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每每回想起那一幕，都不免后怕。
也许只差0.01秒，她就会扣响扳机，幸亏大脑运转的速度比本能反应快了一点点，她忍住了。
他感到来人似乎没有恶意。
否则对方在暗处，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解决掉自己，没必要只是捂嘴。
强忍着没扣下扳机的瞬间，同时感觉自己被整个抱起来，飞速退到身后已经被搜刮过一轮的屋里。
眨眼，她已经从回廊被转移到床底。
急促的呼吸声伴着柔弱的轻语，借着床底的微光，程小寒看清来人。
袁夫人，竟然是她。
“嘘！”袁夫人示意，紧接着用手指了指外面。
程小寒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先捂住自己的嘴，将自己拖到屋里。
学堂里，来人了，听动静，是西戎兵。
如果不是袁夫人将她拉走，她很有可能毫无准备地和西戎兵打个照面，那么，等待她的极有可能是西戎兵手里飞出的长矛。
程小寒不知道这一队西戎兵去而复返是为什么？
听着他们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要找的不是人，像是在找东西，也有可能只是血洗后单纯的搜刮。
杂乱却有序的脚步声渐近，西戎兵进屋了。
袁夫人又伸手捂住程小寒的嘴，她怕小孩子不懂事，会吓得叫出声。
程小寒屏住呼吸，投去感激的目光。
她瞥见袁夫人绷紧下颌骨，一滴淡红色的冷汗从她的鬓角滴下。
程小寒也握紧小拳头，心道：如果有人来掀床单，或者哪个不开眼的朝床下挥舞长矛，就只能当着袁夫人的面一通乱杀。
西戎兵搜房的时间，似乎无比漫长。
她用小兽般警惕的双眸紧紧盯着那些来回来去的脚，直到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几个搜房的西戎兵终于出去了。
“听动静往后院去了。”袁夫人喘着粗气说，脸都憋青。
确认附近没有声响后，两人从床下爬出来。
喘息的工夫，程小寒才看清袁夫人，她从未见过袁夫人如此狼狈。
一身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仅用一根木钗挽起，散下的乱发混着汗水贴在脸上，神色紧张，精神疲惫。
她似乎还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脸颊被划伤，留下一道鲜红的疤，还在往外不断渗血。
程小寒看着她脸上的那道伤口就疼。
袁夫人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挤出一个微笑。
程小寒扒着她的胳膊，张了张嘴。
袁夫人以为她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没想到，程小寒却问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姐姐，你的本名叫什么？”
袁夫人一愣：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当即道：“甄若瑜。”
“甄若瑜，”程小寒郑重念了一遍：“真好听。”
袁夫人被她呆头呆脑的模样逗笑：“现在不是讨论名字好不好听的时候，等那队西戎兵离开，我们就得换个地方。”
袁夫人没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默认她跟家人走散了。
袁夫人想既然遇上便是缘分，不论是生是死，以后都得带上她，等战事过去，若程小寒真的成了孤儿，那么，这个丫头她来养。
程小寒不知道袁夫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养自己。
她满脑子都是去找大哥和廖南弦，如果他们不在学堂，那么就去别处找。
但是，袁夫人阻止了她。
“你八成遇不上哥哥和廖先生了，自从清晨时城门被攻破，能逃走的早在天南官兵的掩护下从逃走，剩下一小部分人东躲西藏，也只为多活一阵子。”
“瑜姐姐的意思是我大哥和廖先生还活着，已经离开临北？”
“不敢说肯定，但有这个可能，听说学堂里有不少官宦子弟和城中富户，他们是最先得到保护的一批人。”
程小寒听到这个消息，既庆幸，又心酸。
她庆幸大哥和廖南弦可能还活着，已经平安转移，可想到城内的平民百姓被留下当炮灰，又不免心酸。
果然，不论哪朝哪代，权贵阶层永远有后路。
“瑜姐姐为什么没走？”
依着济世堂在临北的势力，他们不该是被留下的一批人。
袁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我不能走，我夫君……”她顿了顿，眼含恨意：“被西戎兵抓走了，我要等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我一走了之，我怕他回家后找不到我。”
袁夫人比程小寒料想中要坚强地多，她拍了拍袁夫人的肩头，用稚嫩的声音，老成的语气安抚她。
“既然不是被杀，而是抓走，瑜姐姐可暂且安心。”
“只是我猜着天南的援军不会这么快赶到，城外一定还有西戎兵往这儿赶，这座小城只怕很快会迎来二次屠城，到时候……”程小寒说着深深地看袁夫人一眼：“瑜姐姐，跟我走吧。”
“走？去哪儿？”袁夫人睁圆了眼，她从未想过离开。
“往南600里，定州府。”程小寒看出她不情愿，紧紧抓住她的手。
“不，我不能走，”不出所料被拒绝了：“我得留下来等我夫君回家。”
“如果袁姐夫暂时回不来呢？”
“我等到他回来为止。”
“你确定能凭自己躲过二次屠城？”
“我……”
“你想活命吗？”
“想。”袁夫人坚定道，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小腹。
“那你更得跟我走，趁更多地西戎军队还没进城就走，瑜姐姐，你也不想日后袁姐夫平安回来，却只能得到你的死讯吧？”
袁夫人紧紧抿唇，沉默片刻，终于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她被说动了，她想活命，她必须活下来。
程小寒见她答应，不敢再耽搁，拉着她去侧院儿。
大门不能走，后院儿不敢走，唯有侧院儿可以一试。
自从上次翻墙差点摔伤之后，廖南弦就在墙下给她留了木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
两人翻墙出去，穿过小巷。
刚走到正街，远远地便看见黑压压一片朝她们而来。
诚如程小寒所说，更多的西戎兵进城了，二次屠城即将开始。
而她们俩恰好暴露在敌人眼前，仿佛两只待宰的羔羊。
袁夫人一惊，顿时脑子一片空白，脚步刚滞住，只感觉被程小寒使劲推了一把：“瑜姐姐，快返回小巷，钻进垃圾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