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庭深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动，直到感觉头发已经半干，整个后背都快僵了，他才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面。
房间里面安安静静，手上的触感好像也已经一点点消失了。
他趴了一会儿，又将之前被桑诺抓着的那只手伸到眼前，半眯着眸子盯了一会儿。
干干净净的一只手，手背上和指尖上之前被刮伤的小口子有点泛红。
没什么特别。
纪庭深自认为没什么特别。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桑诺这么喜欢他的这只手。
总是一副抓着就想占为己有不想放开的样子。
他其实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和同性牵手的经历，当然和异性也没有。
小时候没什么人愿意接近他，长大后他也不愿意接近任何人。
甚至要是有不熟悉的人靠近他，他就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和桑诺第一次的触碰发生在不经意之间，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变得无所谓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当晚的语气过于委屈，又或许是由于当晚“他”的眼神看起来无比落寞。
反正有了第一次之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今晚……
今晚的气氛在桑诺那句话说完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
这种感觉好像和以往都不尽相同。
纪庭深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在和桑诺手牵手在房间站了好几分钟，又手牵手回到健身房的途中，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可惜，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
向来挺会聊天的他今晚也难得没话说，全程沉默的跟在桑诺旁边。
桑诺可能也感受到了，刚到健身房门口就松开了他的手。
“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要不……你先去睡吧，”桑诺说。
“我还是，”纪庭深下意识就要反驳。
话说到一半，见桑诺看着明显兴致不高，然后又想到等那三个人醒了之后，他们也没说话的机会，还是应道：“行，那我先走了。”
桑诺点点头，转身进了健身房。
纪庭深怕“他”再次撞上柱子，还专门在旁边看着，结果桑诺这次压根没有朝那边走，直接从角落里挤到一起抱团取暖的那堆人前面绕过去了。
纪庭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像是突然远了。
他盯着虚处看了几秒，重新将手机捞过来，然后随手按了个号码。
“喂——”
对面的人有些迷糊的声音传过来。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纪庭深略微黯哑的嗓音通过手机话筒传过去。
“嗯？什么意思？”
那边的人明显被这句话惊的一激灵，睡意瞬无，“你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
“我认识吗？”
“什么时候认识的？”
“靠，不会是那个网恋对象吧？”
赵天一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砸过来，话密的让纪庭深半天没有插嘴的机会，不过在听到他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挑了挑眉。
“不是，”纪庭深捏了捏手指，“失眠，随意问问。”
“随意问问？”赵天一有些不相信。
“嗯，”纪庭深说，“最近想要设计一款以爱情为主题的服装，所以找你参考一下。”
“真的？”
赵天一情感上有些不相信，但理论上又觉得这才正常。
要是哪天纪庭深因为突然喜欢上一个人来问他这种问题，他才觉得纪庭深估计是真的疯了。
他重新躺回床上。
“真的，”纪庭深依旧面无表情的扯着谎，手指微微曲着一下下在被子上敲着。
“行吧，”赵天一说不上是有些遗憾还是有些庆幸。
他一方面觉得纪庭深确实该找个女朋友了。
一方面又害怕他真的网恋。
最近在网上看到太多网络诈骗杀猪盘，被骗的好多就是像阿深这样的，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的纯情……美，少，美青年。
唉！
明明是个弟弟还得操着当哥哥的心。
赵天一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
“喜欢一个人，”赵天一打了个呵欠，“每当你想起她的时候就觉得心里暖暖的，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第一时间想要和她分享，会很在意她的想法看法……”
纪庭深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进行着对比。
不过第一条就对不上，桑诺从来没有和他分享过任何好吃的。
哦，不对。
“他”之前说过玫瑰小酥饼很好吃。
所以“他”……喜欢我？
纪庭深紧抿着唇，抬手默默在空中划了一道竖线。
接着开始对比第二条。
第二，好像又不符合了。
桑诺从来没和他分享过任何好玩的。
所以应该是我想多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纪庭深盯着虚空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又随手将之前的竖线抹掉，抹了一半又突然停了。
不对，丧尸世界本来也没什么可以玩的东西，每天能安全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所以不能算“他”没有分享。
而且，“他”之前还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呢，算分享吧。
纪庭深皱了皱眉。
又开始仔细对比赵天一说的第三条。
第三条……
桑诺好像没有在意过他的看法。
一比二，应该不是喜欢。
他默默点点头。
“看不到她的时候会想她，看到她的时候，就想摸摸她抱抱她亲亲她，”赵天一继续说。
纪庭深在听到“摸”的时候睫毛倏然动了一下，停在空中企图抹掉搜所有虚构出来的线条的手顿了顿。
桑诺经常牵他的手……
