
为的就是防止这些事情发生吧？
赵佗让这军侯下去歇息，舟船很快驶到甲辰燧。
太阳渐渐落山，夜幕下，整个漓水被灯火照亮。
“将军！”
甲辰燧上的部将一脸狼狈，他们的烽燧被突然从山岭间出现的越人袭击。
攻破了外围的防线，若不是那些役夫展现出了顽强的反抗力，甲辰燧此时便已经是越人的了。
南下的楼船给他们带来了转机。
那些在水面上炸裂的动静让几近疯狂的越人如潮水般退去。
他们已经坚守一个日夜，终于等到了大军来援。
“起身吧，这里能守住已经是幸事了。”
说完，赵佗便看向南方，那里并没有看到烽烟升腾。
“全军警戒，以防越人夜袭。”
大军在这处烽燧驻扎了下来。
不可能在南下了，因为十里外已经不是秦卒控制的区域。
雨又下了起来，那些能够给予越人震撼的东西，在这样的天气里并不适用。
让随军的医者给受伤的士卒治疗。
赵佗发现很多人的伤口都发青了。
“这是毒箭！”
受伤的士卒咬着木棒，盯着医者用锋利的刀子剜出的青铜箭矢。
他浑身颤抖，赵佗按住了这士卒的肩膀。
那位主刀的医者神情专注，“还是以往的毒，可以治疗。”
受伤的士卒此时脸色苍白，但听到医者的言语，仍旧松了一口气。
他见过曾经中了毒箭的袍泽，幸运的直接毙命，没有任何痛苦。
不幸的则是砍断手脚，保下性命，此生便是残废之人。
“多谢医师！多谢将军！”
“好好休息吧，明日便回关内。”
这里的受伤的人不少，趁着战事未起，他打算让他们回到严关。
“让一让！都让一让！”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赵佗神情微变，这声音他很熟悉，是队南下的水蛭队长。
“将军！”
帐篷被掀开，一个浑身浴血，已经昏迷的人被抬了进来。
带头的队长看到赵佗愣了一下。
“先去救治！”
很快那位昏迷的士卒被抬进了医疗室。
有医者为那队长清洗伤口。
赵佗便坐在他身边。
“没有查到这群越人的踪迹。”
这队长此刻低着头，有些沮丧。
“我们中了埋伏，十个人折了四个。不过抓了一个俘虏，将军可去审问。”
赵佗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越人对你们的哨探越来越熟悉了。今日起不要再轻易深入敌巢。”
“唯！”
赵佗离开了医疗帐篷，看到了那被两个秦卒按到地上的越人。
这人穿着用蛇皮制成的衣着，神情狰狞。
“你们的王来了吗？”
这越人听到了熟悉的越人语言，神情微微错愕一下。
但看到眼前人身穿的黑甲，立即知道这并非是越人。
“呵呵……”
他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赵佗的话。
“看样子是没有来吧，量他也没有那个胆量！”
“新越王的才智不是你们这些秦人可比的！我们越人将会夺回故地，重现霸主的荣光！”
赵佗嗤笑了一声，“将奸诈视作才智，也只有你们这些越人能够做出来。
重现霸主的荣光，哈哈哈，你们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在做春秋大梦吗？”
“呵呵……你是这里的那个将军！叫赵佗吧！”
赵佗神情郑重了起来，“你不是普通的小卒，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我还知道更多，但是……呵呵……呃……”
这人口中忽然流出一股白沫，他那凶狠的眼睛渐渐涣散。
一旁的士卒忙扣开了他的嘴。
“将军，是毒。”
赵佗长出了口气，“这是越人的死士……”
越国曾是春秋五霸不假，但这霸主只是流星一瞬。
一个部族聚拢起来的国，其实并不被中原国家接受。
吴越征战之后，越国便开始学习中原文化。
施行分封制度。
可是一百多年前，越王无颛伐齐，后被齐说客劝退，转而攻楚。
楚国早有准备，无颛便死在了战场之上。
由于其并未指定继承人。
长子次子各以正统自居，纷纷建国。
偌大的越国就此分崩离析。
后来为楚国吞并，但越王位依旧有人继承只不过分了好几个而已。
赵佗心中闪过这些越人的历史，看了看远处的夜幕。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