“见到她的时候心情会很好，”赵天一又打了呵欠。
纪庭深的眉头拧的很紧。
“别的我也说不出来了，”赵天一说，“得等到你自己找了女朋友才能体会到。”
纪庭深没说话。
“喂？”
“还在听吗？”
“喂？”
“阿深？”
“靠，你不会自己失眠睡不着，就找了个理由过来吵醒我吧！”
“喂？”
赵天一又对着手机喊了好几声，最后还是没得到回应，才挂了手机重新睡了。
这边。
纪庭深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怪异。
好半天，他才将放在耳边的已经黑屏的手机拿下来。
所以……
桑诺喜欢他？
“笑话，我喜欢他？”
桑诺拿出十足的耐心听大壮说完，直接朝着他小腿就是一脚，大壮疼的差点儿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
“操，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脚啊！”
大壮用手在被踹疼的地方搓了一把，呲牙咧嘴的瞪着桑诺。
“你觉得你说的话不该挨踢吗？”桑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你怎么不说你描述的就有问题，”大壮往林煜那边挤了挤，尽量远离桑诺，“你让他们说，你这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姑娘的感觉。”
桑诺将视线转向林煜。
她现在也来不及纠正不是姑娘，是个男人。
“确实是，”林煜点点头。
桑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迷茫。
她喜欢纪庭深？
没搞错吧？
“你看啊，”林煜说，“你刚才说见不到对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知道她来了，就觉得很开心，还总想和人家亲亲抱抱——”
“停！”
桑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什么时候说想亲亲抱抱，我就说他的手挺好牵的。”
“差不多的意思吧，”林煜看着她，“本质上不都是肌肤接触吗？”
桑诺皱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敢说做梦的时候从来没有梦到过她？”大壮嘴角慢慢勾起来，意有所指的挑了挑眉。
可惜，桑诺没听懂也没看懂他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到底有没有梦到过纪庭深。
好像有。
梦里的纪庭深只露出来过一双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很长，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有种能将人直接看透的感觉。
“有吧，”看着桑诺仔细回忆的表情，大壮又重新挪过来，“都做那种梦了，你还能说这不是喜欢吗？”
那种？
哪种？
桑诺偏头瞥了一眼大壮的表情，更加觉得不太对了。
但由于她二十年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企图去了解过有对象人士的心理和情感历程，所以也搞不太清楚这种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也算是确定了一件事——她居然喜欢纪庭深？
她怎么会喜欢纪庭深呢？
一个一次面都没有见过，只是聊过几次天，救过她的命。
就喜欢了？
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桑诺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一样的摊了一整晚，快到天要亮的时候才略微有了一点睡意。
没想到刚闭上眼，就听到林煜在外面惊呼了一声。
她迅速将衣服穿好，打开卧室的锁走了出去。
“终于见到太阳了！”
“终于晴了！”
“终于——”
大壮的感慨刚说了两个字，就感觉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杀气，他震惊地一转头，就看见桑诺顶着两个黑眼圈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舌尖抵在嘴角，巨型扳手在地上敲出咚咚的响声。
大壮赶忙将嘴闭上。
“你这是……一晚上没睡？”林煜也袁渊也赶紧转过头，见到桑诺这副样子，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嗯，”桑诺哼了一声，转身往卧室走，“下午走。”
“没事，你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走，”袁渊说。
“你那儿还有吃的么？”大壮趁着房门关上的瞬间问了一句，声音从门缝挤进去传到了桑诺的耳朵里。
接着，三个人只见一个黑影快速朝他们砸了过来，卧室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起床气这么大，”大壮抓着桑诺扔过来的包，拉开拉链。
“还剩下什么吃的？”林煜问。
“……饼。”
“什么饼？”
“哪儿来的饼？”
桑诺这一觉睡得相当沉，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疼，脖子也不舒服，浑浑噩噩盯着从遮光性很强的帘子缝隙透过来的光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快下午两点半了。
她捏了捏脖子正打算下床，就看到手机屏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几条消息。
《听人一句劝，千万别网恋，后悔一辈子……》
《惊！男子网恋半年后一觉醒来竟家徒四壁》
《网恋两年后，奔现竟发现网恋对象查无此人是什么情况》
《还在搞网恋？刑事案件之你不知道的地方居然发生了这种惊天大秘密！》
《震惊！某男子网恋奔现后居然发现对方是个七十八岁孤寡老人！》
……
桑诺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半天，才将堆积在一起的长达三页的，堪比中老年养生必转链接一样的一个个“千万不要网恋”标题看完。
手机出现故障了？
莫名其妙。
她摆弄了一会儿发现删除不了，才又重新将手机装回口袋里，穿好衣服朝外走去。
纪庭深一脸苍白的坐在办公室，刚将文件处理完，就听到前台打电话说有人到访。
“没有预约的话就打发走，”纪庭深捏了捏眼眶。
“对方说是……”那边的话还没说完，就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接着纪庭深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秦原野说。
“您怎么来了，”纪庭深朝后靠在椅子上。
“请你吃饭，”秦原野说。
纪庭深没说话。
过了几秒后，还是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过一边的衣服说了句“我下来”，就挂了电话。
秦原野在下面没等多长时间，就看到纪庭深朝他走了过来。
他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转头过来又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一晚上没睡？”
“嗯，”纪庭深点点头，他比秦原野高了将近半个头，垂着眸子跟在他身边。
“因为昨天的事？”秦原野几步走到自己的车跟前，停下来问。
“啊？”纪庭深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他昨天晚上和赵天一打完电话之后，越想越觉得不该这么下去，连夜在网上找了一堆网恋有关的帖子，然后一篇篇打开给桑诺读了一晚上……
今早上班的时候脑子里都是“网恋”这两个字。
不知道桑诺看完之后是什么感觉，反正他这辈子都不想网恋了。
快读吐了。
他上学的时候老师叫起来朗读课文都没有这么用功过。
“我知道昨天的事情了，”秦原野的脸色难看起来，“你怎么没告诉我？”
“昨天的事情我也是心血来潮，”纪庭深回神，“原本没想这么快将事情全部翻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拿到那些证据的？”秦原野又问。
“也不算早，”纪庭深看着他，眸子里多了些情绪，“就在我接管公司，把他弄去国外的那时候。”
“你该先和我说的。”
秦原野的表情还是很不好，风从他的耳边吹过，撩乱了他的一绺头发。
“抱歉，”纪庭深抬头看了看黑沉沉快要下雨的天空，早上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没想到才几个小时就变天了。
“说抱歉有什么用，”秦原野还盯着他，好半天才开口，“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了对纪怀泽做什么。”
纪庭深没说话。
“我倒是快忘了，你也姓纪，”秦原野突然笑了笑，只不过眼神里的冷意都快赶上三九天的寒冰了。
纪庭深还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也冷笑了一声，“哦？那是谁有机会给我改姓却没有改？”
秦原野瞪着他。
“在我面前装什么情圣，有意思吗？”纪庭深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
“她没嫁人的时候你不敢表白，她没死的时候你不敢表白，她死了你有机会带走她唯一的儿子，你还是没敢。”
纪庭深说到后面被冷风呛了一下，咳嗽了一声。
“秦原野，你还真怂啊！”
纪庭深做了个总结，尾音刚落地，就感觉嘴角突然一疼，接着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一个趔趄偏头就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秦原野的手收的有点慢，骨节处沾染了不少血。
他猛地一怔。
看着纪庭深惨白的脸，之前那种愤怒的情绪像是突然被人拿着刀子划开一道口子，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居然打了纪庭深？
秦原野在原地愣了几秒，正要往前迈一步扶纪庭深，就被从后面冲过来的人一把拽到了旁边。
“阿深，没事吧？”
赵天一出去和几个合作商商谈了一下往后的合作计划，刚回来，就看到纪庭深被人揍了一拳。
“操，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要是……”
被纪庭深挡开之后，赵天一偏过头就开始骂打了纪庭深的那个人，骂了一半才发现是秦原野。
“秦总？”
他瞪着秦原野。
秦原野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处，手还僵在半空中。
“秦总这是什么意思？”赵天一脸上的怒气短暂的消失了几秒后，又重新满脸怒意。
秦原野没回答他的问话，看着纪庭深。
纪庭深又连着咳嗽了几声，才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往嘴角抹了抹。
殷红异常的唇色衬托的他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他抬起头，见到秦原野手上也沾了血，顿了顿从口袋又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居然跑到我们公司门口动手打人，今天这件事情——”
赵天一的话在看到纪庭深从他手边将纸巾递给秦原野的时候，戛然而止，他有些迷茫的扭头看着被他挡在身后的纪庭深。
“我没事，”纪庭深说。
赵天一还是挡着没动。
“真没事，”纪庭深语速很慢，“秦总就是问我一点往事。”
“问事就问事，动什么手啊？”赵天一眉头拧得很紧。
“对不起，”秦原野说，“刚才情绪有点太激动了。”
“你看，他道歉了，”纪庭深说，“真没什么事。”
赵天一看着他。
“等下午我回来再和你说，”纪庭深叹了口气，“早上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就按照预期谈的，李总已经签了合同了，”赵天一说，说完又啧了一声，“行了，我这边没什么事情，你还是解决好你这边吧。”
“嗯，”纪庭深笑了笑。
他能和赵天一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他不会在他不想说的情况下还紧追着不放。
纪庭深上车和秦原野去了他以前常去的一家餐厅。
秦原野以前总嫌弃这里的鹅肝不好吃，基本上没来过这家，今天可能是觉得打了他一拳有些过意不起，直接将车开到了餐厅门口。
纪庭深挑了挑眉，才下车。
其实今天会被秦原野打，他也没怎么意外。
原本就是他做的不对。
他明知道秦原野有多在意戚晴的事情，还是连着他一起瞒了。
怕就是怕他会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跑到纪家把纪怀泽杀了，纪庭深能理解他的怒气，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人。
在位置上做好，纪庭深点了自己惯常吃的几样菜，就盯着一处走神。
直到感觉一股温热在他下巴上碰了一下，他才偏头躲开秦原野的手。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疼吗？”秦原野收回手。
“废话，”纪庭深看着他，“我打你一拳你试试疼不疼？”
秦原野沉默了一会儿，“你该告诉我的。”